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昊踢在斑駁牆面上的悶響,在狹窄巷弄裏撞出渾濁的回音,混着遠處說不清是風聲還是嘶吼的嗚咽,像鈍刀在神經上慢慢磨。
陸澤安脊背貼緊冰涼的磚牆,後背上縫合的傷口被冷汗浸透,刺痛順着脊椎爬成一片灼燒感,每吸一口氣都帶着撕扯般的疼。他手裏拎着大半桶水,劣質塑料提手勒進掌心,壓出幾道紅痕,沉甸甸的重量墜着希望,也墜着疲憊。陳宇抱着剩下的半桶,胳膊肘死死夾着桶身,指節攥得泛白,指縫裏還沾着剛才搬運時蹭到的灰泥。
“走。”陸澤安的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每一個字都帶着喉嚨幹澀的摩擦感。
沒人動。
張昊還蹲在原地,雙手插進亂發裏,頭埋在膝蓋間,肩膀微微聳動。王旭被李靜半攙着,臉色蠟黃得像蒙了層紙,肚子上的傷口讓他每一次呼吸都帶着細微的抽氣聲,沒了眼鏡的眼睛眯成一條縫,茫然地望着巷口。林薇正撕開胳膊上浸透血漬的布條,翻卷的皮肉暴露在空氣裏,暗紅的血珠順着小臂往下淌,她沒吭聲,下頜線繃得緊緊的,指節捏得發白,能看出疼得在忍。
“我說,走。”陸澤安又說,語氣裏壓着股不容置疑的硬氣,後背的疼讓他說話都帶着顫音,卻沒半分退讓。
“走?”張昊猛地抬起頭,眼睛紅得布滿血絲,“往哪兒走?車沒了!油燒光了!就他媽兩桶水,六張嘴,十二公裏!你告訴我怎麼走?飛過去?”
“走過去。”陸澤安盯着他,目光沉得像巷子裏的陰影。
“走過去?”張昊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猛地站起來,動作太急晃了一下,扶着牆才穩住,“你看看外面!看看!”他伸手指向巷口外那條死寂的主街,聲音陡然拔高,帶着崩潰的嘶吼,“那東西有多少?啊?我們他媽的走過來這不到一公裏,遇到了三次!還是繞着道走的!十二公裏,背着傷,沒吃沒喝,你是想讓大家死在半路上給那些瘋子加餐嗎?!”
“那你想怎麼樣?”陸澤安轉過頭,後背的傷口跟着扯動,疼得他額角冒冷汗,“在這兒等?等剛才搶車的那幫人回來發善心,還是等街上的東西聞着味兒找過來?”
“我……”張昊語塞,胸膛劇烈起伏,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最後只剩粗重的喘息。
“陸澤安,”王旭虛弱地開口,聲音細得像蚊子叫,他眯着近視眼努力看清眼前的人,“我的肚子……裏面像有東西在絞,走不快。而且,我真的看不清路了……”
李靜緊緊抓着他的胳膊,指甲幾乎嵌進王旭的肉裏,她咬着嘴唇,眼圈泛紅,沒說話,但眼裏的恐懼和動搖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陳宇抱着水桶往後縮了縮,小聲囁嚅:“要、要不……我們先找個地方躲起來?等……等好點再走?”
“等多久?”林薇突然開口,聲音冷冰冰的,像淬了冰。她已經用那半瓶剩的運動飲料沖了沖傷口,正撕着自己另一只袖子的內襯布條往胳膊上纏,動作麻利卻透着狠勁,“傷口會爛,水會喝完,人會越來越沒力氣。躲?躲到什麼時候是個頭?”
“那也比送死強!”張昊吼道,聲音裏滿是絕望。
“車。”陸澤安打斷他們的爭執,吐出一個字,聲音不大,卻讓喧鬧的巷口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看向他。
“什麼車?”張昊皺眉,語氣裏帶着疑惑。
“我們需要車。”陸澤安說,目光掃過每個人臉上的疲憊和恐懼,“走,是死路。等,也是死路。唯一的活路,是再找到一輛能開的車。”
“上哪兒找?”王旭問,聲音裏帶着一絲希冀,“加油站那輛SUV被搶了,這附近……”
“去物流園,或者舊車市場。”陸澤安的腦子飛快地轉着,後背的疼痛讓他思路反而更清晰,“城市邊緣,車多,可能還有沒被搜刮幹淨的。王旭,你是機械工程的,懂車,能判斷車況,能不能試着不用鑰匙啓動?”
