晨霧像揉碎的輕紗籠罩着整座城市，聖雅高中的銀杏樹梢沾着細密的露珠，在熹微天光中泛着冷白的光。林正明提前十分鍾踏上天台，鐵門推開時發出“吱呀”的輕響，卻見陳靜怡早已站在欄杆邊，背對着他眺望遠處模糊的樓影，手中緊緊攥着一個邊緣磨得發亮的木質相框，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你來了。”陳靜怡聞聲轉身，平日裏總是溫順低垂的眼眸此刻異常明亮，帶着一種破釜沉舟的堅定。她沒有多餘的寒暄，徑直走到天台中央的水泥桌旁，將相框輕輕放在桌面上，“在告訴你所有事之前，我要問一個問題——如果現在必須在蘇雅琪和你母親林雪之間選一個人守護，你會選誰？”
林正明的眉頭瞬間擰成川字，腳步下意識地頓住。晨風吹起他額前的碎發，帶着初秋的涼意：“這個問題沒有意義。她們都是我生命裏最重要的人，爲什麼非要做這種殘酷的選擇？”他的聲音裏帶着不易察覺的抵觸，指尖不自覺地摸向口袋裏那枚櫻花胸針——那是母親留下的唯一信物。
“因爲八年前，你母親就被逼着做了同樣的選擇。”陳靜怡伸手將相框推向他，相框裏的泛黃照片在晨霧中逐漸清晰：二十多歲的林雪穿着白大褂，笑容明媚得像春日櫻花，身邊站着的男人西裝筆挺，眉眼間與蘇雅琪有着驚人的相似——正是蘇國明。“他們曾是聖雅醫院的同事，也是彼此的初戀。”陳靜怡的聲音輕得像嘆息，“但蘇家當時已經爲蘇國明安排了商業聯姻，家族壓力下，林雪只能主動離開。”
林正明的手指撫過相框冰冷的玻璃，指腹能清晰感受到照片的紋路。他的呼吸驟然停滯，心髒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聲音帶着難以置信的顫抖：“所以...雅琪她是我的...妹妹？”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強行按下去——雅琪的父親是蘇國明，母親是陳雨晴，這是他早已確認的事實。
“不是。”陳靜怡輕輕搖頭，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折疊的舊報紙，鋪在桌面上，“蘇國明婚後與陳雨晴生下雅琪，而林雪一直未婚，直到遇見你父親。八年前，林雪在整理醫療基金賬目時，發現有一筆巨額款項被挪用，而你——”她抬眼直視林正明，“當時躲在醫院儲物間的紙箱裏，親眼看到蘇國明和一個戴口罩的男人交換文件袋。”報紙頭版標題格外醒目：“聖雅醫院醫療基金失竊案調查中”，發布日期正是八年前的九月十五日。
記憶的閘門轟然打開。林正明仿佛又回到那個暴雨滂沱的午後，儲物間的黴味混合着雨水的溼氣，他抱着玩具車縮在紙箱裏，透過縫隙看到蘇國明臉色凝重地將一個牛皮紙袋遞給穿黑色風衣的男人，對方的袖口露出半截銀色手鏈——那紋路與周小宇之前描述的L.B.組織標志驚人地相似。後來母親沖進儲物間，一把將他抱起，臉上滿是淚痕，連夜收拾行李帶他離開，只留下一句：“有人想讓我們永遠閉嘴，必須走。”
“鄭志遠就是抓住了這個把柄。”陳靜怡的聲音壓得更低，警惕地掃了一眼天台入口，“他查到蘇國明挪用基金的事，卻故意隱瞞了背後的主使——L.B.組織。當時鄭父的公司瀕臨破產，他以雅琪的安全威脅蘇國明，要求蘇國明默許他以‘遠房表哥’的身份留在蘇家，監視雅琪的一舉一動。”她頓了頓，補充道，“蘇國明表面妥協，暗地裏卻一直在收集鄭志遠和L.B.的罪證，那些被他藏起來的賬本，就是最關鍵的證據。”
林正明靠在冰冷的欄杆上，晨霧沾溼了他的衣領。他消化着這些信息，腦海裏閃過雅琪每次提到父親時的崇拜眼神，心中一陣刺痛：“所以雅琪從頭到尾都不知道？她不知道父親挪用基金，不知道你是鄭志遠的人，更不知道我們父母之間的過去？”
“她什麼都不知道。”陳靜怡的眼中閃過一絲憐憫，“蘇國明把她保護得太好了。他寧願自己背負所有罵名，也不願讓雅琪接觸到一絲黑暗。現在鄭志遠被捕，L.B.的人開始清理門戶，蘇國明知道自己躲不過去，決定明天庭審後就自首。但在這之前，他有個請求——想見林雪醫生一面，把當年的真相說清楚，也想親口跟她道歉。”
