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襄定鼎時
建安十二年九月，襄陽。
戰火洗過的城池正在復蘇。赤壁大捷的消息傳遍荊州，原本觀望的郡縣紛紛歸附。劉備攜戰勝之威，從江陵移鎮襄陽，正式以荊州牧身份開府治事。
州牧府正堂，文武濟濟一堂。劉備端坐主位，左側是諸葛亮、龐統、徐庶、馬良、伊籍等文臣，右側是關羽、張飛、趙雲、魏延、文聘等武將。今日要議的，是戰後荊州的大政方略。
“諸公，”劉備聲音洪亮，“赤壁一役，賴將士用命，孔明、公瑾運籌，大破曹賊。然曹操雖敗，未傷元氣，必圖報復。荊州新定，百廢待興，當如何施爲，請諸公暢言。”
關羽率先道：“當務之急，是整軍經武。曹軍雖退，但仍據有南陽、新野等北境諸縣，需派重兵駐守，防其南下。”
張飛嚷道：“給俺三萬兵，必奪回新野！”
諸葛亮輕搖羽扇：“雲長、翼德所言有理。然治荊州如治大病，不可急攻猛藥。亮有三策，請皇叔定奪。”
“孔明請講。”
“上策：北守南撫，內修外聯。”諸葛亮起身，走到懸掛的荊州地圖前，“北境，命雲長率軍三萬，駐守襄陽，加固城防，深溝高壘，不與曹軍野戰。南陽、新野等地，暫不收復——此乃曹軍南下的必經之路，若收復，必引來大軍報復。不如留作緩沖。”
關羽皺眉：“豈能坐視國土淪陷？”
“非坐視，乃緩圖。”諸葛亮道，“曹操新敗，北方必亂。馬超、韓遂久據西涼，早有不臣之心；袁紹雖亡，其子袁尚、袁熙仍在遼東；公孫氏割據幽州。此皆曹操心腹之患。待其內亂，再圖北伐，事半功倍。”
張飛撓頭：“那南撫是啥意思？”
“南撫荊南四郡及南中。”諸葛亮手指地圖南部，“長沙、零陵、桂陽、武陵四郡雖已歸附，但統治未固。需派能吏良將，輕徭薄賦，收服民心。南中蠻夷，素不賓服，當行羈縻之策，以夷制夷，勿輕易用兵。”
龐統補充：“孔明之意，是先固根本，再圖進取。荊州歷經戰亂，百姓困苦，當與民休息。”
劉備點頭：“甚善。那中策呢？”
“中策：西進益州，東結孫權。”諸葛亮道，“益州劉璋暗弱，其部將張魯割據漢中，二人相爭，民不聊生。若取益州，可得天府之國，足兵足食。然此需時機——需待劉璋求援，或益州內亂。”
他頓了頓：“東結孫權，尤爲關鍵。赤壁雖勝，但孫劉聯盟已有裂痕。周瑜欲取江陵，孫權欲全據長江。需遣使修好，重申盟約，劃分荊州，避免沖突。”
徐庶道：“孫權已遣使來，邀皇叔至江夏會盟，商議荊州劃分。”
“何時？”
“十日後。”
諸葛亮沉思片刻：“此會必須去，且需妥善應對。若劃分不當，聯盟破裂，曹操必笑。”
“那下策呢？”劉備問。
“下策便是急於北伐，或與孫權爭鋒。”諸葛亮正色道，“若此時北伐，曹操以逸待勞，我軍千裏饋糧，勝算不大；若與孫權爭執荊州，必兩敗俱傷，曹操坐收漁利。”
劉備環視衆人：“諸公以爲如何？”
文聘抱拳：“末將以爲，軍師上策最妥。荊州新定，確需休養生息。”
馬良道：“民政方面，有三急：一，清點戶口，編戶齊民；二，招撫流亡，分配荒地；三，整頓吏治，懲治貪腐。”
伊籍補充：“還有一事：劉表舊部，除蔡瑁黨羽外，餘者如何安置？此關乎人心向背。”
諸葛亮道：“劉表舊部，凡願留用者，一律量才錄用；不願者，贈金遣散。唯有一人——”他看向文聘，“文將軍，你與劉磐將軍有舊，可否勸其出山？”
劉磐是劉表之侄，勇猛善戰，在軍中威望甚高。劉表死後，他稱病隱居。
文聘遲疑：“磐公子心灰意冷，恐難說動。”