王旭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推了推並不存在的眼鏡架——這是他從小到大的習慣動作。“柴油車……也許可以,”他頓了頓,眼神裏帶着不確定,“如果線路沒鎖死,工具夠的話,能從方向盤下面找點火線搭接。但需要時間,而且動靜不小。”
“總比用腿走完十二公裏靠譜。”陸澤安看向張昊,“你怎麼說?”
張昊沉默了幾秒,臉上的肌肉抽搐着,他看了看巷外死寂的街道,又看了看身邊這群傷痕累累、眼神渙散的人,最後肩膀垮了下來,那是一種認命般的疲憊。“……艹。行。找車。”
決定做下了,但氣氛並沒輕鬆多少。前路依然未知,只是目標從“走到城西”變成了“先找到車”,可這目標能不能實現,誰也沒底。
六個人重新排成鬆散的隊列,貼着牆根挪出小巷。主街上空曠得嚇人,幾輛撞毀的車歪在路邊,車窗全碎,黑漆漆的車廂像一張張咧開的嘴。風卷起地上的塑料袋和傳單,打着旋飄過,發出譁啦啦的聲響,在死寂的街道上格外刺耳。空氣裏的腐臭味更濃了,還夾雜着一股燒焦橡膠的刺鼻氣味,嗆得人嗓子發緊。
陸澤安打頭,手裏長矛的矛尖拖在地上,在水泥路面上刮出輕微的沙沙聲,每一步都像踩在神經上。後背的傷隨着腳步不斷抽動,提醒他身體已經到了極限。喉嚨幹得發黏,剛才喝的那半杯水像滴進沙漠,瞬間就沒了蹤影,只剩下更強烈的口渴感。
他們不敢走大路,只能鑽小巷,穿樓與樓之間的縫隙。有些巷子堆滿了垃圾和廢棄家具,得手腳並用地爬過去。林薇左臂有傷,動作明顯滯澀,翻一個矮牆時,腳下一滑差點摔下去,陸澤安回頭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觸手一片冰涼黏膩——全是冷汗。
經過一個半開的居民樓單元門時,裏面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像什麼重物撞在門上。所有人瞬間僵住,屏住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喘。
門縫裏,一只青灰色的手伸了出來,五指痙攣般地抓撓着空氣,指甲縫裏塞滿了黑紅色的污垢,看着讓人頭皮發麻。
“走……”陸澤安用氣音說,示意隊伍加速通過,長矛握緊的手心裏全是汗。
他們幾乎是踮着腳跑過去的,心髒在胸腔裏狂跳,腳步聲被刻意壓到最低。直到拐過兩個彎,那抓撓聲徹底聽不見了,才敢停下來彎腰喘口氣,每個人的臉都憋得通紅。
就這麼停停走走,躲躲藏藏,一個多小時過去,天光開始變暗,雲層壓得更低了,像一塊沉重的灰布蓋在城市上空。陸澤安估摸着,他們走了可能還不到兩公裏。每個人的臉色都難看得像死人,汗水把衣服全浸透了,黏在身上,混合着血污,散發出難聞的氣味。王旭幾乎是被李靜和張昊架着在挪,嘴裏時不時發出痛苦的哼唧聲。
“不行了……”陳宇一屁股坐在一堆碎磚上,抱着水桶不肯撒手,嘴唇幹裂起皮,說話都費勁,“歇……歇會兒吧……”
陸澤安自己也到了極限。背上的傷口肯定又裂開了,他能感覺到溫熱的液體順着脊椎往下流,浸溼了裏面的衣物。他靠在牆上,閉上眼睛,視野邊緣不受控制地閃過幾行幽藍小字:【體力瀕臨枯竭。傷口感染風險上升至47%。團隊移動效率:極低。建議:緊急休整或獲得交通工具。】
他猛地睜開眼,甩了甩頭,把那些字從腦海裏驅散。現在不能分心,一點都不能。
“王旭,”他喘着氣問,聲音帶着疲憊,“物流園還有多遠?”
