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意幾乎是跑着回到鐵皮屋的。
一進門,她立刻反鎖(雖然那破鎖只能防君子),用能搬動的一切東西——瘸腿的椅子、空水桶、那堆垃圾零件——抵住門板。做完這一切,她才腿一軟,癱坐在地上,心髒還在胸腔裏狂跳。
太險了。
如果不是那個機械警正好巡邏到附近,她現在可能已經躺在巷道裏,信用點被搶光,直播設備被奪走,甚至……
她不敢往下想。
但恐懼很快被更強烈的危機感取代。禿鷲幫不會善罷甘休。他們今天吃了癟,只會更記恨,下次再來,手段只會更狠。
“不能待了……”林晚意喃喃自語,“必須盡快離開第七區,離開廢土星。”
可怎麼離開?她看了眼終端賬戶餘額:5信用點。連最便宜的星際航班廁所裏的一個紙杯都買不起。
唯一的希望,是下一次直播。如果她能成功復原“驚鵠髻”,吸引更多觀衆,獲得更多打賞和關注,也許……也許能引來真正能改變她處境的機會。
比如,那個神秘的“IronWill”背後的勢力?或者,那些對古文明感興趣的組織?
但前提是,她能活到那個時候。
林晚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站起身,走到窗邊,掀起髒污窗膠片的一角,警惕地觀察外面。棚戶區一如既往地破敗安靜,暫時沒看到禿鷲幫的蹤影。
她放下膠片,回到工作台前,重新打開妝匣。
這次她看得格外仔細,仿佛這些古老物件是她僅有的武器。
畫帛被再次展開,“驚鵠髻”的圖案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華麗又遙遠。高聳如雲的發髻,傾斜如飛鳥振翅的姿態,繁復的發飾點綴其間。
“用這個星際時代的材料,重現你……”林晚意用手指虛描着圖案的輪廓,大腦飛速運轉。
彈簧可以做支撐骨架。彩色合成面板可以切割成花鈿。金屬絲可以編織發網。但還缺很多:簪子不夠,步搖的流蘇沒有材料,發髻的體積需要大量假發或填充物……
她翻遍鐵皮屋,把所有可能用上的東西都堆到工作台前。
從廢棄娛樂設備上拆下來的細電線,剝掉外皮,裏面的金屬芯可以擰成發簪。
找到半管過期的工業粘合劑,雖然味道刺鼻,但應該能把“寶石”碎片固定在“簪子”上。
最麻煩的是填充物。她試着用撿來的合成纖維填充料(像是從舊沙發裏掏出來的)捏成團,但太鬆散,撐不起發髻的造型。
“需要硬一點的東西……”林晚意咬着指甲(雖然指甲很短),目光在屋裏逡巡,最後落在牆角那堆零件裏幾個圓形的、輕質的塑料軸承套上。
有了!
她把軸承套洗幹淨,用刀子切割成合適的弧形,再用粘合劑一片片拼接起來,做成一個輕便的中空骨架。外面包裹上合成纖維,用細金屬絲固定。
一個簡易的“發髻內核”誕生了。
“雖然醜了點,但能用。”林晚意把它戴在頭上試了試,對着裂了縫的鏡子左右看看,“反正直播時觀衆主要看正面和側面,背面……就當是個美麗的秘密吧。”
接下來是制作發飾。這簡直是一場廢土星版的手工極限挑戰。
她把紅色合成面板切割成梅花形狀,用熒光化學物質點出花蕊——效果意外地不錯,在昏暗光線下居然真有幾分“紅梅傲雪”的意思。
金屬絲擰成的發簪被她用粗糙的砂紙打磨掉毛刺,簪頭彎成簡單的雲頭狀,粘上兩片綠色的合成面板碎片當“翡翠”。
最得意的是“步搖”。她用最細的金屬絲串起幾個最小號的軸承滾珠(洗得閃閃發亮),下面墜上幾縷從耐輻射植物上剝下來的半透明纖維,晃動時居然真有流蘇搖曳的感覺。
“我真是個天才……”林晚意欣賞着自己的作品,忍不住笑出聲,“雖然這個天才可能因爲用了過期的工業膠水而英年早禿。”
