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巨大的環形會議桌光潔如鏡,倒映着穹頂璀璨的水晶燈光。空氣裏彌漫着頂級雪茄的醇厚、咖啡的微苦,以及一種無聲的、肅穆的期待。創智科技董事會全體成員正襟危坐,目光聚焦在長桌盡頭,那個身着簡約黑色西裝、一步步走向發言席的身影。

蘇晚。她的步伐沉穩,背脊挺直,如同風雪過後依舊傲立的青鬆。蒼白的臉色被燈光映照,顯出幾分大病初愈的脆弱,但那雙眼睛,卻如同淬煉過的寒星,銳利、沉靜,蘊藏着歷經劫難後的強大內核。那只曾被高壓電流灼傷、布滿暗紅疤痕的右手,此刻自然地垂在身側,不再刻意隱藏。那醜陋的傷痕,在肅穆的氣氛中,反而成爲一枚無聲的、象征勇氣與代價的勳章。

她在發言席站定。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王董、李董……顧淮坐在稍遠的位置,面容沉靜如水,眼神深邃難明。那些曾將她視爲棋子、棄子,或敬畏或審視的目光,此刻都匯聚在她身上。

“各位董事,”蘇晚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遍會議室,清晰、穩定,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感謝董事會的信任,任命我爲技術安全監察特別顧問。職責所在,我將恪盡職守,守護公司核心數據安全與流程底線,確保創智的每一項創新,都根植於公平、透明與合規的基石之上。”

沒有慷慨激昂的宣言,沒有對過往苦難的控訴。只有簡潔的承諾,如同磐石落地。她的目光掠過台下林薇和張總曾經坐過的位置,如今空空蕩蕩,如同被挖去的毒瘤。那場差點將她吞噬的風暴,如今已成爲她立足王座的基石。

王董率先起身,帶頭鼓掌。掌聲如同潮水般響起,帶着敬意,也帶着對新秩序的認可。李董等人紛紛起身,掌聲熱烈。蘇晚微微頷首致意,臉上沒有多少喜悅,只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她接過王董親手遞來的、沉甸甸的金屬顧問銘牌,冰冷的觸感從左手掌心傳來。銘牌上,“技術安全監察特別顧問”幾個字在燈光下閃爍着冷硬的光澤。

權力的荊棘王座,她終究還是坐了上來。只是這王座,並非榮耀的終點,而是另一場無聲戰役的起點。她餘光瞥見顧淮,他也在鼓掌,唇角似乎帶着一絲極淡的、難以捉摸的笑意。

慶功宴設在頂層的空中花園餐廳。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夜景如同鋪陳開來的璀璨星河。輕柔的音樂流淌,衣香鬢影,觥籌交錯。董事們、高管們端着酒杯,帶着或真或假的笑容,向新任的特別顧問表達着祝賀與敬意。蘇晚如同風暴眼中心,保持着得體的微笑,一一應對,左手端着一杯幾乎未動的香檳。她的右手隱在袖中,偶爾輕微的刺痛提醒着她過往的代價。

周晴穿着一身嶄新的職業套裝,臉上帶着興奮又有些拘謹的紅暈,像只忙碌的小蜜蜂,穿梭在人群中,替蘇晚擋掉一些不必要的寒暄,又適時地遞上需要的文件或水杯。她剛剛被蘇晚正式任命爲特別顧問辦公室的行政助理,級別連跳數級。此刻,她正小心翼翼地將一份需要籤字的文件遞給蘇晚。

“蘇姐,這是安全團隊初擬的架構草案,您過目。”周晴的聲音帶着一絲激動和緊張。

蘇晚接過文件,用左手熟練地翻閱着。她看到了周晴眼中閃爍的光芒,那是信任與希望。她微微點頭:“做得不錯。告訴陳鋒,明天上午十點,我辦公室,詳細討論。”

“是!”周晴用力點頭,抱着文件,腳步輕快地退開,臉上洋溢着被認可的喜悅。

就在這時,一位侍者無聲地走到蘇晚身邊,將一個沒有任何標識的、純黑色信封,輕輕放在她面前的桌面上,隨即躬身退開。

蘇晚的心弦瞬間繃緊。她放下香檳杯,用左手拿起信封。很輕。她拆開封口,裏面沒有信紙,只有一張薄薄的、如同卡片般的純黑色電子設備——一部沒有品牌標識的、線條極其簡潔鋒利的加密手機。

手機屏幕在她觸碰的瞬間自動亮起。沒有桌面,沒有應用圖標。純黑的背景上,只有一行冰冷的白色小字:

**[接入許可:最高安全通道]**

下方,是一個極簡的、如同指紋掃描般的動態圖標。

蘇晚的指尖懸停在圖標上方。她不用看,也能感覺到一道穿透人群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微微側頭,越過喧鬧的人群,精準地捕捉到了站在巨大落地窗邊的顧淮。他背對着宴會廳,面朝窗外無垠的夜景,手中端着一杯琥珀色的酒液。他似乎並未回頭,但蘇晚知道,他在等待。

是邀請?是試探?還是通往更深漩渦的門票?

