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浪裹挾着毀滅性的沖擊,將埃裏克狠狠掀飛。他像一塊被狂風卷起的破布,重重砸在礦洞出口外鬆軟、滾燙的焦土上。灼熱的氣流緊隨其後,舔舐着他的後背,空氣中彌漫着濃烈的臭氧、熔融岩石和某種難以言喻的、仿佛來自宇宙深淵的焦糊氣味。耳鳴尖銳地占據了他的聽覺世界,眼前是爆炸強光留下的、不斷閃爍變幻的色塊。

“呃……”埃裏克試圖撐起身體,劇痛瞬間從四肢百骸炸開,尤其是後背,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着撕裂般的痛楚。他咳了幾聲,吐出的唾沫帶着血絲和黑色的塵土。他艱難地翻過身,仰面躺在尚有餘溫的地面上,胸膛劇烈起伏,貪婪地汲取着硝煙彌漫卻相對新鮮的空氣。

視野逐漸清晰。礦洞的入口,那個曾經吞噬了無數汗水與希望,又最終成爲巨大墳塋的洞口,此刻正噴吐着濃密的黑煙,夾雜着暗紅色的火光。洞口周圍的岩石被高溫熔融、扭曲,呈現出怪誕的玻璃態,邊緣處還在簌簌掉落着燃燒的碎塊。整個山體都在發出低沉的呻吟,仿佛一頭瀕死的巨獸。更遠處,原本依托礦洞建立的簡陋營地、設備堆放場,此刻已是一片狼藉。扭曲的金屬支架、燃燒的合成板材、散落一地的礦石和工具殘骸,構成了一幅末日般的景象。天空被濃煙染成污濁的灰黃色,遮蔽了恒星的光芒,只有爆炸中心那沖天的火光,成爲這片死寂廢墟中唯一刺目的光源。

勝利?沒有歡呼,沒有慶祝。只有劫後餘生那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疲憊和深入骨髓的悲涼。埃裏克閉上眼,腦海中閃過一張張熟悉的面孔:老礦工在掩護他沖向平台時被能量束擊中的背影,年輕礦工啓動幹擾器時眼中閃爍的決絕,還有更多更多,那些在礦洞深處、在通往控制平台的路上倒下的身影……他們的犧牲,換來了這滿目瘡痍的“成功”。代價太大了。

“埃裏克!埃裏克!你在哪裏?”莉亞嘶啞而焦急的呼喊穿透了耳鳴的嗡響,從不遠處傳來。

埃裏克掙扎着抬起手,揮動了一下。“莉亞…這裏…”他的聲音幹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莉亞的身影出現在他模糊的視野裏。她同樣狼狽不堪,作戰服多處撕裂,臉上沾滿煙灰和血跡,左臂用一條撕下的布條草草包扎着,滲着暗紅。她身後跟着幾個同樣傷痕累累的礦工,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疲憊、悲傷和一絲難以置信的茫然。他們的人數,比埃裏克記憶中少了很多。

“埃裏克!”莉亞撲到他身邊,雙手顫抖着檢查他的傷勢,看到他後背被能量束擦過留下的焦黑灼痕和撕裂的傷口,倒吸一口涼氣。“你…你做到了!深井…深井的能量被逆轉了!爆炸…我們差點以爲你…”她的聲音哽咽了,淚水混合着臉上的污跡流下。

“我…沒事。”埃裏克咬着牙,在莉亞和另一個礦工的攙扶下,艱難地坐起身。他環視着圍攏過來的寥寥數人,每一張熟悉面孔的缺失,都像一把鈍刀在心頭割過。“其他人…?”

莉亞低下頭,肩膀微微抽動:“我們…我們撤到備用能源核心附近,啓動了部分自毀防御。但…但‘破城者’的攻勢太猛了…很多兄弟…爲了掩護大家,沒能撤出來…地面防線…幾乎全沒了。”她的聲音低沉下去,充滿了無力感。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籠罩着幸存者們。只有遠處礦洞深處傳來的、岩石持續崩塌的悶響,以及火焰燃燒的噼啪聲,提醒着他們剛剛經歷的浩劫。

“我們…我們現在怎麼辦?”一個年輕的礦工,臉上還帶着未幹的淚痕和恐懼,聲音顫抖地問。他的問題,道出了所有人心中的迷茫。家園毀了,同伴犧牲了,敵人雖然暫時被擊退,但誰都知道,真理高塔絕不會善罷甘休。他們像一群被風暴拋上荒島的幸存者,面對的是未知的恐懼和生存的絕境。

埃裏克的目光掃過這片廢墟,掃過一張張絕望而依賴地看着他的臉。胸口的時空之鑰,在爆炸的餘波後似乎沉寂了,但埃裏克能感覺到它內部並非完全冰冷,仿佛有一絲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般的暖意,在緩緩流淌,與他自身的生命力產生着某種奇異的共鳴。這微弱的聯系給了他一絲支撐。他深吸一口氣,壓下身體的劇痛和心中的悲愴,聲音雖然沙啞,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活下去。”他吐出三個字,目光如炬,“我們不能在這裏等死。‘破城者’的殘部可能還在附近搜索,真理高塔的報復隨時會來。我們必須立刻轉移,找一個能暫時藏身、休整的地方。”

“轉移?去哪裏?”莉亞抹了把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整個礦區都毀了,周圍是荒原,最近的補給點也在幾百公裏外,而且很可能已經被他們控制了。”

埃裏克的目光投向廢墟深處,那片被爆炸沖擊波掃過,相對“完整”的區域——曾經的礦工生活區,幾排低矮的、用預制板和廢棄金屬搭建的棚屋,大部分已經倒塌或燃燒,但似乎還有一兩間結構相對堅固的,在邊緣處搖搖欲墜地立着。

“去那裏。”埃裏克指向那片殘骸,“找找看,有沒有還能遮風擋雨的角落,最重要的是,找找有沒有被爆炸震塌掩埋的應急物資點!我記得老湯姆說過,他在生活區地下挖過一個隱蔽的儲藏坑!”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悲傷和迷茫。莉亞立刻點頭:“對!老湯姆的‘秘密倉庫’!大家分頭找!動作快!注意安全,小心二次坍塌!”