“我親自去請。”諸葛亮道，“如此忠勇之士，豈能埋沒？”
計議已定，衆人分頭行事。散會後，諸葛亮獨留馬良、伊籍。
“季常、機伯，荊州民政，托付二位了。”諸葛亮取出兩卷文書，“此乃《荊州治理方略》，分民政、經濟、教育三篇，請參照施行。”
馬良接過，展開細看，越看越驚：“這……這些制度，聞所未聞！”
文書上詳細列明了：戶籍制度——每戶編冊，詳錄人口、田畝；稅收制度——三十稅一，廢除苛捐雜稅；教育制度——郡設官學，縣設鄉學，貧寒子弟可免學費；還有“科舉”雛形——定期考試，選拔吏員。
伊籍也驚嘆：“孔明，這些若推行，荊州可成王道樂土！只是……士族恐有不滿。”
“所以需循序漸進。”諸葛亮道，“先在南郡試點，成功後再推廣。士族那邊，我自有辦法。”
正說着，親兵來報：“軍師，黃姑娘求見，說工坊有新進展。”
“快請。”
黃月英步入堂中，風塵仆仆但精神奕奕。她向馬良、伊籍點頭致意，便對諸葛亮道：“孔明，你讓改良的農具，已制出樣品。”
她從隨從手中接過幾件器具：曲轅犁、水車模型、還有一件形似剪刀的工具。
“此乃曲轅犁，比直轅犁省力三成，一人一牛可耕田二十畝。”黃月英演示道，“這是翻車，可引水灌田，高地亦可得水。還有這個——”她拿起剪刀，“我叫它‘月英剪’，用於修剪桑枝，可使桑葉增產。”
馬良拿起曲轅犁細看，激動道：“此物若推廣，荊州糧產可增三成！”
諸葛亮微笑：“這便是說服士族的利器。季常，你召集襄陽士族，就說我有增產妙法傳授。他們貪圖田產收益，必來學習。”
伊籍恍然：“原來如此！以利誘之，使其支持新政！”
“不止。”諸葛亮道，“我還要辦‘工曹學堂’，招收工匠子弟，傳授技藝。凡學成者，可入工坊爲吏，領朝廷俸祿。如此，寒門子弟有出路，工匠地位可提升。”
黃月英眼睛一亮：“此議甚好！許多工匠子弟聰慧，卻無讀書機會。”
“此事便由月英主持。”諸葛亮道，“先從軍械司工匠子弟開始，慢慢擴大。”
商議畢，馬良、伊籍告退。諸葛亮與黃月英並肩走出州牧府。
“月英，陪我去個地方。”
“何處？”
“隆中。”
二人輕車簡從，出襄陽城西南行。隆中距襄陽不過三十裏，半日即到。
重返故地，諸葛亮感慨萬千。草廬依舊，鬆柏長青，只是物是人非。四月前，他從此地出山；如今，他已助劉備取得荊州。
“先生回來了！”書童清風從廬中奔出，喜極而泣。
“清風，你一直在此？”諸葛亮問。
“先生讓我辦學堂，我便在附近村裏辦了。”清風道，“收了三十多個孩子，有男有女，按先生教的課程授課。”
“帶我去看看。”
清風引路，來到山下一處村塾。三間茅屋，傳出朗朗讀書聲。透過窗戶，可見二十多個孩童正在讀書，年齡從六七歲到十二三歲不等，男女各半。
“這些孩子，多是戰爭孤兒或貧苦人家子弟。”清風道，“我按先生所授，教他們識字、算術、農工常識。有幾個特別聰慧的，已能讀《詩經》了。”
諸葛亮欣慰：“清風，你做得很好。”他轉身對黃月英道，“我想把此地擴建成‘隆中學堂’，廣招寒門子弟，培養未來人才。”
“需要多少銀錢？”黃月英問。
“先從荊州府庫撥付，日後由學堂自給自足——學堂可設工坊、農場，學生半工半讀。”諸葛亮早有規劃，“教材我親自編寫，除經史外，加授算術、地理、農工、醫藥、律法。”
黃月英沉吟：“此乃百年大計。但士族子弟，怕是不願來此與寒門同窗。”
“所以先辦兩套系統。”諸葛亮道，“隆中學堂收寒門，另在襄陽辦‘荊州官學’，收士族子弟。待寒門學子成才，入朝爲官，風氣自然改變。”