時間在專注的手工中飛速流逝。等她終於完成全套“驚鵠髻”所需的所有配件時,窗外已經徹底黑了。廢土星的雙月升起,投下慘白與暗紅交織的光。
她肚子餓得咕咕叫,這才想起今天只吃了一支蛋白棒。拿出那管營養膏,擰開,擠出最後一點。
“明天……明天直播如果成功,就能買真正的食物了。”她一邊咽下那令人作嘔的膏體,一邊給自己打氣,“比如……合成肉排?不不,太奢侈了。還是多買幾支蛋白棒實在。”
吃完“晚飯”,她開始練習梳髻。把那個自制發髻內核固定在頭上,把自己的頭發梳理、包裹上去,然後一樣樣戴上發飾。
第一次,失敗。發髻歪了。
第二次,失敗。簪子插不穩。
第三次、第四次……
當窗外傳來遠處垃圾山夜班機械換班的汽笛聲時,林晚意終於成功了。
她站在鏡子前,看着鏡中的自己。
蒼白的臉,破舊的工裝服,但頭上那個“驚鵠髻”卻高高聳立,紅梅花鈿點在額側,雲頭簪斜插,步搖的“流蘇”隨着她的呼吸輕輕晃動。
簡陋嗎?太簡陋了。材料低劣,工藝粗糙,和畫帛上那位盛唐女子雍容華貴的發髻天差地別。
但那股“神韻”出來了。高聳的輪廓,傾斜的動勢,甚至那種張揚的生命力。
“這是廢土星限定版驚鵠髻。”林晚意對着鏡子裏的自己說,眼中閃着光,“用垃圾堆裏撿來的材料,在生存線上掙扎的手,做出來的。”
她小心翼翼地把發髻拆下,將所有配件收好。然後打開直播儀的後台,開始撰寫下次直播的預告。
標題:“廢土星女孩挑戰復原失傳千年發型·驚鵠髻!是噱頭還是真功夫?今晚八點,不見不散。”
簡介:“材料全部來自廢土星垃圾堆。手藝來自母親的遺物。結果……你們來評判。”
設定好定時發布,她關掉終端,躺到那張破床上。
身體累得像要散架,但大腦卻異常清醒。明天就是決戰時刻。成功,可能打開一扇門;失敗,可能萬劫不復。
窗外隱約傳來幾聲打鬥和叫罵,還有醉漢的歌聲。第七區的夜晚從不寧靜。
林晚意閉上眼睛,在心裏默數:一、二、三……
數到一百時,她睡着了。
夢裏,她看見外婆坐在老屋的藤椅上,對她招手:“晚意,來,外婆教你一個新花樣……”
而在鐵皮屋外幾十米處,兩個黑影蹲在陰影裏,盯着這間屋子。
“疤面哥,那丫頭一整天沒出來。”
“哼,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明天,等明天她直播的時候……”疤面冷笑着,“咱們去給她捧捧場。”
他手裏把玩着一枚從林晚意布袋裏掉落的、用彈簧改造成的發飾半成品。
“我倒要看看,一個梳頭的丫頭,能翻出什麼浪花。”
夜色漸深。廢土星永不熄滅的工業照明塔在遠方閃爍,像巨獸不眠的眼睛。
而在星海的另一端,某艘戰艦的指揮室內,副官埃德加將一份新報告呈給陸決。
“元帥,目標‘廢土星-L’發布了新的直播預告。內容……有點意思。”
陸決從星圖前轉過身,目光落在報告上那個醒目的標題上。
“驚鵠髻……”他輕聲念出這個陌生的詞匯,“古地球發型?”
“是的,根據數據庫模糊比對,可能屬於古地球唐文化時期。但相關資料極其匱乏,無法確認復原真實性。”
陸決沉默了幾秒。
“設定提醒。明晚八點,我要看到這場直播的實時數據和分析報告。”
“是。”
埃德加退下後,陸決重新看向星圖。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控制台上敲擊着,節奏規律。
一個F級孤女,在廢土星垃圾堆裏,試圖復原失傳千年的古文明技藝。
這聽起來像個荒誕的故事。
但不知爲何,他竟有些期待,想看看這個故事的下一章。
也許,只是也許,這個微不足道的樣本,能提供一些……有趣的數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