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樹洞內的空氣陰冷潮溼,帶着一股濃重的土腥味和木頭腐爛的氣息。手電光柱在近乎垂直的簡陋石階上晃動,只能照見腳下幾級粗糙的台階,下方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那蒼老的咳嗽聲沒有再傳來,仿佛剛才只是我的幻覺。但我知道不是。這死寂反而更讓人心頭發毛。
我握緊柴刀,另一只手扶着冰冷溼滑的洞壁,小心翼翼地往下挪動。石階開鑿得極爲粗糙,甚至不能稱之爲台階,更像是在樹心和中空岩層中硬鑿出來的一些落腳點,陡峭得嚇人。
往下走了大概十幾米,坡度稍緩,通道變成了一個橫向的、僅容一人彎腰通行的狹窄坑道。坑道壁上能看到清晰的鑿痕和部分老槐樹粗壯根系的斷面,顯然這通道有些年頭了,並非新近開鑿。
爺爺筆記裏提到的“戊午年夏,槐下三丈,異動”,難道指的就是幾十年前開鑿這條密道時發生的什麼事?
我屏住呼吸,繼續向前。坑道曲折向前,似乎通向山腹深處。
越往裏走,空氣越潮溼,洞頂不時滴下冰冷的水珠。四周安靜得可怕,只有我自己的心跳聲和壓抑的呼吸聲。
剛才那個灰衣人,就像蒸發了一樣,毫無蹤跡。
又往前摸索了二十多米,前方似乎隱約傳來微弱的光亮和人語聲!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真的有人!
我立刻關掉手電,屏住呼吸,貼着冰冷潮溼的洞壁,一點點向前挪動,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
聲音逐漸清晰起來,是兩個人的對話,壓得很低,帶着明顯的緊張和興奮。
“......媽的,這鬼地方真難找,要不是那老東西留下的圖,打死也想不到槐樹底下有這路!”一個粗嘎的嗓音抱怨道。
“少廢話!趕緊找!‘鎮眼’肯定就在這附近!找到了這輩子就吃喝不愁了!”另一個尖細些的聲音催促道,“動作輕點!別驚動了上面的人!”
“怕個球!這深更半夜的,鬼才來這鬼地方!就是剛才上頭好像有點動靜......”
“閉嘴!趕緊幹活!”
我的血液瞬間冷卻了大半!
盜墓賊?!!
他們說的“老東西留下的圖”、“鎮眼”......難道指的是我爺爺藏起來的東西?他們是爲這個來的?!
而且聽他們的對話,剛才我在上面挖土,他們聽到了!那個灰衣人呢?是他們一夥的?還是......
我悄悄探出半個頭,向前望去。
前面是一個稍微寬敞些的天然岩洞,大概十幾個平方。洞壁上掛着兩盞蓄電的礦燈,發出慘白的光暈,照亮了洞內景象。
兩個人正背對着我,手裏拿着小巧的工兵鏟和小鋤頭,在洞壁和地面上敲敲打打,似乎在尋找什麼。
一個身材矮壯,穿着髒兮兮的迷彩服。另一個高瘦些,套着件灰色的舊夾克——等等!灰色!
我的心猛地一縮!剛才在上面窺視我的,就是穿灰色衣服的!是他嗎?
看背影,似乎有點像,但又不能完全確定。
他們旁邊放着兩個鼓鼓囊囊的登山包,裏面露出繩索、撬棍甚至......一把土制獵槍的槍管!
我頭皮發麻,悄悄縮回頭,後背緊貼洞壁,冷汗直冒。
怎麼辦?對方有兩個人,還有槍!我只有一把柴刀,根本不是對手!
報警?這地底根本沒信號!
原路返回?且不說來不來得及,萬一被他們發現,在這狹窄坑道裏被堵住,就是死路一條!
就在我心思急轉,不知所措的時候,那個尖細聲音又響了起來,帶着疑惑:“咦?不對啊,老東西的圖上標的就是這裏啊,‘印’應該就埋在這面牆底下才對,怎麼啥都沒有?”
“是不是挖錯了?再找找!”粗嘎聲音道。
“媽的......難道消息有誤?還是被誰搶先一步拿走了?”尖細聲音顯得有些焦躁,“不可能啊!這秘密除了那老東西和咱們,還有誰知道?”
“會不會......是‘守印人’?”粗嘎聲音突然壓低,帶着一絲莫名的畏懼。
“狗屁守印人!李家那老家夥死了多少年了?他兒子孫子都是慫包軟蛋,屁都不懂!早他娘絕戶了!”尖細聲音罵道,“趕緊找!別自己嚇自己!”
聽到“李家”、“守印人”、“絕戶”這些字眼,我的拳頭猛地攥緊,怒火混合着寒意涌上心頭!
他們說的就是我爺爺和我家!他們不僅知道我爺爺的秘密,還如此侮辱!
但他們似乎並不知道我的存在,更不知道我這雙眼睛的事。他們以爲“守印人”已經絕戶了。
而且,從他們的對話判斷,他們要找的“印”或者“鎮眼”,似乎並不在這裏?爺爺沒把東西藏在這?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現在不是沖動的時候。
我再次小心翼翼地探頭觀察。
那兩個盜墓賊還在焦躁地四處敲打牆壁地面,嘴裏不幹不淨地罵着。
我的視線下意識地開始掃描他們正在檢查的那面岩壁。
岩壁很厚,後面是實心的岩石......等等!
