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的寒風像裹着冰碴的小刀，刮過大學城空曠的街道。路燈在凜冽的空氣中暈開昏黃的光圈，行人寥寥，都裹緊了圍巾行色匆匆。宿舍樓的窗戶大多亮着燈，隱約傳來電視晚會的聲音和模糊的笑語。
林小滿套着厚厚的羽絨服，圍巾幾乎遮住了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沉靜卻帶着點緊張的眼睛，被程玥緊緊牽着手，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覆蓋着薄霜的土路上。她們正沿着一條極其隱蔽的小徑，往後山一處視野開闊的坡地走。許薇和陳默跟在後面，許薇背着個鼓鼓囊囊的大包，陳默則抱着一個紙箱，兩人都凍得縮着脖子，但眼神裏閃爍着興奮和一點做壞事般的緊張。
“程玥，你確定這地方安全？不會被保安大爺逮住吧？”許薇壓低聲音，警惕地左右張望。黑黢黢的樹影在風中搖晃，發出沙沙的聲響，更添幾分緊張感。
“放心，我踩過點了。這邊是監控死角，老張頭今晚在西門那邊巡邏，不會過來。”程玥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和緊繃。她握着小滿的手緊了緊，像是在汲取力量，又像是在傳遞信心。“快到了，就在前面那個小坡頂。”
小滿能感覺到程玥掌心的汗意，和她刻意維持的鎮定下那一絲興奮的顫抖。她知道程玥爲了今晚籌劃了很久。大學城嚴禁燃放大型煙花，程玥卻執拗地想給她一個特別的跨年驚喜，一個“屬於她們兩個人的璀璨瞬間”。這計劃大膽、浪漫，又帶着點不合規矩的刺激。許薇和陳默被程玥的“重金收買”和“革命友誼”說服，成了不可或缺的“共犯”。
終於爬上坡頂。這裏果然視野極佳，能將遠處城市璀璨的燈火盡收眼底。寒風毫無遮擋地吹來，小滿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程玥立刻鬆開她的手，脫下自己的羊絨圍巾，不由分說地一圈圈圍在小滿的脖子上，動作帶着不容拒絕的溫柔和一絲笨拙的急切。
“別凍着。”程玥的聲音在寒風中顯得格外清晰，圍巾上還帶着她的體溫和淡淡的雪鬆氣息，瞬間驅散了頸間的寒意。
許薇和陳默已經放下東西開始忙碌。許薇從大包裏掏出幾捆細長的LED燈串，陳默打開紙箱，裏面是幾支包裝精致的、標注着“冷光煙花棒”的東西，還有一個便攜藍牙音箱。
“來來來，各就各位！”許薇搓着手，壓低聲音指揮，“默默，你負責音響和燈串控制，藏到那棵大鬆樹後面去！玥姐，你的‘大殺器’！”她把那幾支煙花棒鄭重地交給程玥，又擠眉弄眼地沖小滿笑，“小滿同學，你今天的任務就是——美美地站着，等着被我們玥姐的驚喜砸暈！”
程玥接過煙花棒，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仿佛在給自己打氣。她看向小滿，夜色中，她的眼睛亮得驚人，像盛滿了碎鑽。“等我信號。”她低聲說，然後快步走到坡頂的另一側，一個離小滿幾米遠、正對城市燈火的位置。許薇則貓着腰，躥到坡地邊緣靠近小路的地方，負責“望風”。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坡頂只剩下小滿和程玥。寒風呼嘯，遠處的城市燈火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光明。小滿看着程玥在寒風中挺直的背影，看着她不時低頭檢查手表，緊張地摩挲着手中的煙花棒，一種混合着甜蜜、期待和擔憂的情緒在她心底蔓延。
“默默！音樂！”程玥突然低喊一聲，聲音帶着破釜沉舟的決斷。
陳默藏身的大鬆樹後，立刻響起一陣悠揚而浪漫的鋼琴前奏，是那首著名的《River Flows In You》。清澈的音符流淌在寂靜寒冷的夜色裏，帶着一種奇異的、撫慰人心的力量。
幾乎同時，許薇那邊負責的LED燈串也亮了起來！暖黃色的細碎光點如同被施了魔法，瞬間在程玥和小滿周圍的小灌木上蜿蜒亮起，勾勒出一個小小的、溫暖的、只屬於她們的光之結界，將無邊的黑暗和寒冷溫柔地隔開。
“小滿，看！”程玥的聲音帶着一絲興奮的顫抖。
小滿循聲望去。
只見程玥手中，一支細長的煙花棒頂端，驀地迸發出一簇細小的、近乎純白的火花！那火花並不耀眼，卻異常純粹、穩定，像一顆被點燃的、凝固的星辰。緊接着，第二簇、第三簇……純淨的白色火花在她手中安靜地燃燒、跳躍，發出極其輕微的“嘶嘶”聲，在深沉的夜色中，勾勒出程玥專注而溫柔的側臉輪廓。
“哇……”小滿忍不住輕呼出聲，眼中映滿了那純淨而奇異的光芒。這和她想象中震耳欲聾、硝煙彌漫的煙花完全不同。它如此安靜，如此脆弱，卻又如此美麗，像一場無聲的魔法。
“還有呢！”程玥笑着，又點燃了第二支。這一次，火花是溫暖的金色！如同熔化的黃金，在她手中流淌、跳躍，將周圍一小片空氣都染上了暖意。
接着是第三支，是柔和的、夢幻般的紫色光焰。
