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時光,在消毒水的味道和窗外光影的緩慢移動中,平靜地流逝。祁同偉背後的傷口愈合得很快,正如他所預期的那般,沒有傷筋動骨,只是新肉生長的瘙癢不時提醒着那場“英勇”的表演。
醫生和護士們對他這位“英雄”的恢復速度表示驚訝和欣慰,只有祁同偉自己知道,這一切都在精確的計算之內。
探視的高峰期過去後,病房裏大部分時間恢復了寧靜。這份寧靜,正是他此刻最需要的。
身體的休養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他真正的戰場,早已超越了孤鷹嶺的泥濘和醫院的白牆,投向了另一個看不見硝煙,卻同樣殘酷甚至更加波瀾壯闊的領域——時代的金融洪流。
九十年代中後期的中國,正處在一場深刻變革的躁動前夜。下海經商、價格闖關、國企改制、股市沉浮…空氣中彌漫着機會與風險混雜的、令人眩暈的氣息。
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這是迷茫而充滿陷阱的未知海域,但對於擁有前世數十年記憶、清晰知曉未來十幾年經濟走勢和重大金融事件節點的祁同偉而言,這簡直就是一座對他完全敞開的、堆滿了黃金的寶庫!
啓動資金是第一個需要解決的問題。他一個基層小警察,工資微薄,積蓄有限。
但“英雄”的身份帶來了一筆不算豐厚但足以啓動計劃的傷殘補助和獎金。這筆錢,加上他之前省吃儉用存下的一點積蓄,構成了他撬動地球的第一根杠杆——雖然微小,卻足夠精準。
接下來的幾天,當病房裏沒有外人時,祁同偉便會從床頭櫃抽屜裏拿出一個嶄新的、厚厚的筆記本和一支鋼筆。他靠在枕頭上,看似在養神或隨意寫畫,實則大腦在高速運轉,筆尖在紙面上勾勒出的,是一條條即將在未來幾年內震驚世人的K線走勢圖,是一個個即將一飛沖天的股票代碼,是一樁樁足以讓早期參與者實現財富幾何級增長的金融事件。
他的字跡冷靜而清晰,完全不像一個傷員。
“老八股…延中實業…真空電子…飛樂音響…收購概念…明年開春…”
“認購證…最後一次…瘋狂…”
“國債期貨…327…多空對決…貼息政策…”
“深發展…四川長虹…績優股行情…”
“瓊民源…造假…但之前…”
“…互聯網…納斯達克泡沫…但之前…”
一個個關鍵詞,一串串代碼,一行行只有他自己能完全理解的推演和時間節點,被冷靜地記錄下來。這不是臆想,而是對過去時代的精準復刻。
他甚至根據前世的記憶,大致推算出了一些關鍵的價格波動區間和大致的時間窗口。
記憶就是他的無限提款機。而現在,他需要的是一個絕對安全、隱蔽的提款渠道。
直接用自己的身份開戶炒股?絕無可能。未來的政審和財產申報將是巨大的隱患。他必須將自己完全隱藏在幕後。
他的目光投向了老家農村的一個遠房表叔,祁老蔫。一個老實巴交、膽小怕事、幾乎從未出過縣城的農民。
他是最完美的白手套人選。背景清白,社會關系簡單,完全不懂金融,且對祁同偉這個“有出息”的城裏親戚有着天然的敬畏和信任。
計劃在他腦中迅速成型。他需要一台電腦,一根電話線,一個可以連接外面世界的窗口。九十年代中期,互聯網在中國還是極少數人才能接觸到的奢侈品,尤其是在岩台這種地方。但這難不倒他。
幾天後,在一次看似隨意的交談中,祁同偉對前來探望的一位相對年輕、對新鮮事物感興趣的隊友(剛子)提到了自己養傷無聊,想了解一下“電腦”和“上網”是怎麼回事,聽說能看很多外面的新聞。
剛子果然熱情地表示包在他身上。幾天後,一台沉重的、顯示器如同厚重玻璃磚的二手486電腦,和一個需要撥號、發出刺耳“貓叫”聲的調制解調器,被小心翼翼地搬進了祁同偉的病房。理由是“英雄養傷期間學習新知識”,醫院方面自然也開了綠燈。
