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在把手裏那根頗爲寒酸的木簪插進曲靈兒的頭發中後,周千川明顯感覺到背後打來的目光集體變了,甚至在那些注視的目光中還夾雜着兩柄冰刀。
放下手臂,周千川不自禁地用餘光朝背後掃了兩眼。
注意到聶廣傑那副要吃人的表情,他把嘴角一勾。
掛在嘴邊的挑釁和得意,全然沒做掩飾。
曲靈兒注意到了他的神情變換,明亮的眼眸隨之一陣轉動。
猶豫和沉吟只持續了差不多兩秒,她便主動伸出左手,探入周千川的右手掌心。
柔滑入手,周千川愣了一愣。
雖然不太理解這女人爲什麼會忽然變得這麼主動,但這會兒顯然不是深究的時候。
稍一遲疑,他便蜷指握住了曲靈兒的小手。
好不容在隨從的攙扶下爬起身子的聶廣傑,看到他倆十指緊扣的一幕,差點沒把眼珠子瞪爆,眼底的冰刀融化,只餘下濃濃的失落和不敢相信。
直到周千川和曲靈兒相攜沒入曲家大門許久,他才緩緩清醒過來。
“想不到,她竟是這種水性楊花的賤女人!”
罵聲出口的那一刻,他果斷調頭,緊緊攥着拳頭,從門外離開。
他的那群隨從強忍着身上被揍後殘留的疼痛,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見他們逐漸遠去,一直神經緊繃的門侍相繼籲了口氣。
放鬆下來後,門侍交換了幾輪眼神,壓低聲音議論開來。
“都看到了嗎,世子殿下剛才簡直太勇了,可謂半點沒給次輔家少爺留顏面!”
“別說,看到那個不可一世的聶少爺吃癟,我這感覺還挺暢快的。”
“之前我根本不信他有什麼武功,哪怕大夥兒都說他昨天在河上大發神威我也只覺得是單純的謠言,不過現在我覺得,咱們這位未來的姑爺或許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大高手!”
說着說着,幾個門侍的眼底不止漫上了一縷自豪,甚至還有一縷敬畏涌動。
剛來到大廳門口的周千川則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噴嚏,抹完鼻頭還不忘摸摸發燙的耳朵。
在進入大廳之前,他略有不舍地鬆開了曲靈兒的小手。
深吸口氣,提擺邁步,進入大廳後,又往前走了兩步,然後對着高坐上首的白胡子老頭彎腰一禮,同時啓唇道:“小子拜見曲爺爺!”
曲景天沒做搭理,只眯着眼睛,深深地看在他臉上。
沉默帶來的壓抑,讓周千川稍稍有那麼點不安,悄悄抬眸,往他臉上看去。
看來看去,只看到對方臉上的嚴肅和眼底的審度。
咕嚕,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他強忍着那份不適,維持着所謂的平常心。
過了差不多兩分鍾,才有一道蒼老卻雄渾的男聲響在廳中。
“你先下去吧,我和世子單獨聊聊。”
聞言,本就有那麼點不安的周千川下意識地往曲靈兒看去。
曲靈兒只小小地瞥了他一眼,最終並沒有忤逆自家爺爺的意思。
噔,噔,當曲靈兒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周千川內心的不安卻越來越重。
畢竟,上輩子他並沒能積累到和未來老婆的家人單獨相處的經驗。
更何況,就這個世界的民風而言,他剛才和曲靈兒牽手進門的行爲,已經算得出格。
所以,他不確定自己留給對方的究竟是不是好印象。
“你可知道,你的一時沖動,會給曲家帶來多大的麻煩?”
“麻煩?小子並不那麼認爲!”周千川悠悠抬頭,淡然繼續,“當年您辭官隱退,便是不想夾在首輔和聶文淵中間爲難,不想牽扯進朝堂上愈發混亂的黨爭!”
他的語氣自然篤定,全然沒有避忌什麼,直白得讓曲景天都有些吃驚。
但他的話到這兒並不是結束。
“雖然您已經離開朝堂多年,但在朝中的影響依舊巨大,所以這些年間,首輔一系也好,聶文淵一黨也罷,對您都是又忌憚又覬覦。”
嘴角一勾,他的語氣變得更加輕鬆自然,悠悠補充道:“正因如此,聶文淵才會放任聶廣傑用那種死皮賴臉的方式來追求靈兒。”
“你倒有那麼點眼力見。”曲景天眯起眼睛,眼底的審度變得更明顯了些。
“隨着新帝登基,本就激烈的黨爭變得愈發激烈,即便您想獨善其身,也已無法如以往那般完美地置身事外,所以不得不被迫選一邊站。”
周千川微微躊躇了一下才繼續說道:“如果小子沒猜錯的話,我和靈兒姑娘的婚事,其實並非是您定下的。”
“我是靈兒的親爺爺,給她定親還需要看外人臉色?”曲景天重重冷哼。
“別人的臉色您可以不去理會,但陛下的嘛......”周千川故意沒把話說完。
朝堂上的明爭暗鬥,從來不只發生在臣子之間。
無論在哪個朝代,皇帝都是這種爭鬥的固定參與者。
甚至在如今的大周朝堂,皇帝的勢力和影響力,都不占據明顯上風。
所以,陛下才要鞏固自己在軍中的控制權。
要知道,哪怕備受文臣排擠和針對,周破軍在軍中的威望始終是獨一檔的存在。
聽他分析得頭頭是道,曲景天冷淡嚴肅的眼神中終於多了一縷意外與贊賞。
“我本以爲,你關心的只有勾欄裏又出了什麼新曲兒呢!”
周千川整個亞麻呆住,嘴皮子抽了好幾下才幹笑着爲自己辯解。
“家父一向低調,不喜黨爭。小子因不想給家裏惹麻煩,所以才過得那麼吊兒郎當。”
短短兩句就把以往因爲不懂事而做下的荒唐事,包裝成爲了麻痹世人而故意放出的煙霧彈。
“別的我可以不管,但如果你敢讓我家靈兒受委屈,哼,我絕饒不了你。”
“您老放心,就算委屈自己,委屈天下人,小子也不會委屈了自家夫人!”周千川嚴肅道。
言落,他還不忘在心裏補上一句。
“至於你家孫女究竟會不會是我老婆,還得等真正拜完堂才能確定!”
不管如何,曲景天對他的回答和表現都還算滿意,終於露出了一抹慈祥的笑意。
“時間不早了,午飯就在家裏吃吧。”
“如此,小子便叨擾了。”周千川自然沒有拒絕。
一直待至半下午,他才向曲家爺孫告辭,可剛出府門,屁股後便多了條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