林正明深吸一口氣，晨霧中的寒意讓他清醒了幾分。他想起雅琪昨晚打電話時的不安，說父親一夜未眠，一直在書房裏翻舊文件：“我必須告訴雅琪真相，她有權利知道自己的父親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現在還不是時候！”陳靜怡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她的手心冰涼，帶着明顯的顫抖，“蘇國明說，讓雅琪再享受最後幾個小時的平靜。明天庭審一旦開始，所有真相都會曝光，她會發現自己崇拜的父親不僅挪用公款，還一直對她撒謊，她會崩潰的！”
七點三十分，天台門被輕輕推開，蘇雅琪的身影出現在晨光中。她穿着白色的連衣裙，裙擺沾了幾片銀杏葉，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浸溼，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看到林正明和陳靜怡都在，她明顯鬆了口氣，快步走上前，聲音帶着喘息：“還好你們沒走。我爸昨晚跟我聊到凌晨，說他挪用基金是有苦衷的，還說有件關於我和正明媽媽的事，必須讓正明親口告訴我。”
林正明與陳靜怡對視一眼，後者默默後退幾步，走到天台邊緣轉過身，將空間留給他們。晨霧漸漸散去，陽光透過銀杏葉的縫隙灑在蘇雅琪臉上，她的睫毛很長，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看起來格外柔弱。
“不管是什麼事，”蘇雅琪主動握住林正明的手，她的掌心帶着暖意，輕輕捏了捏他的指尖，“我都能接受。從你在櫻花樹下把餅幹分給我的那天起，我就知道，只要和你在一起，再難的事都能扛過去。”她的眼神清澈而堅定，像雨後初晴的天空。
林正明的心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剛要開口，口袋裏的手機突然急促地響起，屏幕上跳動着“東海-寧雅”的名字。他接起電話，趙寧雅帶着哭腔的聲音立刻傳了出來，背景裏還夾雜着新聞播報的聲音：“正明哥！快打開新聞！鄭志遠在被押送去法院的路上逃脫了！他的同夥制造了連環車禍，趁亂把他救走了！”
兩人匆忙沖下天台，蘇雅琪立刻打開手機新聞，頭條快訊用鮮紅的字體標注着“重大越獄事件”：“今日清晨七點，涉嫌多項罪名的嫌犯鄭志遠在押送途中，被同夥以三輛失控貨車制造車禍攔截，趁亂逃脫。警方已發布緊急通緝令，稱鄭志遠涉嫌故意殺人、商業欺詐等多項罪名，極度危險，提醒市民注意安全...”
蘇雅琪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身體微微發抖，手中的手機差點掉在地上：“他一定會來找我的...他一直把我當成他的所有物，從來都不允許我離開他的控制範圍。”八年來被監視的恐懼涌上心頭，她下意識地往林正明身邊靠了靠。
“不，”林正明立刻將她護在身後，眼神警惕地掃視四周，“他更可能去找你父親，或者去找他藏起來的L.B.組織文件。”他突然想起趙寧雅之前寄來的U盤，那裏面有鄭志遠與L.B.交易的記錄，“寧雅之前給過我一個U盤，裏面有鄭志遠和L.B.的財務往來，說不定能找到他的安全屋位置！”
警笛聲很快由遠及近，三輛警車呼嘯着停在校門口，荷槍實彈的警察迅速拉起警戒線，將學校包圍起來。帶隊的李警官看到林正明，立刻快步走過來，臉色凝重：“林同學，蘇小姐，我們需要你們的協助。技術部門恢復了鄭志遠逃脫前的通話記錄，他明確提到要‘找到蘇雅琪和林正明，拿回東西’。”
林正明立刻從書包裏掏出那個黑色U盤遞給李警官，語氣急切：“這是趙寧雅在她媽媽的舊診所找到的，裏面有鄭志遠和L.B.組織的交易記錄，還有幾個可疑的地址，可能是他的安全屋！”
調查持續了整整一個上午，技術人員從U盤裏提取到了關鍵信息。李警官在臨時指揮點告訴他們，其中一個地址是城南的廢棄造船廠，根據線人情報，那裏是L.B.組織在本地的秘密據點之一，鄭志遠大概率躲在那裏。考慮到兩人的安全，警方安排了兩名便衣警察暗中保護他們回家，並反復叮囑不要單獨外出。
“今晚去我外公家吧，”林正明看着蘇雅琪蒼白的臉色，心疼地提議，“我外公做的杏仁餅幹，是雅琪你最喜歡的口味，而且家裏人多，也安全。”
蘇雅琪卻輕輕搖頭，眼神裏帶着一絲懷念與堅定：“我想去一個地方。”她抬起頭，看向城北的方向，“是八年前，我們第一次相遇的那個公園。我想再去看看那棵櫻花樹。”
