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術簡報室的燈是冷白色的，照得人眼底發青。林燼坐在第三排靠牆的位置，手指在桌沿輕輕敲了兩下，像在測試共振頻率。投影屏上正播放前次任務的回收影像：一個穿防護服的人影跪在商場中庭，雙手抽搐着插進水泥地縫，指骨一根根斷裂，神經末梢從皮膚裏鑽出來，像白色藤蔓纏住腳踝。最後他倒下去時，脊椎已經扭曲成Z字形。
“NRA計劃啓動，目標區域——市中心A-7廢墟帶。”指揮官陳岩的聲音沒有起伏，“集群異形活躍度上升至三級，需引導員一名，負責標記移動路徑、誘導其進入預設陷阱區。”
沒人動。
林燼知道爲什麼沒人動。那不是神經壞死，是“感知過載”——大腦被迫接收超出處理極限的信息流，神經系統被反向編譯。前三個誘餌都活過了戰鬥，死在淨化艙裏，腦幹像燒毀的電路板。
“我來。”他說。
聲音不大，但足夠讓整個房間靜下來。
陳岩抬眼，目光像刀片刮過他的臉：“林燼？B級適配體？你連正式作戰序列都沒進過。”
“我能聽出它們的腳步節奏。”林燼說。這是真話，也是假話。他確實能聽出來，但不是靠耳朵。
前世三年，他在守閾局地下三層做過七百二十三次“感知負載測試”。每一次，都被綁在電極椅上，聽着不同異形的行動音頻循環播放，直到腦波同步率達標。那些數據早已刻進他的神經通路。他知道K-9型凝滯犬左後腿落地比右前腿慢0.07秒；知道R-12腐蝕蝸牛爬行時會產生0.8赫茲的次聲波；更知道，所有異形在發動能力前，都會有0.3秒的呼吸暫停——那是系統調用指令的空檔。
他不需要覺醒，就能預判九成行動路徑。
“你申請的理由？”陳岩問。
“我在避難所帶人繞行地下管網時，記錄過三十七次異形活動軌跡。它們有規律，不是隨機遊走。”林燼從戰術包裏抽出一份打印紙，推過去，“這是我整理的行爲模式表，按時間、溫度、輻射值分類。如果你們要清剿，就得知道它們什麼時候會‘醒來’。”
蘇芮站在數據終端前，突然抬頭看了他一眼。她沒說話，但手指在鍵盤上停了兩秒——那是她在懷疑的標志。
陳岩接過文件，翻了兩頁，冷笑：“你說它們……怕強光？”
“不是怕，是幹擾。”林燼糾正，“高頻閃光會讓感知類異形短暫失聯，因爲它們的能力模塊依賴環境反饋。一旦輸入信號紊亂，行爲就會重置。”
會議室裏一片沉默。這種說法從未出現在守閾局的官方報告裏。
“批準。”陳岩合上文件，“但你要籤《高危任務免責書》。死了不算工傷。”
“可以。”林燼點頭。
沒人鼓掌，也沒人祝賀。只有一名技術員默默遞來一套黑色戰術服，肩章上印着“引導員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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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備發放區，林燼一件件檢查配置。
防彈背心、通訊器、定位信標、應急注射劑——全是標準款。他拿起耳塞，發現是普通隔音棉。
“我要換金屬屏蔽款。”他說。
“沒必要。”發放員頭也不抬，“異形不發射電磁波。”
“它們的能力會影響局部空間相位。”林燼不動聲色，“我需要隔絕雜訊，保持聽覺純淨。”
對方皺眉，還是遞來一副銀灰色耳塞，內嵌微型濾波器。
接着是武器欄。
“非金屬裝備。”林燼說。
“什麼？”
“我不用金屬武器。換成陶瓷匕首和碳纖維棍。”
“你是去引導，不是打架。”
“金屬會引發共振。”林燼平靜道，“上次任務失敗，就是因爲誘餌的鈦合金護膝觸發了分裂型異形的連鎖反應。你們的事故報告第14頁寫着。”
發放員愣住，翻檔案確認後，低聲咒罵一句，換了裝備。
最後是撤離路線圖。