於是,在夜深人靜之時,病房裏常常會響起撥號上網那特有的、嘶啞尖銳的握手音。昏暗的台燈下,祁同偉坐在電腦前,屏幕幽藍的光芒映照着他平靜而專注的臉龐。
他瀏覽着此時網速慢得令人發指、界面簡陋無比的國內最早的一批財經論壇和海外中文站點,並非爲了獲取信息(他大腦裏的信息遠超這個時代),而是爲了僞裝信息的來源,並尋找合適的、隱匿性較高的海外論壇和聊天室渠道。
他注冊了數個匿名郵箱,在海外一些早期金融聊天室裏,僞裝成對國內經濟感興趣的“海外華人”或“金融研究愛好者”,用刻意模仿的、夾雜着英文術語的繁體字,與他唯一的“客戶”——即將被忽悠來的祁老蔫——進行單方面的“信息指導”。
一切準備就緒。他撥通了老家鎮上的公用電話,請人捎信讓祁老蔫盡快來醫院一趟,說有“重要好事”照顧他。
幾天後,祁老蔫風塵仆仆地出現在了病房門口。他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舊中山裝,腳上是沾滿泥點的解放鞋,手裏拎着一筐土雞蛋,臉上帶着莊稼人特有的拘謹和討好,站在寬敞幹淨的病房裏,顯得格外手足無措。
“同…同偉…你咋樣了?聽說你當了大英雄,還受了傷…”祁老蔫搓着手,看着病床上臉色似乎還有些蒼白的侄子,眼神裏有關切,但更多的是敬畏。
“叔,坐。”祁同偉露出溫和的笑容,示意他坐下,讓護士給他倒了杯水。“一點小傷,快好了。這次叫您來,是有個能掙錢的好路子,想帶着您一起。”
“掙錢?”祁老蔫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光亮,但隨即又被懷疑和膽怯取代,“俺…俺一個種地的,哪會掙錢啊?別…別賠了…”
“放心,叔,不用您出力,也不用您懂。”祁同偉語氣輕鬆,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需要您用您的身份證,去省城開個戶頭,辦張銀行卡。具體操作,我會遠程指導您。賺了錢,咱們對半分。賠了…算我的,本金我補給您。”
如此優厚的條件,幾乎等於白送錢。祁老蔫聽得目瞪口呆,呼吸都急促起來。他對股票、證券一無所知,但“對半分”、“賠了算我的”這幾個字眼,對他有着巨大的沖擊力。他看着祁同偉篤定的眼神,想到對方現在是“大英雄”,見多識廣,最終還是對金錢的渴望壓倒了疑慮。
“中…中!同偉,俺聽你的!你說咋弄就咋弄!”祁老蔫用力地點着頭,臉上因激動而泛紅。
祁同偉點點頭,從枕頭下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裏面是他幾乎所有的啓動資金。“這裏面是五千塊錢。您收好。明天我就讓人帶您去省城,辦好開戶手續。
然後,您就回鎮上,等我電話。記住,這件事,對任何人都不能說,包括嬸子和我爹媽。就當是咱們爺倆的秘密,說了,這財神爺可就走了。”他的語氣依舊平和,但最後一句,卻帶着一絲不容置疑的嚴肅。
祁老蔫一聽到“秘密”、“財神爺”,立刻緊張起來,雙手緊緊攥住信封,像是握着什麼絕世珍寶,連連發誓:“不說!打死俺也不說!同偉你放心!”
接下來的事情異常順利。祁同偉委托剛子帶着懵懵懂懂的祁老蔫去了一趟省城,用祁老蔫的身份證辦理了股票賬戶和對應的銀行賬戶。一切手續合法合規,沒有任何異常。
祁老蔫揣着那張小小的磁卡和交易密碼,如同揣着一個巨大的、不安又充滿希望的秘密,返回了老家小鎮。鎮上唯一的郵電所,那部綠色的公用電話,成了連接未來金融帝國與偏僻鄉村的唯一紐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