正說着，一個十來歲的男孩跑出來，見到諸葛亮，怯生生行禮：“先生。”
諸葛亮認出，這是村中樵夫之子，名叫石安，前世記憶中並無此人。
“石安，在讀什麼書？”
“《九章算術》。”石安眼中閃着光，“清風先生說我算學學得好，以後能當賬房先生。”
“想不想學更深的算學？”諸葛亮問，“比如測天量地，計算星辰運行？”
石安睜大眼睛：“能學那個嗎？”
“能。”諸葛亮撫摸他的頭，“只要你肯學，我親自教你。”
看罷學堂，諸葛亮回到草廬。廬中一切如舊，只是書架上多了許多孩童習作。
“先生此次回來，要長住嗎？”清風期盼地問。
“不，明日便走。”諸葛亮道，“但我會常回來。清風，隆中學堂便交給你了。這是五百金，用於擴建校舍，購置書籍。”他遞過錢袋，“記住，不論貧富貴賤，凡願學者，皆可入學。”
“清風明白！”
當夜，諸葛亮宿在草廬。月明星稀，他獨坐院中，撫琴而歌。琴聲清越，穿透夜空。
黃月英悄然走近，靜聽良久，待琴聲止，方道：“孔明有心事。”
“月英可知，我爲何急於辦學堂？”
“爲培養人才？”
“不止。”諸葛亮望着星空，“我觀古今興衰，發現一個道理：王朝更替，皆因人才斷層。開國之時，英才輩出；承平之後，門閥壟斷，寒門無路，國勢日衰。我要建立的，是一個不問出身、唯才是舉的制度。而學堂，便是根基。”
黃月英若有所思：“所以你要從孩童教起，改變他們的觀念。”
“正是。”諸葛亮道，“這些孩子長大，會成爲官吏、工匠、醫者、教師。他們會將新思想傳播開來，代代相傳。百年之後，季漢將不同於任何朝代。”
“你想得真遠。”
“不遠。”諸葛亮苦笑，“我常恐時不我待。曹操未滅，孫權難測，天下未定。許多事，需早做布局。”
二人談至深夜。次日清晨，諸葛亮正準備返回襄陽，忽有快馬來報。
“軍師！急報！周瑜都督已至襄陽，請軍師速回！”
諸葛亮一怔：周瑜怎麼來了？不是約在江夏會盟嗎？
“走！”
快馬加鞭，午時便回襄陽。州牧府中，周瑜已等候多時，與他同來的還有魯肅。
“兄長！”諸葛亮入內，“何故親來？”
周瑜神色凝重：“賢弟，出事了。”
“何事？”
“孫權聽信張昭之言，欲索要整個江夏郡，作爲赤壁之戰酬勞。”周瑜沉聲道，“我力諫不從。孫權已命呂蒙率軍一萬，進駐江夏東境，大有強取之勢。”
諸葛亮心中一沉：果然來了！歷史上，孫劉聯盟破裂，正是因荊州之爭。
“皇叔知道嗎？”
“已知。”劉備從內室走出，面色難看，“子敬先生方才已告知。孫權此求，欺人太甚！江夏乃我軍浴血所得，豈能拱手讓人？”
魯肅忙道：“皇叔息怒。此事尚有轉圜餘地。吳侯也是受小人蒙蔽，若能當面陳說利害，或可收回成命。”
諸葛亮沉吟片刻：“兄長，依你之見，孫權真欲撕毀盟約？”
周瑜搖頭：“非也。孫權年輕氣盛，又新得赤壁大勝，驕矜之心難免。張昭等人再一慫恿，便做出糊塗決定。但他並非不明事理——若知強取江夏的後果，必會三思。”
“什麼後果？”
“曹操未滅，若孫劉內訌，曹操必卷土重來。”諸葛亮接話，“且江夏守將文聘，部下多荊州子弟，豈肯將家鄉拱手讓人？若強取，必有一戰。屆時曹軍南下，孫劉皆危。”
周瑜點頭：“正是此理。所以我與子敬趕來，想請賢弟與我同往江東，面見孫權，陳說利害。”
劉備擔憂：“若孫權翻臉，扣留孔明，如之奈何？”
“吳侯不會。”魯肅保證，“肅以性命擔保，必護孔明周全。”