蘇晚沒有猶豫。她伸出左手食指,輕輕按在那個動態圖標上。

屏幕瞬間刷新!

一個極其簡潔、如同軍用級別的通訊界面跳了出來。聯系人列表只有一個孤零零的頭像——一個抽象的、由銳利線條構成的狼頭剪影。頭像旁邊,ID顯示爲:[G]。

一條新信息已經靜靜躺在那裏:

G:[恭喜。王座滋味如何?]

蘇晚的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懸停片刻,回復:

S:[如履薄冰。]

G:[冰下深淵,方見真容。]

G:[‘灰燼’裏的火種,找到了嗎?]

蘇晚的心猛地一沉!他果然知道!知道那個U盤,知道發電機房最後的秘密!他是在指U盤裏那份殘缺的趙志成備忘錄?還是……那神秘的連接日志裏提到的“未知設備”?她想起顧淮離開病房時的話,想起他在辦公室裏關於“灰燼藏火種”的警告。

S:[火種易燎原。]

G:[燎原方能焚盡腐朽。]

G:[‘天樞’的根,比你想的深。張林只是腐葉。老K,才是深埋地下的根。]

G:[他還在。盯着你。盯着那個U盤。]

老K!那個在雲端發起清掃、下達物理清除指令的幽靈!張總和林薇倒台了,但這個代號背後的陰影,依舊籠罩着創智!甚至……可能就在這觥籌交錯之中!蘇晚感到一股寒意順着脊椎爬升。她下意識地攥緊了左手,指甲嵌入手心。

G:[技術安全監察,是你的王座,也是你的囚籠。]

G:[想看清深淵,還是想坐在王座上看風景?]

問題如同冰冷的匕首,直刺蘇晚的心髒。顧淮在逼她選擇。是安於現狀,享受這份用血與火換來的權力?還是……繼續深入,去觸碰那連張總和林薇都只是棋子的、更深邃的黑暗?代價,可能是萬劫不復。

屏幕的光映亮蘇晚沉靜的側臉。窗外的霓虹在她眼中流轉,如同誘惑,也如同陷阱。她沒有立刻回復。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窗邊的顧淮。

顧淮似乎感應到了她的注視,緩緩轉過身。他隔着喧鬧的人群,隔着璀璨的燈火,隔着無形的權力鴻溝,遙遙地舉起了手中的酒杯。水晶杯折射着迷離的光,映亮他英俊卻深不可測的臉龐。他的唇角勾起一個極其淺淡、意味深長的弧度,無聲地用口型說了兩個字:

**“敬你。”**

然後,他仰頭,將杯中酒液一飲而盡。

慶功宴的喧囂漸漸散去。蘇晚婉拒了後續的邀約,獨自回到了那間象征着權力巔峰的辦公室。巨大的空間裏只剩下她一人,城市的燈火透過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孤獨的光影。

她反鎖了門。走到巨大的辦公桌前,打開了最底層一個帶獨立密碼鎖的抽屜。裏面沒有文件,只有一個東西——那個布滿焦痕、承載着所有痛苦與證據的黑色U盤。它靜靜地躺在那裏,像一個沉默的、滾燙的秘密。

蘇晚將它拿了出來,再次插入電腦。屏幕上彈出提示:

**[檢測到外部加密存儲設備。]**

**[需要輸入解密密鑰或生物識別。]**

她伸出左手食指,按在電腦配備的高精度指紋識別器上。

“滴”一聲輕響,驗證通過。

U盤的內容再次呈現。她直接點開了那個隱藏的連接日志文件:**[Connection_Log_10.10.8.47.txt]**

目光鎖定在那行關鍵記錄:

**[遠程設備接入:Unknown_Device (MAC: 00:1A:79:XX:XX:XX) - 文件傳輸協議啓動]**

未知設備。MAC地址。

蘇晚的眼神變得無比銳利。她調出顧淮給她的那部加密手機,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飛快操作。一個極其簡潔的命令行界面彈出。她輸入指令,開始利用創智技術安全監察特別顧問的最高權限,在公司的核心網絡日志數據庫中進行深度檢索和溯源。

海量的數據流在屏幕上滾動。她輸入了那個神秘的MAC地址前綴:**00:1A:79**。這是設備廠商的識別碼。檢索範圍:整個創智內網,時間範圍:覆蓋發電機房事件發生前後。

進度條緩慢爬升。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辦公室內一片死寂,只有電腦風扇低沉的嗡鳴。

終於!檢索結果跳出!

