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椅碾過青石板路的第三十七塊磚時,機關觸發了——左右兩側院牆突然射出十二支淬毒竹箭,箭頭在月光下泛着幽綠的磷光。
“趴下!”陳默單手撐住輪椅扶手,另一只手猛地將蘇晚拽倒在地。竹箭擦着他的發梢飛過,釘在身後門板上,“篤篤”聲密集如雨。
直播間信號在進入繡莊範圍時就斷了。唐棠留在外圍車裏建立信號中轉,但顯然,對方提前屏蔽了這片區域。現在,蘇晚和陳默只能靠自己。
“箭上有毒。”陳默盯着釘在門板上仍在顫動的箭矢,箭頭處的綠色液體正腐蝕着老舊的木料,發出“滋滋”的輕響,“是見血封喉的樹汁混合蛇毒,古代獵戶用來對付大型猛獸的。”
蘇晚趴在地上,雙手依然不受控制地顫抖。她咬牙用布條將右手和左手腕綁在一起,強行穩定,然後從背包裏掏出一個小瓷瓶——趙姨臨別時給的,“遇到毒物,用這個”。
瓷瓶裏是白色粉末,散發着一股奇異的辛辣味。她小心地撒了一些在最近的箭杆上,粉末接觸毒液後迅速中和,綠色液體變成無害的透明水漬。
“這是……”陳默看向她。
“雄黃、石灰、七葉一枝花粉的混合物,古法防毒散。”蘇晚低聲說,“趙姨說,繡莊外圍的機關多是明清時期留下的,那時的毒物用現在的化學解毒劑反而會激發毒性,必須用古法。”
她借着月光觀察地面青磚的排列。剛才陳默的輪椅碾過的那塊磚,表面有一道極淺的刻痕——不是磨損,是人工雕刻的蓮花紋。蓮花紋的朝向……
“推我向左三塊磚。”陳默突然說。
蘇晚照做。輪椅向左移動三塊磚後,陳默彎腰摸了摸那塊磚的表面:“這裏也有蓮花紋,但花瓣是閉合的。剛才觸發機關的那塊,花瓣是綻放的。”
他抬頭看向兩側院牆。月光下,牆磚的縫隙隱約構成一幅圖案:左側牆是蓮花從閉合到綻放的七個階段,右側牆則是蓮花從綻放到凋零的七個階段。
“《蓮花時序圖》。”蘇晚腦中靈光一閃,“明代刺繡圖樣裏常見。但這裏的蓮花不是裝飾,是指示機關觸發的順序——我們必須按照蓮花綻放的七個階段,依次踩過對應的七塊磚。”
“你能看出順序嗎?”陳默問。
蘇晚閉上眼睛,回憶母親筆記中關於《蓮花時序圖》的記載:“蓮開七時:子時含苞,醜時微綻,寅時露蕊,卯時展瓣,辰時盛放,巳時吐芳,午時……午時閉合。”
但現在是亥時,將近子時。
“順序應該是從‘含苞’開始。”她睜開眼睛,指向左牆第一塊有閉合蓮花紋的磚,“但問題在於,這七塊磚可能不在一條直線上,而且……每踩對一塊,下一塊的位置就會變。”
“變?”
“你看。”蘇晚指着地面,“這些青磚的鋪法不是規整的,每塊磚的大小、厚度都有細微差異。我懷疑下面有活動的機構,踩中正確的一塊,相鄰的某塊磚會升起或下沉,成爲下一塊‘正確磚’。”
陳默沉默了兩秒:“所以我們需要同時記住圖案順序和磚塊變化規律?”