王旭眯着眼,努力辨認着周圍模糊的建築輪廓,眼神裏滿是迷茫。“應該……往北再走七八百米,右轉……能看到一片倉庫的頂。但那邊靠近主幹道,可能……東西更多。”
“沒得選。”陸澤安說。他看向那兩桶水,還剩大半,得省着點用。“把水分了,每人喝兩口。剩下的帶着。接下來這段路,得沖過去。”
沒人有異議。陳宇用那個剪掉瓶底的礦泉水瓶當杯子,小心翼翼地給每個人倒了小半杯。水喝進嘴裏,帶着塑料桶的淡淡異味,但沒人介意,都像渴極了的駱駝一樣,小口小口地抿着,舍不得一口喝完。張昊喝得最快,幾乎是一口灌下去,然後盯着桶裏剩下的水,眼神復雜。
短暫補充水分後,隊伍再次移動。這次目標明確,速度被迫加快。穿過一條相對寬闊的輔路時,他們遠遠看到路口那邊黑壓壓一片,至少幾十個搖晃的身影堵在那裏,喉嚨裏發出的嗬嗬聲連成一片,像潮溼的風穿過破洞,聽得人毛骨悚然。
“繞!”陸澤安低吼,帶頭拐進旁邊一條堆滿建築廢料的小路。
腳下是碎石、斷裂的鋼筋、水泥塊,硌得腳生疼。陳宇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懷裏的水桶脫手飛出去,在地上滾了幾圈,蓋子崩開,清澈的水汩汩流出來,瞬間被幹燥的水泥地吸走大半。
“我的水!”陳宇帶着哭腔撲過去,手忙腳亂地想堵住缺口,但水已經流掉了一小半,只剩下淺淺一層。
張昊看着地上迅速消失的水漬,臉色鐵青,嘴唇動了動,最終沒罵出來,只是狠狠踢了一腳旁邊的碎磚,碎磚飛出老遠,砸在牆上發出悶響。
損失無法挽回。陸澤安看着桶裏明顯下降的水位,心髒像被一只手攥緊了。他彎腰撿起桶,擰緊蓋子,塞回陳宇懷裏,聲音低沉:“拿好。”
陳宇眼圈紅了,死死抱住桶,指甲掐進塑料桶壁裏,指節發白。
剩下的路,沒人說話,只有粗重的喘息和雜亂的腳步聲。終於,穿過一片荒草叢生的待建工地,他們看到了王旭說的那片倉庫。
灰藍色的鐵皮屋頂連成一片,在暮色中泛着冰冷的光。園區的大門敞開着,門口橫着一輛撞癟的轎車,車頭扭曲變形。裏面靜悄悄的,但那種靜,帶着一種說不出的壓抑,像暴風雨前的寧靜。
“小心點。”陸澤安說,握緊長矛,第一個踏進園區。
地面是水泥的,畫着褪色的車位線。停車場很大,停着不少車:廂式貨車、面包車、皮卡,還有一些私家車。但很多車窗碎了,車門敞着,裏面被翻得亂七八糟,座椅被劃爛,雜物散落一地。顯然,已經有人光顧過這裏。
“分頭看,找柴油車,車門鎖着最好,裏面看起來完整點。”陸澤安吩咐,“別走遠,保持視線能看到彼此。”
六個人散開,像受驚的老鼠,在車輛間快速移動,檢查每一輛可能的車。大部分要麼沒鑰匙,要麼被拆得不成樣子,要麼就是汽油車——油箱早空了,有的甚至被撬開過,留下猙獰的痕跡。
“這兒!”王旭突然壓低聲音喊,帶着一絲難以掩飾的激動。
其他人立刻圍過去。那是一輛深藍色的依維柯廂式貨車,車身上貼着褪色的物流公司標志,邊角已經卷起。車窗完好,車門緊閉,看起來沒被人動過。王旭趴在駕駛座窗戶上往裏看,眼神發亮。
“方向盤沒鎖,鑰匙孔是空的,但……”他繞到車頭,指着一個不起眼的貼標,“是柴油機!看排氣管形狀和這個標志,錯不了!”