“我要三重備選路徑。”林燼指着平板，“主通道走地下商業街，備用一走地鐵通風管，備用二走廢棄排水渠。每條路線間隔不少於四百米，避免被群體鎖定。”
“你他媽是來執行任務，還是來改方案？”發放員終於忍不住。
林燼看着他：“我是來活着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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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前半小時，林燼獨自走進更衣室。
門鎖落下的瞬間，他脫下手套，在左手掌心劃開一道淺口。血珠滲出，滴在戰術手套內側夾層。那裏藏着一枚指甲蓋大小的錄音器，表面塗了抗磁塗層。血是用來激活生物開關的——只有沾染特定DNA並持續接觸體溫超過三分鍾，才會啓動錄制。
這是他從守閾局焚化室“借”出來的老把戲。前世最後一個任務，他就是靠這種方式，把實驗數據傳給了自己。
現在，輪到他收集他們的了。
他閉眼，回憶起那個畫面：消毒液氣味，注射器推進，心跳監測儀拉出一條直線。然後是黑暗，再然後——睜眼，回到末日降臨前夜。
他不知道是誰把他送回去的。但他知道，這一次，他不再是被采樣的工具人。
他是采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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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輸車駛入封鎖區時，灰霧已經濃得像凝固的雲。
車窗外，整座城市像是被泡在顯影液裏的底片。建築輪廓模糊，路燈只剩光暈，遠處傳來低頻嗡鳴——那是異形活動時產生的空間擾動。
林燼戴着耳塞，能清晰分辨出三種不同的節奏：一種是短促的“噠、噠、噠”，來自速度型異形；一種是拖長的“嘶——”，屬於腐蝕類；還有一種幾乎聽不見的震動，0.5赫茲，是凝滯型的前兆。
他在心裏標注坐標。
“前面就是A-7入口。”駕駛員說，“我們只能送到這兒。”
林燼點頭，背上背包，推開車門。
風撲進來，帶着鐵鏽味和某種類似臭氧的氣息。他邁步下車，腳步輕得像怕驚醒什麼。
耳機裏傳來指揮中心的聲音：“引導員04，開始標記第一目標。”
他沒回答，而是蹲下身，將手掌貼在地面。
水泥地微顫。不是地震，是地下有東西在移動。
他數着震動頻率，估算距離。七秒後，右側巷口出現一團黑影——橢圓體，表面光滑，像一顆緩慢滾動的瀝青球。D-3型，分裂體。能力模塊：自我復制，每次分裂消耗本體12%質量，最多三次。
它停在路口，似乎在“感知”環境。
林燼緩緩站起，向前走了三步，故意踩碎一塊玻璃。
聲音響起的瞬間，D-3轉向他，表面泛起波紋，準備分裂。
但他沒跑。
他在原地，輕輕跺腳兩次，間隔0.6秒——那是K-9型凝滯犬的警戒節奏。
D-3的動作頓住了。
異形之間沒有語言，但有“協議”。某些能力模塊共享底層信號邏輯，就像不同品牌的電器使用同一套操作系統。前世測試中，林燼發現，只要模仿某一類異形的啓動節拍，就能短暫幹擾其他模塊的運行。
他繼續跺腳，節奏加快。
D-3開始後退。它不確定這個信號源意味着什麼，本能選擇規避。
“目標偏離原定路線，正向東南移動。”耳機裏傳來技術人員的驚呼，“引導員04，你做了什麼？”
“我在走路。”林燼說。
他跟上去，始終保持五十米距離。既不讓對方失去目標，又不讓自己進入攻擊半徑。
十分鍾後，D-3進入預設雷區。地雷引爆，碎片炸裂它的外殼，但它已經開始分裂——兩個，四個，八個小個體四散奔逃。
“該死！它分了！”有人喊。
林燼卻已經轉身，走向另一條街。
他知道，真正的目標不在這裏。