“不僅如此。”蘇晚指着自己還在顫抖的雙手,“我現在沒法做精細操作。踩磚的力度、角度、停留時間,都可能觸發機關。陳默,你的腿……”
“左腿可以勉強承重。”陳默解開輪椅上的固定帶,“右腿還不行,但扶着牆能走。”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決絕。
“我喊順序,你踩磚。”蘇晚說,“但每踩一塊,你必須立刻告訴我磚塊的變化細節——哪個方向的哪塊磚動了,動了幾寸,是升是降。”
“明白。”
蘇晚深吸一口氣,開始:
“第一時,含苞。找左牆第一朵閉合蓮花對應的地磚——在你右前方三步,靠近石凳的那塊。”
陳默撐着牆壁,單腳跳過去。他的動作因爲腿傷而笨拙,但每一步都穩而準。左腳輕輕踏上那塊青磚。
“咔噠。”
輕微的機括聲。緊接着,右前方五步處,一塊原本平整的青磚緩緩下沉了約一寸。
“右前五步,下沉一寸。”陳默迅速報告。
“第二時,微綻。”蘇晚目光掃過牆上的圖案,“對應磚……是剛才下沉那塊旁邊,表面有裂紋的那塊。”
陳默跳過去,踩下。
“左前三步,升起兩寸。”
“第三時,露蕊……”
兩人就這樣在月光下的庭院裏,一步一步,像在刀尖上跳舞。蘇晚的手因爲緊張和強行穩定而劇痛,額頭滲出冷汗。陳默的左腿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每一次跳躍都牽扯到肋下的傷口,但他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第六塊磚踩下時,意外發生了。
陳默落地的瞬間,那塊磚沒有傳來應有的機括聲,而是向下塌陷了半尺——是個陷阱!
“陳默!”蘇晚驚呼。
陳默反應極快,雙手撐住陷坑邊緣,但右腿完全使不上力,整個人懸在坑口。坑底,密密麻麻豎立着削尖的竹刺,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別動!”蘇晚沖過去,但她雙手無力,根本拉不動陳默。
陳默的額頭青筋暴起,左腿拼命蹬踏坑壁尋找着力點,但青磚太滑。他的身體正一點點下滑,竹刺的尖端已經觸碰到他的衣擺。
“蘇晚……”他咬牙說,“第七塊磚……在我正前方兩步……蓮花是‘盛放’紋……”
“先別管那個!”
“必須管!”陳默的聲音從牙縫裏擠出,“按順序……踩完七塊……機關才會停……否則……竹刺會升上來……”
蘇晚看向坑底,果然,那些竹刺正在緩慢上升。
她紅着眼睛,沖向第七塊磚。
那塊磚在陳默正前方,但要從陷坑上方跨過去——而陷坑直徑約一米五,以她現在的體力,根本跳不過去。
除非……
蘇晚看向牆邊那排石凳。
“陳默,堅持十秒!”
她跑到石凳旁,用盡全身力氣推動最輕的那張。石凳是實心的,至少兩百斤。她的手指因爲用力而劇痛,指甲縫滲出血絲,但她不管,一寸一寸將石凳推到陷坑邊緣。
然後,她站上石凳,深吸一口氣,向前躍去。
跳躍的瞬間,她聽到自己右手手腕傳來清脆的“咔”聲——脫臼了。
劇痛讓她眼前發黑,但她還是精準地落在了第七塊磚上。
“轟——”
庭院中央的地面突然裂開一個方洞,一架木制樓梯緩緩升起。同時,陷坑的竹刺停止了上升,開始緩緩下降。
陳默用盡最後的力氣爬出陷坑,癱倒在地,大口喘氣。
蘇晚捂着脫臼的右手腕,踉蹌走到他身邊。月光下,兩人渾身是汗,傷痕累累,狼狽不堪。
但他們都活着。
“你的手……”陳默看到她扭曲的手腕。
“沒事。”蘇晚咬牙,用左手抓住右手,猛地一扭一推,“咔嚓”一聲,關節復位。疼痛讓她差點暈過去,但手指的顫抖奇跡般地減輕了——脫臼反而解除了部分神經壓迫。
她扶着陳默站起來,看向那架突然出現的樓梯。
樓梯通向地下。
洞口處,隱約能看見下面有昏黃的燈光,以及……若有若無的絲竹樂聲。
“看來,主人知道我們來了。”陳默說。
兩人一瘸一拐地走下樓梯。
地下空間比想象中大得多。這是一個占地至少三百平的地窖,四面牆壁全是頂天立地的木架,架子上整齊陳列着數以千計的繡品:唐宋的綾羅、明清的綢緞、民國的洋布,跨越千年。
而地窖中央,是一個巨大的圓形繡繃,繃子上蒙着一幅未完成的刺繡——正是《蓮花時序圖》。
繡繃旁,坐着一個人。
背對着他們,正在穿針。
針是北鬥七針中的赤色針。
線是銀白色的天蠶絲。
“趙姨?”蘇晚試探着叫了一聲。
那人轉過身。
確實是趙素芬。