幸存者們立刻行動起來,像一群在廢墟中尋找生機的螞蟻。他們互相攙扶着,在滾燙的瓦礫和扭曲的金屬間艱難穿行,用還能動的手搬開較小的石塊,探查着可能的入口。每一次輕微的震動都讓他們心驚肉跳。

埃裏克在莉亞的攙扶下,也加入搜索。每走一步,後背的傷口都傳來鑽心的疼痛,但他強忍着。時空之鑰緊貼着他的皮膚,那絲微弱的暖流似乎隨着他的意志而稍稍活躍了一點點,仿佛在回應他求生的渴望,雖然極其微弱,卻像黑暗中的一粒螢火。

“這裏!這裏有個洞!”一個礦工在幾塊巨大的預制板叫喊道。縫隙下方,隱約可見一個被碎石半掩的、人工開鑿的坑道入口。

希望點燃了衆人的眼睛。他們合力,小心翼翼地搬開周圍的障礙物,擴大入口。坑道不深,只有幾米,裏面彌漫着塵土的味道。借着從縫隙透入的昏暗天光,他們看到了幾個還算完好的金屬箱子!

“是它!是老湯姆藏的!”莉亞的聲音帶着激動。

箱子被拖了出來,撬開。裏面的東西在此時此地,無異於珍寶:幾包真空包裝的合成營養膏,雖然包裝有些變形;幾罐密封的飲用水;幾卷幹淨的繃帶和一小瓶消毒噴霧;甚至還有幾塊能量電池和一個老式的、但看起來還能用的便攜式濾水器!

“太好了!有水!有吃的!有藥!”年輕的礦工幾乎要哭出來。

“省着用,非常省着用。”莉亞立刻強調,她迅速將物資分配給每個人,尤其是傷員。一小塊營養膏被掰開分食,清水的分配更是精確到口。埃裏克分到了稍多一點的繃帶和消毒噴霧,莉亞小心翼翼地幫他處理後背的傷口。消毒液刺激傷口的劇痛讓埃裏克倒吸冷氣,但他咬緊牙關沒有出聲。

就在莉亞爲埃裏克包扎時,她的動作忽然頓住了。她的目光落在埃裏克的胸口,時空之鑰緊貼的位置。那裏的皮膚,在爆炸的煙塵和汗水下,似乎隱隱透出一種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仿佛星雲塵埃般的淡藍色光暈,如同呼吸般明滅不定,與周圍血肉模糊的傷口形成詭異的對比。

“埃裏克…你的胸口…”莉亞的聲音有些發顫,帶着難以置信的驚疑。

埃裏克低頭,也看到了那微弱的光暈。他下意識地用手覆蓋住時空之鑰。掌心傳來一陣清晰的、有節奏的搏動感!不再是之前若有若無的暖流,而是一種清晰的、仿佛沉睡心髒正在蘇醒的搏動!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着古老、浩瀚、以及一絲…悲傷的信息流,如同涓涓細水,極其微弱地滲入他的意識。那不是語言,更像是一種純粹的情緒和模糊的影像碎片:無盡的星空漩渦,巨大的、沉默的金屬結構在虛空中飄蕩,一個孤獨而堅定的背影在光芒中漸漸消散…最後,是一個名字的“回響”,如同烙印般刻入他的感知——燼。

“燼…”埃裏克下意識地低語出聲,瞳孔因震驚而收縮。這不是鑰匙,這更像是一個…容器?一個承載着殘存意志的容器?

“什麼?”莉亞沒聽清。

“沒…沒什麼。”埃裏克猛地搖頭,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他不能確定,更不能在此時引起恐慌。他握緊了鑰匙,那搏動感依舊清晰,那絲悲傷的意志碎片也並未消失,只是沉靜下去,仿佛在等待。他抬起頭,眼神變得更加復雜,除了堅定,還多了一絲難以名狀的沉重。“先處理傷口,然後…我們需要一個更安全的藏身處。這裏太暴露了。”

他們利用找到的物資做了最基礎的補充和處理,然後互相攙扶着,離開了這片核心的爆炸廢墟,向着礦區更外圍、地形更復雜、植被相對茂密(雖然大部分也被沖擊波摧毀)的丘陵地帶轉移。每一步都異常艱難,傷員需要背負,還要時刻警惕可能出現的追兵或塌方。

就在他們剛剛找到一處背風的、被巨大風化岩石半包圍的窪地,準備稍作喘息時,負責警戒的一個礦工連滾帶爬地沖了過來,臉色煞白,聲音因爲極度的恐懼而變調:

“來了!他們來了!是…是‘清道夫’!好多!從東邊過來了!”

“清道夫”!真理高塔專門負責戰場清理、搜捕殘敵、抹除一切痕跡的冷酷部隊。他們的到來,意味着追殺並未結束,而是進入了更殘酷、更不留活口的階段!

窪地中剛剛升起的一絲微弱的安全感瞬間被刺骨的寒意擊得粉碎。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洶涌地漫上每個人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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