“能搞開嗎?”張昊問,手已經摸上了車門把手,蠢蠢欲動。
“別硬拉!”王旭趕緊制止他,“這種車,如果電路沒鎖死,也許能從方向盤下面找到點火線搭接。但需要工具……細電線或者回形針都行,還有絕緣膠布。”
“工具……”李靜喃喃道,眼神裏滿是焦慮,看向周圍空蕩蕩的停車場。
陸澤安目光掃過停車場,落在遠處一個半開的工具棚上。“那邊。”
工具棚裏一片狼藉,貨架倒了,工具散落一地,布滿灰塵。他們快速翻找,找到了幾卷電工膠布、一把生鏽的鉗子、一盒混雜的螺絲螺母,還有——最關鍵的一小卷剝了皮的銅芯電線,看起來是之前施工剩下的。
“夠嗎?”陸澤安把電線遞給王旭,聲音裏帶着一絲期盼。
王旭接過來,舔了舔幹裂的嘴唇,點了點頭:“我試試。”
他拉開車門——幸運的是,車門沒鎖。鑽到方向盤底下,開始鼓搗。張昊在外面警戒,眼睛死死盯着園區深處;陸澤安和林薇守在車兩側,手裏的武器握得緊緊的;陳宇和李靜蹲在車尾,緊張地四處張望,身體微微發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王旭的額頭滲出大顆汗珠,順着臉頰往下淌,滴在方向盤下面的線路上。他的手指在狹窄的空間裏摸索,偶爾傳出金屬摩擦的細微聲響,每一聲都讓外面的人心跳加速。
暮色越來越濃,天空變成了一種渾濁的紫灰色,光線越來越暗。風停了,園區的寂靜開始變得詭異,連蟲鳴都沒有,只有王旭鼓搗線路的細微聲響。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哐當”一聲巨響,像是金屬門被撞開的聲音,在寂靜的園區裏回蕩,格外刺耳。
所有人身體一僵,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快點……”張昊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聲音帶着顫抖。
王旭沒回話,但手上的動作明顯加快了,呼吸也變得急促。幾秒鍾後,他猛地吸了口氣,然後——
“咔噠。”
儀表盤上的指示燈,微弱地亮了一下,隨即又滅了。
“通了!”王旭的聲音帶着壓抑的興奮,“現在需要短接啓動馬達……”他又埋下頭去,手指更快地摸索着。
那聲巨響之後,園區並沒有恢復平靜。相反,開始有拖沓的腳步聲,從遠處那些倉庫的方向傳來,越來越密集,越來越近。
“來了……”林薇握緊消防斧,聲音很輕,卻帶着一股狠勁。
陸澤安看到,在倉庫之間的陰影裏,開始出現搖晃的身影。一個,兩個,五個……越來越多,正朝着停車場這邊緩慢但堅定地移動。它們被剛才的響聲驚動了。
“王旭!”張昊低吼,聲音裏滿是焦灼。
“馬上!馬上!”王旭的聲音帶着顫音,手上的動作更快了。
第一只“東西”走出了陰影。是個穿着工裝褲的男人,半邊臉沒了,露出黑紅色的牙床,渾濁的眼睛裏沒有神采。它似乎看到了貨車這邊的人影,喉嚨裏發出嗬的一聲,加快了腳步,搖搖晃晃地沖過來。
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至少七八只,從不同方向圍攏過來,喉嚨裏發出此起彼伏的嗬嗬聲。
“來不及了!”張昊抄起棒球棍,擺出防御的姿勢,“準備幹!”
陸澤安把長矛橫在身前,後背的傷口因爲緊張而突突直跳,疼得他差點喘不過氣。林薇站到他身側,斧頭斜指地面,眼神警惕地盯着靠近的怪物。陳宇和李靜驚恐地縮在車尾,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就在第一只工裝褲喪屍距離貨車不到十米,張昊吼着要沖上去的時候——
“轟——!”
柴油引擎發出一聲沉悶的咆哮,顫抖着運轉起來,聲音越來越響!