但和之前在慈心繡坊見到的那個手抖、蒼老、眼神渾濁的老繡娘完全不同。此刻的趙姨,腰背挺直,雙手穩如磐石,眼神銳利如鷹。她手中的針線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每一針都精準而有力。
“你……”蘇晚怔住。
“手抖是裝的。”趙姨坦然承認,“楚懷玉給我下的毒,三年前就解了。但只有讓她以爲我已經廢了,我才能活下來,才能守住這裏。”
她放下針,起身走向兩人。步伐穩健,完全不像六十歲的老人。
“這裏是什麼地方?”陳默警惕地看着四周。
“彼岸繡莊。也是‘繡娘血書’的埋藏地。”趙姨走到一面牆前,輕輕按動某塊木板。
“咔噠”一聲,整面牆向內旋轉,露出後面的密室。
密室裏沒有繡品,只有一樣東西:
一具穿着清末服飾的女性骸骨,端坐在太師椅上。骸骨懷中,抱着一卷用油布包裹的長卷。
骸骨左手無名指上,戴着一枚翡翠戒指——和蘇晚母親沈清音手上那枚,一模一樣。
“她是……”蘇晚聲音發顫。
“楚蘭心。”趙姨說,“百年前被獻祭的那個女童。但你們在江底青銅棺裏看到的,是假的。真正的楚蘭心,當年被她的乳母偷偷換了出來,藏在這裏,活到了十七歲。”
“什麼?”蘇晚震驚。
“楚家的獻祭,從來不是真的殺死女童。”趙姨的聲音在地窖裏回蕩,“他們要的是女童‘獻祭’這個儀式產生的‘怨氣’和‘恐懼’,而不是人命本身。所以歷代被選中的女童,都會被調包——真的藏起來培養,假的送去沉江。”
“培養什麼?”
“培養成楚家風水秘術的傳承者。”趙姨看向那具骸骨,“楚蘭心天資聰穎,不僅學會了楚家所有秘術,還偷偷研究了破解之法。她十七歲時,決定反抗,卻被發現。楚家人逼她交出血書,她寧死不從,最後……在這裏坐化。”
她走上前,小心地從骸骨懷中取出那卷油布包裹。
打開。
是一幅長達五米的刺繡長卷。
不是繡在絲綢上,而是繡在……人皮上。
“繡娘血書。”趙姨展開長卷,“楚家七代以來,所有被迫參與獻祭儀式的繡娘,在臨死前用自己的血,混合特制的固色劑,在皮膚上繡下的證詞。每一針,都是一個名字,一段冤屈。”
長卷上,密密麻麻繡滿了暗紅色的字跡。有些字跡已經褪色,有些依然鮮紅如血。在最末端,蘇晚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沈清音,庚申年生,於甲戌年六月十七,被迫爲楚家繡制‘截脈圖’。若見此卷,我已遇害。晚晚,替媽媽繼續繡下去。
母親的名字。
母親也是繡娘血書的一員。
“甲戌年六月十七……”蘇晚喃喃,“那是我父親失蹤的日子。”
“你父親沒有失蹤。”趙姨說,“他是爲了保護這卷血書,主動選擇‘消失’的。”
她走到另一面牆前,按動機關,又露出一間密室。
這間密室裏,陳列着幾十本工作筆記、數百張圖紙、還有一堆修復工具。牆上的照片裏,年輕的蘇文淵和沈清音並肩而站,笑容燦爛。
而在照片下方,掛着一幅裝裱好的字:
“以技護道,以命守真。文淵絕筆,甲戌年六月十七。”
“你父親是古籍修復師,也是楚家風水秘術的研究者。”趙姨說,“他在調查礦難案時,意外發現了楚家的秘密,並找到了這裏,見到了楚蘭心的遺骨和血書。楚懷玉發現後,以你母親的性命相逼,要他交出東西。”
“他沒有交。”陳默說。
“對。他選擇了第三條路——假裝攜血書潛逃,實際上將血書藏在這裏,然後自己沉江,制造‘已死’的假象,引開楚家的注意力。”趙姨看向蘇晚,“而你母親,爲了配合他,開始裝病,裝瘋,裝失憶……一裝就是十年。”
蘇晚站在原地,渾身冰冷。
所以母親不是真的病了。
是爲了保護血書,爲了保護她。
“楚懷玉一直以爲血書被你父親帶走了,所以這些年來一直在江底找你父親的遺物。”趙姨繼續說,“她不知道,真正的東西,就在她眼皮底下——彼岸繡莊,表面上是個非遺傳承基地,實際上是楚家歷代繡娘偷偷建立的‘反抗者據點’。”
她走到蘇晚面前,將血書長卷鄭重地交到她手中:
“現在,該由你來完成你父母未完成的事了。”
“楚先生已經知道你們來這裏了。最遲天亮,他的人就會到。”
“你們有兩個選擇:帶着血書離開,隱姓埋名,永遠逃避。”
“或者——”趙姨的眼神變得銳利,“在這裏,用血書上的證據,加上你父母留下的研究筆記,推演出徹底破解楚家風水秘術的方法,然後……正面決戰。”
蘇晚抱着那卷沉重的人皮血書。
上面,有母親的血。
有楚蘭心的血。
有幾十位無名繡娘的血。
她抬起頭,看向陳默。
陳默撐着牆壁,雖然狼狽,但眼神堅定:“我陪你。”
蘇晚又看向趙姨:“破解方法,需要什麼?”