程玥像個掌控着星辰的魔法師，將三支不同色彩、安靜燃燒的冷光煙花棒高高舉起，讓那純淨的白、溫暖的金、夢幻的紫在寒夜中交織、輝映。細小的光粒隨着微風飄散，像無數墜落的微型星辰。背景是城市遙遠的、模糊的萬家燈火，眼前是程玥在光焰映照下，明亮而專注的、只倒映着她一個人的眼睛。
音樂如水般流淌。暖黃的燈串溫柔閃爍。三種顏色的光焰在程玥手中安靜地燃燒，跳躍，將這一小片被特意圈出的山坡頂，變成了一個與世隔絕的、只屬於她們的夢幻島嶼。寒風似乎也被這靜謐的魔法馴服，變得不再那麼刺骨。
時間仿佛凝固了。小滿忘記了寒冷，忘記了禁令，忘記了所有。她的世界裏，只剩下眼前這執着地爲她點亮星辰的人，和那在深夜裏無聲盛放的、純淨的光焰。
“五、四、三……”許薇激動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她竟然在望風的同時，還兼職了倒計時！
“二、一！”
“新年快樂——！”
遠處城市的夜空，驟然被無數巨大的、色彩斑斕的禮花照亮！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隱隱傳來，宣告着新年的正式降臨！
就在這萬衆歡騰、禮炮齊鳴的瞬間，程玥手中的冷光煙花棒也恰好燃燒到了尾聲，光芒漸漸微弱下去。
城市上空是盛大喧囂的狂歡，而她們這裏，是剛剛結束的、安靜到極致的絢爛。
音樂還在繼續，燈串溫柔閃爍。
程玥扔掉燃盡的煙花棒，快步走到小滿面前。她的臉頰被寒風吹得泛紅，眼睛卻亮得驚人，比剛才的煙花還要璀璨。她微微喘着氣，顯然剛才的“表演”也讓她緊張不已。
“小滿，新年快樂。”她的聲音在音樂和遠方的禮炮聲中顯得格外清晰，帶着一絲緊張，一絲期待，還有一種滾燙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情感。
小滿仰着頭，看着程玥近在咫尺的臉龐，看着她眼中那幾乎要將自己融化的熾熱情愫。剛才煙花熄滅時的那一點點失落，瞬間被另一種更洶涌、更滾燙的情緒取代。心髒在胸腔裏瘋狂地跳動，血液奔流的聲音蓋過了遠處的喧囂。
她看到了程玥眼中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程玥微微低頭、緩緩靠近的意圖。
沒有猶豫，沒有退縮。
一種前所未有的勇氣和沖動，混合着巨大的感動和甜蜜，瞬間沖垮了所有的矜持和沉靜。
在程玥的唇即將觸碰到她的前一秒——
小滿踮起了腳尖。
動作很輕，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她微微仰起臉，主動地、輕柔地、將自己的唇，印在了程玥因驚訝而微涼的、帶着一絲寒風氣息的臉頰上。
那是一個極輕、極快、帶着少女羞澀和巨大勇氣的吻。
像一片溫熱的雪花，猝不及防地落在心尖。
程玥的身體猛地僵住了！所有的動作，所有的言語，都在這一刻凝固。她清晰地感覺到那兩片柔軟、溫熱的唇瓣在自己臉頰上短暫停留的觸感，像電流般瞬間竄遍全身！一種巨大的、無法言喻的狂喜和悸動，如同最絢爛的煙花，在她腦海中轟然炸開！比她精心策劃的所有光焰都要璀璨奪目！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
小滿的唇只停留了不到一秒，便像受驚的蝴蝶般飛快地離開了。她甚至不敢看程玥的反應，整張臉瞬間紅透，像熟透的櫻桃，猛地低下頭，將半張臉深深埋進程玥剛剛給她圍上的、還帶着程玥體溫的羊絨圍巾裏，只露出一雙溼漉漉的、閃爍着巨大羞赧和不知所措的眼睛。
許薇的歡呼和陳默的輕笑聲，伴隨着遠處隱約的禮炮聲，仿佛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程玥終於從巨大的震驚和狂喜中回過神來。她看着眼前這個像鴕鳥一樣把自己藏進圍巾裏、只露出羞紅耳朵尖的女孩，看着那長長的、如同蝶翼般劇烈顫抖的睫毛，心髒像是被最柔軟的羽毛填滿，又被最甜蜜的蜜糖浸泡。
她再也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從胸腔裏發出，帶着劫後餘生般的暢快和失而復得般的珍視。她伸出手，不是去擁抱，而是極其溫柔地、帶着無限憐惜地，用指尖輕輕拂過小滿滾燙的耳廓，感受着那驚人的熱度。
“林小滿……”她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着濃得化不開的笑意和寵溺，“你犯規了。”
小滿埋在圍巾裏的臉更紅了，身體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卻沒有躲開那只溫柔拂過耳畔的手。寒風依舊凜冽，燈串的光暈溫柔地籠罩着她們，遠處城市的喧囂禮花漸漸平息，只剩下《River Flows In You》清澈的旋律，如同愛河的涓涓細流，在她們相觸的指尖和無聲的心跳間，靜靜流淌。新年的第一個瞬間，空氣中彌漫着冷冽的清新，和一種悄然綻放的、比煙花更永恒的氣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