“上車!!”王旭從方向盤底下鑽出來,滿臉油污,頭發凌亂,嘶聲大喊。
張昊拉開副駕門就跳了上去,動作快得不像平時。陸澤安推了一把林薇:“後廂!”林薇拉開車廂側門,先把陳宇和李靜塞進去,自己也翻身爬入。陸澤安最後上去,反手拉上門,“砰”的一聲關上,將那些嘶吼聲擋在門外。
“走!”他拍打着駕駛室和後廂之間的隔板,聲音急促。
張昊已經坐到了駕駛座,他掛擋,猛踩油門。
柴油引擎發出更大的轟鳴,貨車輪胎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尖叫,猛地向前竄去。
車頭正前方,那只工裝褲喪屍不躲不閃,直直地撞上來。
“砰!”
沉悶的撞擊聲傳來,車身震了一下,擋風玻璃上濺開一攤黑紅色的污漬,惡心至極。張昊咬着牙,猛打方向盤,貨車撞開另一只靠近的喪屍,碾過散落的工具,朝着園區大門沖去。
後廂裏,幾個人被顛得東倒西歪,撞在冰冷的金屬廂壁上,疼得齜牙咧嘴。陸澤安抓住車廂壁上的扶手,透過車廂後部的小窗往外看。車後,更多的身影從倉庫區涌出,朝着貨車追來,但距離迅速拉遠,最終變成模糊的黑點。
貨車沖出園區大門,拐上相對寬敞的輔路。張昊沒有減速,油門踩到底,引擎的咆哮聲在死寂的黃昏裏傳出去老遠。擋風玻璃上,之前撞上的污穢緩緩流淌,糊住了小半邊視線。張昊打開雨刮器,刮片幹澀地摩擦着玻璃,發出嘎吱的噪音,刮不幹淨,只留下一道道黏稠的痕跡。
車廂裏彌漫着柴油味、汗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格外難聞。陸澤安靠着廂壁滑坐下來,背部的劇痛此刻才海嘯般涌上來,疼得他眼前發黑,牙關緊咬才沒哼出聲。他低頭,看到自己深色外套的後背處,溼了一大片,顏色比周圍更深,那是滲出來的血。
林薇坐在他對面,撕開剛剛纏上沒多久的布條,傷口邊緣紅腫得更厲害了,有些地方甚至泛着不正常的亮色,看着就讓人揪心。她從陳宇死死抱着的醫療包裏翻出那盒消炎藥,只剩兩片了。她摳出一片,想了想,又掰了半片,把剩下的一瓣半遞向陸澤安。
陸澤安搖搖頭,指了指自己後背,用口型說:“沒用。”縫合的傷口感染,不是口服消炎藥能快速解決的,他心裏清楚。
林薇沒堅持,自己吞下那半片藥,幹咽下去,喉嚨艱難地滾動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絲痛苦的神色。
陳宇和李靜互相靠着,眼神空洞,還沒從剛才的生死時速裏回過神來,身體還在微微發抖。王旭癱在副駕座位上,喘着粗氣,手裏還攥着那截用來搭線的銅絲,指節發白。
車廂地板上,那桶幸存的水隨着車輛的顛簸輕輕晃動。水位線已經低了許多,讓人看着揪心。
車開了大約十分鍾,引擎的轟鳴始終是這片死寂中最刺耳的聲音。陸澤安努力集中精神,思考着。有車了,但問題更多:油還有多少?這巨大的噪音會引來多少麻煩?西邊的路真的被堵了嗎?父親的安全屋……還能順利進去嗎?
他閉上眼睛,視野邊緣,幽藍的字跡固執地浮現:【體力瀕臨枯竭。傷口感染風險上升至47%。團隊移動效率:極低。獲得載具:柴油廂式貨車。狀態:可運行,噪音等級:高。燃油預估續航:約一百二十公裏。團隊傷員感染風險:高。建議:盡快尋找安全地點進行深度處理與休整。】
他睜開眼,看向車廂小窗外飛速掠過的、愈發荒涼的城市景象。暮色四合,黑暗像墨汁一樣從建築的縫隙間滲透出來,漸漸吞噬整個世界。
路還長。
但至少,輪子轉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