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硯似乎沒什麼胃口,吃得不多,每樣只略嚐一兩口,便放下了筷子。他端起茶盞,卻沒有喝,只是捧着暖手。
“王府的規矩不多。”裴硯忽然開口,聲音在安靜的廳堂裏格外清晰,“你日常起居,按你自己的習慣來就好。若有什麼需要,吩咐管家或尉錚。”
沈舒錦拘謹地點頭,輕聲應道:“是。”
“你日後住的院子已經打理好了,叫‘雲棲堂’。”裴硯頓了頓,補充道,“離書房不遠,但也算清靜。裏面的陳設若有不合意的,可以換。”
“謝殿下。”沈舒錦心裏微微一動。
裴硯抬眸,一個眼神示意,一旁的下人便取出一串鑰匙,放在沈舒錦面前。
“這是庫房和各處院落的鑰匙。”他的語氣很平淡,“府中內務,今後交由你打理。賬冊在書房,你可以隨時查看。若你願意管,便管着;若覺得煩,交給趙管事也行。之前也一直是他在管。你若有不懂的,可以問他,他跟着我多年,是個妥當人。”
沈舒錦怔住了。
她抬眼看向裴硯,試圖從他臉上找出試探或玩笑的痕跡。
可是沒有。
裴硯輕輕咳嗽兩聲,又道,“我身子不好,這些瑣事向來懶得過問。你願意接手,我也省心。”
他這是……要給她實權?
她嘴巴微微翕動,有些驚訝。
“殿下放心交與我,那……”沈舒錦遲疑着,“我先試着管管?”
“隨你。”裴硯點頭,喝了口茶,輕咳了兩聲。
沈舒錦看着他略顯蒼白的面容,忽然想起那夜周嬤嬤的話。
“傳言終是傳言,做不得準”。
眼前的男人確實病弱,也確實冷淡,可似乎……並沒有傳聞中那麼乖戾可怕?
至少,他沒有爲難她,甚至給了她超出預期的自由。
一想到這,沈舒錦緊繃了一早上的心,稍稍鬆了一些。她重新拿起筷子,夾了一個她最愛的蟹黃湯包,動作自然了許多。
湯包皮薄如紙,她小心咬開一個小口,鮮美的湯汁流進口中,燙得她輕輕“嘶”了一聲,眼睛卻滿足地微微眯起。
裴硯端着茶盞,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
晨光裏,她的腮幫子微微鼓起,長睫垂下,嘴角沾了一點油光而不自知,和昨日那個端莊沉靜的新娘判若兩人。
原來她也有這樣一面。
或許,這才是她真正的樣子。
裴硯一貫早上沒什麼食欲,但看沈舒錦吃東西,還真是“秀色可餐”。
“慢點吃,小心燙。”他忽然開口,聲音依舊平淡,卻少了些疏離。
沈舒錦動作一頓,一口包子含在嘴裏,愣是沒敢往下咽,軟嫩的臉頰鼓鼓溜溜。她這才反應過來,連忙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低頭細嚼慢咽,只是耳朵尖還泛着粉色。
裴硯不再看她,轉頭望向窗外。庭院裏的薄霧已經散了,陽光照在青石板上,亮晃晃的。
幾株木槿開得正好,粉色的花瓣在風裏輕輕顫動。
“今日沒什麼事。”他轉回視線,“你可以先熟悉一下府裏。雲棲堂的書架上有些閒書,若無聊可以看看。午後……”他停頓片刻,“我要進宮一趟,晚膳不必等我。”
“是。”沈舒錦應道。
翌日
王府的清晨比沈府更靜。
沒有丫鬟婆子穿梭的細碎腳步聲,沒有廚房升騰的煙火氣,連鳥雀似乎都歇在遠處的林子裏,不肯來這過於規整的庭院鳴叫。
日上三竿,沈舒錦終於擁着被子坐起,睡眼惺忪地望着帳頂發了會兒呆。
梳洗更衣後,她站在窗前打量自己這個雲棲堂。
院子不小,三間正房帶兩間耳房,檐下是寬敞的抄手遊廊。
只是,太過通透了。
除了幾叢修剪得一絲不苟的冬青,便只剩光禿禿的青石板地,連棵像樣的樹都沒有。
“太素了。”她輕聲說。
青黛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點頭:“可不是,這院子空落落的。小姐從前在沈府時,院裏那兩株西府海棠,春日裏開花可好看了。”
沈舒錦心中一動。
嵐夕閣的胭脂香膏,許多都需鮮花提煉。鋪子裏雖有固定的花農供貨,但若能自己栽種些名貴品種,既可保證新鮮,又能嚐試新配方。何況……將這冷清的院子妝點起來,住着也舒心些。
還有賬本。
她既嫁進來,裴硯也主動開了口,總不能真做個甩手掌櫃。持家理事,是她的本分,也是她的依仗。至少,得知道這府裏收支幾何,人心向背。
這念頭一旦生起,便壓不下去了。
“青黛,”她興致勃勃地轉身,“更衣,我要去書房見殿下。”
書房離正房不遠。沈舒錦沿着遊廊慢慢走,一路打量。
王府的規制比將軍府氣派許多,亭台樓閣錯落有致,只是美則美矣,少了些生氣。
書房外守着兩個侍衛,見她來了,恭敬行禮,其中一個進去通報。不多時,門從裏頭打開,尉錚走了出來。
“王妃。”尉錚抱拳,語氣還算客氣,“王爺請您進去。”
沈舒錦頷首,邁過門檻。
書房裏的景象讓她微微一怔。
陽光從南窗斜射進來,在青磚地上投出菱格窗影,細小的塵埃在光柱中緩緩浮動。
而裴硯,就坐在那片光影裏。
他今日穿了竹玉色的常服,外罩一件月白紗袍,長發用一根青玉簪鬆鬆綰着,幾縷碎發垂在額前。
他正低頭看着手中書卷,側臉被陽光勾勒出清晰的輪廓,長睫低垂,在蒼白的皮膚上投下淺淺的陰影。執書的手指修長幹淨,骨節分明,指尖輕輕搭在書頁邊緣,有種說不出的雅致。
許是看得入神,他並未察覺她進來,只偶爾伸手去端案上的茶盞,抿一口,又輕輕放下。
沈舒錦站在門口,竟一時忘了開口。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裴硯。
褪去了攝政王的威儀,洗去了病弱的頹唐,只是一個安靜讀書的公子。陽光落在他肩頭,紗袍泛着柔和的光澤,連他周身那種慣常的冷意似乎都被暖化了。
原來他……也有這樣一面。
“看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