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半躺的少女驚愕地瞪大眼。
他怎麼進來了!
兩人距離僅有三步之遙。
近距離的相看,與晨間遠遠觀望感受完全不同。
男人身着祥雲官袍,金線繡織的飛鶴栩栩如生。.
威儀孔時的俊臉上,竟帶着幾分不合時宜的驚喜。
白舒月呼吸一窒,以爲他要找自己興師問罪,當即心虛的別過臉。
只匆匆一瞥,陳請淮便瞧見了那張令他滿心期待的臉。
巴掌大的小臉上紅腫密布,下顎的深紅抓痕鮮血淋漓,根本瞧不出原本的長相。
他眼底泛起一絲失落,眉心蹙了蹙。
她......到底長什麼樣?
此刻,他心頭竟涌上幾分後悔。
後悔沒早點答應見她,沒早點看清她的模樣。
哪怕深知心底那個念頭有多荒謬,他也不允許自己錯過任何一絲機會。
萬一呢。
他捋了捋心緒,問:“趙姑娘,你與沈雲琛是何關系?”
少女身子微不可察一抖。
沒想到素來斷案如神,明察秋毫的大理寺卿,一上來便直入主題。
白舒月目光慌亂,連臉上的癢意都感覺不到了。
“趙姑娘爲何不說話?”
他步步緊逼,語氣裏是自己也察覺不到的憤怒。
這一刻,他多希望她就是她。
可又希望她不是她。
因爲她只能是他的,他不允許她與任何一名男子扯上關系。
沈雲琛也不行。
白舒月強撐着床沿,頭垂的極低,下巴快要抵到鎖骨:“我與沈大人素不相識。”
她一開口,清甜嬌軟的嗓音與記憶中的融合,陳清淮渾身一緊:
“既素不相識,他爲何深夜出現在興國寺背你下山?”
她強裝鎮定道:“沈大人高風亮節,救我於歹人之手,見我不良於行,才背我下山送佛送到西。
我與沈大人清清白白,陳大人莫要誤會。”
陳清淮眼神如鋒芒利劍,自上而下審視着半倚在榻上的少女。
驚慌失措,像只受了驚的小兔子。
作爲執法不阿的大理寺卿,他見過無數滿嘴謊言的罪犯,他們說謊時表情各異。
但眼前的女子,雖肉眼可見的緊張,卻不似是在說謊。
除開那張臉,她的一切皆與他的卿卿一模一樣。
他一時恍惚,脫口而出:“你真的是趙妙儀?”
此言一出,白舒月腦中一片混亂,嗓子發幹,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扼住。
她耳鳴如雷,眼神始終不敢與他對視,“我,我當然是。”
這話接的太快,明亮的語調只爲掩蓋心中那點驚惶。
空氣裏落針可聞,陳清淮沒再發問,手指一圈一圈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
“既如此,我便即刻去請沈大人過來爲你醫治。”
頎長的身影不再停留,轉身離開。
一股無形的風暴消失不見,白舒月稍稍舒了一口氣。
他不會發現了吧。
發現她不是趙妙儀,發現她與沈大人的關系。
人在害怕的時候就不會想孤軍奮戰,她揪着的心高懸半空,現在她很想見一面沈雲琛,問問他,下一步該怎麼辦。
***
清鶴院。
決明將一封密函呈上:“世子,這是聖上賜婚後,您讓屬下調查的趙姑娘的資料。”
陳清淮打開信封,裏頭只有薄薄的一張紙。
“都在這了?”
“是。”決明還納悶呢,當初他將密信呈給世子時,世子看都懶得看一眼,直接讓他代看了。
那封密信中只有一句話:趙妙儀,身形消瘦,對牛乳過敏。
他也一五一十稟報給了世子。
而今世子又急匆匆把他喊來要看密信,決明心中僥幸,幸好當初沒把信扔了。
陳清淮盯着“牛乳過敏”四個字,目光爲之一振。
“前幾日,給趙姑娘送去摻了牛乳的吃食,她用過後可有反應?”
決明錯愕片刻,眼眸直轉,驚呼道:“沒有!趙姑娘吃下後什麼反應也沒有。”
“屬下還特地讓墨香院的丫鬟碧荷盯着,叮囑她若趙姑娘有任何不適都要過來稟告,可,可碧荷並未前來,這,這說明......”
說明,墨香院那位,根本不是趙妙儀。
陳清淮心頭一跳。
難道真是他想的那樣?
決明卻懷疑道:“世子,會不會是消息有誤?”
說完,他又馬上否定:“不可能啊,決暗辦事從未出過錯,就連這短短一行的信息,也是他好不容易查來的。”
與趙妙儀有關的消息像是被故意封存般,幾乎什麼也查不到。
後知後覺下,決明忽然意識到什麼不對,驚訝的瞪大了眼:“難道說,趙姑娘,不是趙姑娘!”
他像發現了驚天大秘密般愣在原地,這刺激,簡直比那日親眼見到沈大人背“趙姑娘”下山還大!
陳清淮也像被點了穴般紋絲不動,常年平靜無波的心湖突然泛起層層漣漪。
波濤洶涌,愈演愈烈。
思緒回到一年半以前。
那時的他剛升任大理寺卿,爲追查一名連環殺人凶手,一路西下。
彼時他年輕氣盛,追至飄渺山時,明知是陷阱卻偏向此而行。
結果被埋伏身受重傷。
他拼盡全力躲到人跡罕至的荒草堆,以爲必死無疑,可就在千鈞一發之際,一位明眸皓齒的少女出現,將他帶回屋中,請來大夫爲他醫治。
那時的他戴着人皮面具,泯然衆人,亦沒有任何錢財。
他的卿卿,卻不求回報的救了他。
那時的她身穿粗布麻衣,寡淡的衣衫卻依然藏不住姝色絕容,至今想起,仍覺驚豔非常。
可惜他那時傷了聲帶發不出話,不曾問過她的姓名。
她就如同救世的仙女,突然出現,又在他傷勢將愈時突然消失。
他後來派人在飄渺山尋找過數次,但那小屋早已人去樓空,再也不見她的蹤跡。
他思念至今,做夢都想將卿卿娶回府中長相廝守。
而眼下,他或許,即將美夢成真。
想到趙妙儀,陳清淮又皺起眉頭,眼神中閃過一絲不解。
真正的趙妙儀自小住在京郊的莊子上,與飄渺山相隔萬裏。
所以,真的是她假冒趙妙儀,進入侯府?
她想做什麼?
她的目的是什麼?
心頭涌起一陣莫名的疑慮,仿佛身處濃霧之下,辨不清方向。
但她應該並未認出自己。
說起來,他還並未真正確認她的身份。
僅憑身形與聲音,這世間有太多相似之人。
但是她的容貌......
當務之急,是要讓沈雲琛快點治好她的臉。
思及至此,陳清淮終於反應過來,“沈大人可來了?”
決明吞了口唾沫,道:“一炷香前已派人去請,這會兒沈大人應該已經入府了。”
男人當即起身,決明要跟過去,卻被制止:“你去找碧荷再次確認一下牛乳之事,務必要問個一清二楚。”
興許是男人的直覺,他總覺得沈雲琛與這位“趙姑娘”的關系並非如此簡單。
倘若“趙姑娘”不是他的卿卿,那她愛和誰有關系他都無所謂。
可若“趙姑娘”確是她,那麼,他絕不允許她身邊有另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