只有一條記錄!

**[時間戳:與發電機房事件高度吻合]**

**[設備類型:未知]**

**[MAC地址:00:1A:79:XX:XX:XX]**

**[接入點:B棟負一層 - 備用發電機房 - 應急維護網絡節點(臨時激活)]**

**[接入方式:物理直連(線纜接口:RJ45-7)]**

**[訪問記錄:…… 文件傳輸協議(FTP)會話建立 … 目標文件:BlueAlley_HighRes_Evidence.zip … 傳輸完成 … 會話終止 …]**

**[設備離線。]**

物理直連!RJ45-7號接口!

蘇晚的瞳孔驟然收縮!她清晰地記得,在發電機房,她強行撬開的是機櫃側面的檢修面板,接入的是標着“Data Out”的USB接口!而RJ45,是以太網接口!位於機櫃正面的控制面板上!那面板……是鎖着的!需要鑰匙!

那個“未知設備”,不是像她一樣暴力破壞接入的!它是用鑰匙打開了機櫃正面的控制面板,然後通過網線,堂而皇之地直連進去,在她傳輸周晴照片的同時,也接收了一份!甚至可能……目睹了她被電流擊倒的全過程!

這個人,不僅擁有發電機房和機櫃的鑰匙,更對應急維護網絡節點了如指掌!他/她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準備!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老K?還是……顧淮?

蘇晚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一股冰冷的恐懼如同毒蛇,纏繞上她的心髒!她以爲自己是執棋者,坐上了權力的王座。卻沒想到,自己或許始終是別人棋盤上,一枚被精心計算過的棋子!這盤棋,遠未結束!

她猛地看向那部純黑色的加密手機。屏幕依舊漆黑。那個狼頭剪影的G,如同深淵的凝視。

就在這時——

“咚咚咚!”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聲音不大,卻如同重錘敲在蘇晚緊繃的神經上!

她瞬間關掉所有屏幕,將U盤拔下緊緊攥在左手掌心,心髒狂跳!是誰?顧淮?還是……老K的人?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聲音盡量平穩:“請進。”

門被推開。

站在門口的,不是顧淮,也不是什麼神秘人。

是周晴。

她懷裏抱着一大摞高高的文件,幾乎遮住了她的臉,只露出一雙明亮又帶着點忐忑的眼睛。

“蘇……蘇姐,”周晴的聲音有些喘,帶着歉意,“對不起打擾您了!後勤部剛送來的,說是您要的過去三年所有核心項目的供應商審計原始檔案備份……他們非要現在送過來……我攔不住……”她吃力地抱着文件,試圖看清蘇晚的位置。

看着周晴單純又努力的樣子,蘇晚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一股暖流驅散了心底的寒意。她站起身,走向門口:“沒事,放這邊吧。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周晴連忙搖頭,小心翼翼地將那摞沉重的文件放在門邊的矮櫃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她直起身,揉了揉發酸的手臂,臉上露出一個疲憊卻滿足的笑容,“蘇姐,您也早點休息。明天還要跟陳總監開會呢。”

“好,我知道了。你也早點回去。”蘇晚點點頭,語氣溫和。

周晴應了一聲,轉身離開,輕輕帶上了門。

辦公室裏再次恢復了寂靜。蘇晚看着那摞如同小山般堆起的、象征着過去三年無數利益鏈條的供應商審計檔案,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左手掌心那個滾燙的、藏着致命秘密的U盤,還有右手上那道猙獰的、時刻提醒着她代價的傷疤。

窗外的城市燈火依舊璀璨,如同永不熄滅的欲望之河。她緩緩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影在玻璃上顯得清晰而孤獨。腳下,是萬丈紅塵,是權力之巔。身後,是堆積如山的過往罪證,是深不可測的未解謎團。

顧淮的話如同魔咒般在耳邊回響:

“想看清深淵,還是想坐在王座上看風景?”

她攤開左手,那個焦痕累累的U盤靜靜躺在掌心,如同一個沉默的問號。她緩緩抬起右手,看着那道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目的暗紅色傷疤。疼痛依舊清晰。

然後,她慢慢地、堅定地,用那只布滿傷痕的右手,握住了左手掌心的U盤。冰冷的金屬與灼熱的疤痕緊緊相貼,如同力量與傷痛的融合。

她抬起頭,目光穿透玻璃,投向城市燈火無法照亮的、更深邃的黑暗遠方。眼神中沒有恐懼,沒有迷茫,只有一種歷經淬煉後的、冰冷如鐵的決絕。

荊棘王座之上,她選擇握緊手中的刺,直視深淵。

屏幕上的加密手機,屏幕依舊漆黑一片,如同蟄伏的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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