在岩壁左側靠近地面的一個極不起眼的角落,我的視線穿透岩石,發現後面似乎有一個極小的、人工開鑿的暗格!
暗格裏面,放着一個深色的、巴掌大小的、似乎是金屬材質的盒子!
找到了!爺爺藏的東西!
我的心跳驟然加速!這東西果然存在!而且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只是他們找不到!
但接下來怎麼辦?我不可能當着他們的面去拿。
就在我焦急萬分之時,我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一絲極其輕微的、不同於滴水的“沙沙”聲。
來自我身後的黑暗坑道!
不是風吹過洞口的聲音,更像是......某種極其輕柔的摩擦聲,正在緩慢地、持續地靠近!
我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
還有人?!!
是那個灰衣人?他剛才沒進這裏?還是從別的路繞到我後面了?
前有狼,後有虎!我被堵死在這狹窄的坑道裏了!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我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沖上頭頂的聲音。
前面的兩個盜墓賊似乎毫無察覺,還在罵罵咧咧地尋找。
後面的“沙沙”聲越來越近,已經近在咫尺!我甚至能聞到一股淡淡的、奇怪的像是陳年藥材和塵土混合的氣味!
完蛋了!
我絕望地握緊柴刀,準備拼命。
然而,預料中的攻擊並沒有到來。
那“沙沙”聲在我身後大概兩三米的地方,突然停住了。
然後,一個蒼老、沙啞、氣息微弱得仿佛隨時會斷掉的聲音,貼着我的耳後,極其輕微地響了起來,氣流吹得我耳根發涼:
“別......回頭......”
“看......左邊......石縫......”
“有......東西......給......你......”
我嚇得魂飛天外,整個人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血液都快凍結了!
是誰?!到底是什麼東西在我後面?!他/她/它想幹什麼?!
“左邊......石縫......”那氣若遊絲的聲音又重復了一遍,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急切,“快......他們......要找到了......”
我幾乎是憑着本能,僵硬地、一點點地轉動眼球,看向我左側坑道的石壁。
那裏果然有一道不起眼的天然裂縫,大概一指寬。
一只幹枯、布滿深色老年斑和皺紋、指甲縫裏全是黑泥的手,正顫巍巍地從我身後的黑暗裏伸過來,將一個小小的、硬硬的、用油紙包裹着的東西,塞進了那道石縫裏,然後迅速縮回了黑暗中。
整個過程無聲無息,快得如同鬼魅。
“拿......走......” “離開......這......” “永遠......別再......回來......”
那蒼老的聲音留下最後幾個幾乎聽不清的字,然後,那“沙沙”聲再次響起,迅速遠去,消失在我來時的方向。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我僵在原地,渾身冰冷,大腦一片空白,仿佛剛才經歷了一場噩夢。
前面岩洞裏,兩個盜墓賊似乎因爲一無所獲而發生了爭執。
“操!找不到!是不是被耍了?”粗嘎聲音煩躁地說。
“不可能!那老東西臨死前畫出的圖,錯不了!肯定就在這洞裏!”尖細聲音更焦躁,“再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出來!”
我猛地回過神!
不管剛才後面那個是什麼,他/她似乎暫時沒有惡意,還給了我提示!
我顫抖着手,迅速從石縫裏摳出那個油紙包,看也沒看就塞進懷裏。
然後,我深吸一口氣,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我故意踢動了腳下的一塊小石子。
石子滾動的聲音在寂靜的坑道裏格外清晰。
“誰?!”岩洞裏的兩人立刻警覺,猛地轉身,抄起了地上的獵槍和工兵鏟,礦燈的光柱猛地掃向坑道入口!
“媽的!真有人!”粗嘎聲音吼道。
就在他們注意力被吸引的刹那,我轉身就用最快的速度,沿着來路向出口狂奔!
“站住!不然開槍了!”身後傳來尖細聲音的厲聲威脅和拉槍栓的咔嚓聲!
我不敢回頭,拼命奔跑,心髒快要跳出胸腔!
“砰!”
一聲沉悶的槍響在狹窄的空間內炸開,震耳欲聾!子彈打在我頭頂的岩壁上,碎石簌簌落下!
他們真敢開槍!
我連滾帶爬,幾乎是摔着沖上那陡峭的樹心石階,手腳並用地往上爬!
身後傳來叫罵聲和追趕的腳步聲,還有礦燈晃動的光柱!
我拼命爬出樹洞,重見天日的那一刻,冰冷的夜空氣涌入肺部,我卻絲毫不敢停留,一頭扎進旁邊的樹林裏,借着黑暗和地形的掩護,發瘋似的往山下跑!
身後,叫罵聲和手電光遠遠傳來,那兩個盜墓賊也追了出來!
但我對山裏的地形遠比他們熟悉,七拐八繞,很快就甩掉了他們。
我一直跑到村口,確認身後沒人追來,才敢停下來,扶着一棵樹劇烈喘息,渾身都在發抖。
今晚的經歷太過駭人,如同噩夢。
我摸了摸懷裏那個硬硬的油紙包,心跳依舊劇烈。
那個在背後提醒我、給我東西的蒼老聲音......到底是誰? 是敵是友? 他/她給我的,又是什麼?
我看着黑黢黢的後山方向,那裏仿佛隱藏着更多、更深的秘密。
而我知道,我和那兩個盜墓賊,乃至那個神秘的灰衣人,絕不會就此罷休。
槐樹下的秘密,才剛剛揭開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