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提燈的黑影,在他身前的三米處,停住了。
然後,它……緩緩地,抬起了頭。
陳未看到了……那下面沒有臉,沒有五官,只有一片更深邃、更粘稠的黑暗,仿佛連接着某個萬物終結的虛無深淵。
而在那片黑暗的正中央,緩緩裂開了一道彎曲的縫隙——那不是嘴,那是一個用最純粹的“惡意”勾勒出的,凝固的“笑”的符號。
沒有聲音發出,但一股冰冷刺骨的意念,如同億萬根細針,直接扎進了陳未的腦海:
“來……笑……”
“成爲……街的一部分……”
不能看!不能對抗!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在他幾乎凍結的腦海中炸響。
那燈籠吞噬“存在”的力量層次,遠超他體內“高大男屍”的鎮壓之力,更非“女厲鬼”的怨念所能抗衡。這是本質的碾壓,是規則層面的抹除!
跑!
必須跑!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任何一絲猶豫。在提燈鬼影抬起枯瘦、漆黑的手指,似乎要指向他的前一刻——
“吼——!”
陳未喉嚨裏爆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低吼,這聲音混雜着“男屍”的殘餘威嚴和“女厲鬼”的尖銳怨毒,如同平地驚雷,短暫地刺破了燈籠綠光帶來的凝滯領域。他並非要攻擊,而是要制造一瞬的幹擾!
陳未感覺自己的思維幾乎要凍結,靈魂都在顫抖着想要脫離軀殼,投向那片虛無。他體內,“女厲鬼”的黑霧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旋轉,形成一層薄薄的保護,卻也在綠光的照耀下發出“滋滋”的、仿佛被消融的聲音。高大男屍的力量更是被徹底壓制,如同遇到了天敵,沉寂下去。
打不過!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般炸響。這不是力量層次的差距,這是本質上的克制,是螻蟻面對蒼穹的絕望!
逃!必須逃!不惜一切代價!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陳未幾乎是憑借着身體殘留的記憶和意志,做出了反應。他猛地將一直攥在左手掌心的一樣東西捏碎——那是一小塊溫潤的、帶着檀香氣的木牌,是老街棺材鋪老板在他離開時,神色凝重地塞給他的,只說了一句:“遇到‘吃概念’的東西,捏碎它,能騙它一瞬間。”
“咔嚓!”
輕微的碎裂聲在此刻死寂的街道上卻異常清晰。
那提燈鬼影頭顱中央的“笑”符號,微微波動了一下,它那延伸向陳未的、抹殺存在的綠光,出現了一刹那的凝滯和偏移,仿佛被另一個突然出現的、與陳未氣息一模一樣的“存在”吸引了過去。
就是現在!
陳未沒有選擇向前或向後——直覺告訴他,在這條被扭曲空間的鬼街上,常規方向毫無意義。
他做了一個極其冒險的舉動,將體內“女厲鬼”的黑霧力量不再用於防御,而是全部灌注到雙腳,猛地向側方——那由無數痛苦人臉構成的牆壁——撞了過去!
“噗!”
預想中的撞擊沒有到來,他撞入了一片粘稠、冰冷的“黑暗”之中。
無數冰冷、扭曲的手臂從牆壁裏伸出,抓撓着他的身體,尖銳的指甲劃破了他的衣服和皮膚,留下道道黑氣繚繞的傷痕。淒厲的嚎叫直接在他靈魂深處響起,試圖將他的意識撕碎。
但他沖勢不減,體內黑霧瘋狂涌出,勉強抵擋着那些怨念手臂的撕扯。
他感覺自己像是在濃稠的血肉沼澤裏跋涉,每一步都沉重無比,身後那慘綠的燈籠光如同跗骨之蛆,緊緊追來,所過之處,那些抓撓他的手臂如同被灼燒般迅速枯萎、消散。
提燈鬼影沒有追擊,它只是緩緩轉動手中的燈籠,讓那慘綠的光芒更加熾盛地照向陳未逃遁的方向。
光芒所及,空間都在扭曲,牆壁中的靈體成片地湮滅。
陳未不敢回頭,他能感覺到自己後背的皮膚在那綠光餘波的照射下正在失去知覺,仿佛要連同其下的血肉骨骼一起化爲虛無。
他拼命向前“遊”,肺部火辣辣地疼,意識因爲力量的過度消耗和存在的被侵蝕而開始模糊。
他不敢回頭,拼命向前“遊”。
身後的綠光恢復了穩定,那提燈的黑影似乎發現被欺騙了,凝固的“笑”符號扭曲了一下,散發出更加恐怖的寒意。它沒有追來,只是手中的白紙燈籠,光芒大盛!
整條街道活了過來!
腳下的“人臉路面”瘋狂蠕動,伸出無數由怨念組成的、半透明的手臂,抓向他的腳踝。兩側牆壁裏的輪廓尖嘯着探出身子,想要將他拖拽回去。咀嚼聲、嬉笑聲、哀嚎聲混合成一片毀滅的交響。
陳未感覺自己像掉進了食人魚的池塘,身體和精神都在被飛速蠶食。黑霧越來越淡,意識開始模糊。
就在他快要被徹底淹沒,成爲這條街新的“組成部分”時,前方似乎出現了一點不一樣的光亮——不是慘綠的燈籠光,也不是街道本身污濁的黑暗,而是一種……灰蒙蒙的,屬於正常世界的微光!
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朝着那點微光撲去。
“嗤啦——”
仿佛穿過了一層冰冷粘稠的薄膜。
他重重地摔落在堅硬粗糙的水泥地上,刺骨的冰冷和真實的痛感傳來。耳邊令人瘋狂的竊竊私語和咀嚼聲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遠處城市模糊的喧囂和夜風的嗚咽。
他艱難地抬起頭,發現自己正趴在一條昏暗的小巷裏,身後是普通的、貼着破爛廣告的磚牆,哪裏還有什麼古舊街道、濃霧和燈籠?
只有空氣中,似乎還殘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腥甜氣息,以及他靈魂深處,那被綠光照耀過的、仿佛永久缺失了一小塊的冰冷空洞感。
他活下來了。
他貪婪地呼吸着冰冷但“幹淨”的空氣,劇烈咳嗽着,抬起頭。
眼前是熟悉的城市夜景,他正躺在一條僻靜的後巷裏,身後是普通的磚牆,哪裏還有什麼無盡的青石街道、斑駁的木窗和白紙燈籠?
他逃出來了。
陳未癱在地上,渾身冷汗浸透,如同剛從水裏撈出來。他顫抖着抬起手,發現自己的左手手掌邊緣,不知何時沾染上了一小塊墨跡,那墨跡的形狀,赫然是一個歪歪扭扭的、小小的……
“笑”字。
巷子口的風吹過,帶着深夜的寒意,陳未卻感覺那股熟悉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冰冷,似乎並未完全散去。
陳未撐着幾乎散架的身體,踉蹌着爬起,頭也不回地扎進巷子外的霓虹燈光中,身影迅速被城市的夜色吞沒。
他必須逃,逃得越遠越好。
它……或者說,那條街,真的會這麼輕易放過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