D-3只是前鋒。根據他的模型，集群異形會派出低階單位探路，主力通常滯後7到13分鍾。而主力，往往是復合型——比如F-8硬化螳螂，外骨骼強度達軍用裝甲級別，且具備突刺型攻擊能力。
他拐進地下車庫入口，沿着牆邊行走。指尖劃過混凝土，感受溼度變化。空氣變冷了，說明有地下氣流——那是大型異形活動時產生的熱對流補償。
他在第三根柱子旁停下，蹲下，從包裏取出一支熒光筆，在地上畫了個圈。
“陷阱組，目標即將進入B區。”他低聲說，“建議啓用高壓電網，別用爆炸物。它怕電流幹擾。”
“你怎麼知道它怕電？”蘇芮的聲音突然插入頻道。
“猜的。”林燼說。
三分鍾後，地面震動加劇。
一道黑影從地下管道沖出，鐮刀狀前肢劈開鐵柵欄，落地時發出金屬摩擦般的嘶鳴。
F-8，來了。
它比預估大了15%，左臂有舊傷愈合痕跡——說明它經歷過至少一次戰鬥。它沒有立刻進攻，而是原地旋轉，觸須般的感覺器官掃視四周。
林燼躲在柱子後，屏住呼吸。
他知道，這種級別的異形，感官敏銳度極高。哪怕是一次心跳加速，都可能被捕捉爲威脅信號。
他強迫自己放鬆，讓心率降到52次/分鍾——那是他練習了兩個月的結果。每次融合後，身體都會變得更難控制，情緒波動減少，但自主神經調節變得更精確。
F-8停下掃描，轉向雷區方向。
就是現在。
林燼掏出陶瓷匕首，猛地擲向遠處一輛廢棄汽車的油箱。
“砰！”輕微撞擊聲。
F-8瞬間轉向，前肢一揮，將汽車切成兩半。
高壓電網啓動，藍色電弧纏上它的軀體。它劇烈抽搐，外殼冒出黑煙，但仍在掙扎。
“再加壓！”有人喊。
“別。”林燼突然開口，“維持當前輸出。它快斷了。”
一秒後，F-8的右腿崩解，緊接着是左臂。它的能力模塊在電場中無法穩定，開始自毀。
最終，它倒在焦土上，不再動彈。
“目標清除。”指揮中心傳來鬆口氣的聲音。
林燼沒動。他在等。
七秒後，F-8的殘骸深處，傳出一聲極輕的“滴”——像是計時結束。
他瞳孔一縮。
那是“信息釋放”信號。所有異形死亡時，都會向母體發送一段加密數據流，內容未知。但前世最後一次測試中，他曾截獲過一段殘碼，破譯出兩個詞：**樣本編號：T-7**。
他低頭，看了看左手腕內側。那裏有一道舊疤，形狀像條形碼。
“引導員04，任務完成，請返回集結點。”陳岩的聲音響起。
“再等一分鍾。”林燼說，“讓我確認一下陷阱有效性。”
他走到F-8屍體旁，蹲下，伸手探向它胸腔破裂處。
指尖觸到一塊溫熱的晶體——暗紅色，指甲蓋大小，表面有細微紋路。他迅速收進密封袋，藏入內袋。
這不是戰利品。
這是鑰匙。
異形體內生成的“能力核心”，是未完全格式化的數據塊。普通人接觸會引發神經污染，但他不同。他已經完成了第一次采樣，神經系統具備兼容性。
這塊晶體，能讓他逆向讀取F-8的能力邏輯，甚至——
“你在幹什麼？”耳機裏，蘇芮的聲音突然提高。
林燼站起身，拍掉手上的灰：“清理現場。”
他最後看了一眼F-8的殘骸，轉身離開。
運輸車來接他時，天還沒亮。
他坐在後排，閉着眼，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擊，復盤整場行動。
哪些細節暴露了他？
哪句話說得太多？
有沒有人注意到他躲開了所有金屬探測？
他不知道蘇芮已經調出了他的行動軌跡回放，正盯着屏幕上那條完美規避所有致命點的路線發怔。
也不知道陳岩在監控室裏，反復播放他擲匕首那一刻的手勢——太準了，準得不像人類反應。
但他知道一件事：
他不再是那個被動接受測試的T-7。
他是規則的觀察者，是系統的漏洞，是下一個進化節點的編寫者。
車駛出封鎖區時，他悄悄按下了戰術手套內層的按鈕。
錄音開始。
他輕聲說：“第一階段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