林正明帶着她來到城北公園，晨霧早已散盡，陽光透過櫻花樹的枝椏灑在地面上，留下斑駁的光影。蘇雅琪走到那棵粗壯的櫻花樹下，伸手撫摸着粗糙的樹幹，聲音輕得像耳語：“那天我剛做完心髒手術，覺得病房裏太悶，就偷偷溜了出來。你就坐在那張長椅上吃餅幹，穿着藍色的校服，看到我臉色蒼白地靠在樹上，就跑過來把餅幹分了我一半，還說‘吃點甜的，傷口就不疼了’。”
林正明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記憶中的畫面與眼前的場景重疊：“你還記得？我以爲只有我一個人記得這件事。後來我轉學，還特意去病房找過你，護士說你已經出院了。”
“我一直記得。”蘇雅琪轉過身，陽光落在她的臉上，眼睛裏閃着淚光，卻笑着說，“但後來鄭志遠告訴我，你是因爲家裏出了醜聞才轉學的，永遠不會再回來了。他還說，以後只有他會對我好。”她慢慢走到林正明面前，輕輕握住他的手，“直到在蘇家花園再次見到你，我才知道，有些緣分是拆不散的。命運讓我們重逢，不是巧合，是因爲我們都值得擁有第二次機會。”
夕陽西下，金色的光芒將櫻花花瓣染成了暖黃色，隨風飄落的花瓣像細碎的星光。林正明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精致的小木盒，木盒上刻着淡淡的櫻花紋路，遞給蘇雅琪：“這不是戒指，還沒到那個時候。但這是八年前，我就想送給你的東西。”
蘇雅琪打開木盒，裏面是一枚櫻花形狀的金屬餅幹模具，手工打造的邊緣已經有些磨損，卻依舊精致。“我轉學去了每個城市，都帶着它。”林正明輕聲說，指尖輕輕拂過模具，“我一直想着，有一天能再見到你，親手教你用它做櫻花形狀的餅幹，就像八年前那樣。”
蘇雅琪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她撲進林正明懷裏，緊緊抱住他的腰，聲音哽咽：“這次，不要再離開我了。”
“我保證。”林正明輕輕撫摸着她的頭發，在她的額頭印下一個輕柔的吻，聲音堅定得不容置疑，“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一直在你身邊，再也不會離開。”
回家的路上，林正明開的車剛拐過街角，一輛黑色SUV突然從側面沖出來，橫停在路中間。林正明緊急刹車，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車窗緩緩降下，露出蘇國明疲憊的臉，他的眼底布滿血絲，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看起來比平時蒼老了十歲：“能和你們談談嗎？關於林雪醫生，關於L.B.組織的事。”
附近一家安靜的咖啡廳裏，蘇國明點了三杯黑咖啡，卻一口都沒動。他盯着咖啡杯裏自己的倒影，沉默了很久才開口，聲音沙啞：“八年前，我確實挪用了醫療基金，但不是爲了我自己。當時L.B.組織以鄭父的公司爲據點，滲透進聖雅醫院，他們用雅琪的安全威脅我，說如果我不幫他們洗黑錢，就對剛做完心髒手術的雅琪下手。我別無選擇。”
林正明握着咖啡杯的手緊了緊，杯壁的涼意透過掌心傳來：“我母親知道事情的真相嗎？她當年是不是因爲發現了L.B.的陰謀，才帶我離開的？”
“不，她不知道全部真相。”蘇國明搖頭，語氣帶着深深的愧疚，“她只看到我和L.B.的人交換文件，以爲我真的在中飽私囊。我沒有解釋，也沒有阻止她離開，因爲我知道，我已經被L.B.纏上，給不了她和你安穩的生活。”他苦笑一聲，眼角泛起淚光，“現在想想，真是諷刺，我的女兒竟然愛上了她的兒子。”
“雅琪一直不知道這些事對嗎？”林正明確認道，他看向坐在身邊的蘇雅琪，她正低着頭，指尖無意識地攪動着咖啡勺。
“她不知道。”蘇國明的聲音哽咽了，“我一直瞞着她，想讓她活得單純一點。明天我會去自首，把L.B.組織的罪行全部說出來。但在這之前，我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保護好雅琪。鄭志遠是L.B.的棄子，他逃脫後肯定會瘋狂報復，他不會放過我們蘇家的人，尤其是雅琪。”
林正明堅定地點頭，伸手握住蘇雅琪的手，掌心的溫度傳遞給她：“不用你說，我也會用生命保護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