“三樣東西。”趙姨豎起三根手指,“第一,北鬥七針的完整使用方法——楚蘭心在血書裏留下了口訣,但需要用女書解讀。”
“第二,你母親的‘雙面三異繡’技藝——那是唯一能繡出‘破脈圖’的針法。”
“第三……”趙姨頓了頓,“需要一位至親之人的血,作爲引子,啓動血書上的古老陣法。”
“至親之人?”
趙姨看向那具骸骨:“楚蘭心在血書末尾寫道:‘欲破楚家百年局,需楚氏血脈與繡娘血脈相融。’你是沈清音的女兒,也是……楚蘭心的後代。”
蘇晚怔住:“什麼意思?”
趙姨嘆了口氣:“你母親沈清音,是楚蘭心的曾孫女。當年楚蘭心雖然被調包活了下來,但她長大後與一位外姓繡娘私奔,生下的孩子改姓沈,隱姓埋名。到你母親這一代,已經幾乎無人知道這個秘密。但楚懷玉查到了,所以她當年才會接近你母親,想拉她入夥。”
“所以我和楚懷玉……”蘇晚的聲音發幹。
“是遠房表親。”趙姨點頭,“這也是爲什麼,你的血能啓動血書上的陣法——因爲你是楚家血脈與繡娘血脈的結合,是百年來唯一一個同時繼承了兩邊傳承的人。”
地窖裏陷入長久的寂靜。
只有牆上老式掛鍾的滴答聲,提醒着時間的流逝。
蘇晚低頭看向自己顫抖的雙手。
這雙因爲強行使用北鬥七針而受傷的手。
這雙繼承了母親刺繡技藝的手。
這雙流淌着楚家和繡娘血脈的手。
她握緊血書長卷,走到繡繃前,坐下。
拿起針。
天蠶絲在指尖纏繞。
“趙姨。”她說,“教我口訣。”
“陳默。”她又說,“幫我整理父親的研究筆記。”
“天亮之前——”
她抬起頭,眼中燃燒着決絕的火焰:
“我要繡出那張能終結百年詛咒的‘破脈圖’。”
窗外,東方天際已經泛起魚肚白。
遠處,隱隱傳來汽車引擎聲。
楚先生的人,來了。
而繡莊地窖裏,針線穿梭的聲音,正以某種古老的節奏響起。
像心跳。
像戰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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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預告】
第十二章:血繡破脈,黎明之戰
——蘇晚用自己血混合固色劑繡圖,每繡一針都在消耗生命力。
——陳默從蘇父筆記中發現,破脈圖需要配合江底四十七枚銅錢同時啓動。
——楚先生親率精銳攻入繡莊,趙姨爲保護繡圖犧牲。
——破脈圖完成的瞬間,整個江州地脈開始震動,楚家百年布局開始崩塌。
【本章選擇題】
蘇晚選擇在繡莊正面決戰而非帶着血書逃離,是否過於冒險?
A. 不冒險,只有主動出擊才能終結百年詛咒。
B. 過於冒險,應該先保全證據和性命,從長計議。
【彩蛋問答】
“人皮血書”這種特殊的刺繡載體,在中國古代常用於哪一類重要文書的制作?
(答案:血書訴狀、絕命書、機密情報等需要極端保密和保存的文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