諸葛亮思慮良久：“好，我去。但需做兩手準備——若孫權執意強取，我軍也不懼一戰。”
周瑜苦笑：“賢弟，你我兄弟，豈能兵戈相向？”
“但願不至如此。”諸葛亮道，“皇叔，我走之後，請加緊備戰：一，令雲長整軍，做出欲攻江東之勢；二，令元直聯絡西涼馬超，放風說欲聯馬超共擊曹操；三，令士元出使許都，散播孫權欲與曹操結盟的謠言。”
龐統一愣：“這是爲何？”
“虛張聲勢，增加談判籌碼。”諸葛亮道，“孫權多疑，若知我軍有備，且可聯馬超、曹操，必不敢輕動。”
劉備恍然：“孔明思慮周全。只是……你去江東，仍需小心。”
“亮省得。”
計議已定，諸葛亮當即準備行裝。黃月英爲他收拾衣物，眼中滿是擔憂。
“月英，莫擔心。”諸葛亮安慰道，“周公瑾在，魯子敬在，孫權不敢妄動。”
“我知。”黃月英低聲道，“只是……政治詭譎，人心難測。你務必小心。”
“放心。”諸葛亮握住她的手，“待我從江東回來，便辦婚事。我要讓全荊州都知道，你是我諸葛亮之妻。”
黃月英臉頰微紅，點了點頭。
次日，諸葛亮、周瑜、魯肅乘船東下。船行江上，三人同坐艙中。
周瑜嘆道：“賢弟，不瞞你說，此次回江東，我可能辭去都督之職。”
諸葛亮一驚：“爲何？”
“張昭等人屢進讒言，說我與賢弟過從甚密，有私通敵國之嫌。”周瑜苦笑，“孫權雖未全信，但已有猜忌。我若繼續掌兵，恐禍及身家。”
魯肅憤然：“張昭老朽，只知苟安！若非公瑾力主抗曹，江東早降矣！”
諸葛亮沉默片刻：“兄長，若你辭官，江東誰可掌兵？”
“程普老成，但年事已高；呂蒙勇猛，但資歷尚淺；甘寧、凌統等將，皆非帥才。”周瑜搖頭，“我若去，江東軍務堪憂。”
“那就不能去。”諸葛亮正色道，“兄長，赤壁之戰，你居首功。孫權猜忌，乃功高震主之故。當此之時，你更該握緊兵權，整頓軍務，讓孫權離不開你。”
“可張昭等人……”
“張昭之流，何足道哉？”諸葛亮冷笑，“兄長可做三事：第一，將赤壁之功歸於孫權，自己謙退；第二，整頓水軍，加強訓練，讓孫權看到你的價值；第三，結交孫權近臣，如諸葛瑾、步騭等，讓他們爲兄說話。”
周瑜沉思：“賢弟所言有理。只是……整頓水軍，需錢糧物資，孫權未必肯給。”
“我幫你。”諸葛亮道，“荊州可提供部分糧草，換取江東戰船圖紙、造船工匠。如此，孫權得利，必允你擴軍。”
魯肅撫掌：“此計大妙！兩家互利，孫權無話可說。”
周瑜看着諸葛亮，感慨道：“賢弟真乃我之知己。若無你，我恐真中了張昭奸計。”
“你我兄弟，何必客氣。”諸葛亮道，“只是江夏之事，需妥善解決。兄長以爲，當如何劃分？”
周瑜沉吟：“江夏郡跨大江南北，不如以江爲界：江北歸荊州，江南歸江東。如此各得一段江防，互不相擾。”
“那夏口呢？”諸葛亮問。夏口是長江要沖，扼漢水入江之口，戰略地位極高。
“夏口……可設共管。”周瑜道，“兩家各駐水軍，成立聯合指揮部，共同防御。”
諸葛亮點頭：“此議可行。但需約法三章：一，駐軍數量對等；二，指揮權輪流執掌；三，若有戰事，聽聯軍都督調遣。”
“聯軍都督……賢弟以爲，誰可擔任？”
“戰時，由兄長擔任；平時，由兩地守將共商。”諸葛亮道，“如此，孫權放心，我軍也能接受。”
三人商議細節，船不覺已至柴桑。岸上，孫權已率衆等候。
這一次江東之行，將決定孫劉聯盟的未來，也決定天下大勢的走向。
諸葛亮整肅衣冠，準備迎接新的考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