鯤鵬號”指揮平台,會議室。
陳鋒的計劃擺在所有人面前:利用主神碎片剩餘能量,主動連接太平洋裂隙,嚐試反向入侵無面人的集體意識網絡。
“這是自殺。”沈澤淵教授第一個反對,“小陳,你的意識會像一滴水落入大海,瞬間被稀釋、吞噬。就算有‘文明火種’協議保護,也撐不過三分鍾。”
“所以需要錨點,”陳鋒調出手環數據,“主神碎片雖然破損,但底層協議還在。我可以設置一個強制回傳程序——無論意識潛入多深,三分鍾後自動斷開連接,強制喚醒。”
“如果斷開不了呢?”趙振國問。
“那就……”陳鋒頓了頓,“說明我已經被融合了。到時候,你們需要立刻摧毀我的身體,防止無面人通過我的意識獲取更多信息。”
會議室一片死寂。
“還有其他方案嗎?”許衛國中將看向在座的將領和科學家。
沒人回答。
海面監控顯示,第一批無面人已經抵達海面以下兩百米深度。數量預估超過五百,而且還在增加。海軍的三道防線正在承受前所未有的壓力——不是物理攻擊,而是認知幹擾。艦船上的雷達、聲呐、通訊設備間歇性失靈,有些士兵開始出現幻覺。
“它們不需要登陸,”一位情報分析員報告,“只需要在海中擴散認知污染,影響我們的艦船和沿海城市。一個星期,甚至更短時間,整個太平洋沿岸的防御體系就會崩潰。”
“然後它們會上岸,”李維補充,“到那時,就不是軍事問題,而是……文明存亡問題。”
趙振國閉上眼睛,沉默良久。
當他重新睜眼時,眼神已經變得堅定:“批準陳鋒的計劃。但有兩個條件:第一,王建國小隊全程保護你的身體;第二,如果三分鍾後你沒有醒來,我不會下令摧毀你——我會親自下去,把你拖回來。”
陳鋒想說什麼,但趙振國抬手制止:“這是命令。國家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同志,尤其是……不會放棄一個願意爲所有人跳進火坑的同志。”
計劃代號:“深潛行動”。
兩小時後,東海艦隊的一艘醫療船被改裝成臨時實驗室。陳鋒躺在特制的意識連接椅上,頭上貼滿了傳感器。沈澤淵教授和團隊在周圍忙碌,調整設備,監控腦波。
“記住,”沈澤淵叮囑,“無面人的集體意識不是線性結構,是網狀、去中心化的。你進入後,可能會感到方向迷失、時間錯亂、自我認知模糊。這時候要緊緊抓住‘錨點’——可以是你的名字,可以是某個重要記憶,總之是能讓你記得‘我是誰’的東西。”
“我準備了。”陳鋒點頭。他的錨點很簡單:父母的臉。普通工薪階層,一輩子沒做過什麼大事,但教會了他做人要正直,要負責任。
“能量連接準備,”技術員報告,“主神碎片剩餘能量0.7%,預計可持續連接時間……三分十七秒。”
“防護措施?”
“三層認知隔離,強制喚醒程序已加載。物理上,王建國小隊會在周圍警戒,任何異常都會立即切斷連接。”
沈澤淵看向陳鋒:“最後確認,你準備好了嗎?”
陳鋒深吸一口氣:“開始吧。”
連接啓動。
沒有想象中的劇痛或沖擊,只有一種……下墜感。
像從高處跳進深海,身體在下沉,意識卻在上浮。周圍是混沌的色彩流,無法形容的形狀,無法理解的聲音。
然後,突然清晰。
他站在一片灰白色的平原上。
和X位面的“灰燼平原”幾乎一模一樣,但這裏沒有觀察站,沒有山脈,什麼都沒有。只有無盡延伸的平坦地面,和同樣灰白色的天空。
地平線上,站着人。
不,是無面人。
一個,十個,百個,千個……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視野盡頭。它們全部面朝他,雖然沒有五官,但陳鋒能感覺到“注視”。
“歡迎。”
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不是通過空氣震動,而是直接在意識裏響起。無數聲音重疊,男女老少都有,說着不同的語言,但意思相同。
“歡迎加入。”
“這裏沒有孤獨。”
“這裏沒有痛苦。”
“這裏只有……我們。”
陳鋒強迫自己冷靜。他低頭看自己的手——還是正常的人類手掌,這說明他的自我認知還算穩定。
“我是陳鋒,”他對自己說,“我來這裏是爲了……”
“爲了關閉裂隙?”集體意識打斷他,“爲了拯救你的世界?”
灰白色的地面開始波動,像水面泛起漣漪。漣漪中浮現出畫面:太平洋艦隊的艦船,沿海城市的高樓,奔跑的人群,驚恐的臉……
“你們的世界充滿恐懼,”意識說,“恐懼死亡,恐懼失去,恐懼孤獨。這種恐懼讓你們互相傷害,讓你們建造圍牆,讓你們……痛苦。”
“但痛苦讓我們成長,”陳鋒反駁,“恐懼讓我們謹慎,孤獨讓我們珍惜連接。這些不完美,恰恰是‘活着’的證據。”
“活着?”意識的聲音裏第一次出現了……情緒?像是憐憫,“你以爲你現在是‘活着’嗎?你只是一團在血肉裏顫動的電流,一段會腐朽的記憶。加入我們,你的意識會永存,你的記憶會成爲集體記憶庫的一部分,被永遠銘記。”
“失去自我的銘記,有什麼意義?”
“自我是幻覺,”意識說,“你以爲的‘你’,只是無數經歷、記憶、社會關系的集合。拆開來看,哪一部分是真正屬於‘你’的?”
陳鋒感到一陣眩暈。意識網絡在試圖解構他的自我認知,用邏輯證明“自我”不存在。
他用力抓住錨點——父母的臉,母親在廚房做飯的背影,父親修理自行車時專注的側臉。
“這些記憶屬於我,”他堅定地說,“這些情感屬於我。即使它們由外部經歷塑造,但體驗它們的是我,賦予它們意義的是我。”
“固執。”
地面突然裂開。不是物理裂開,而是像幕布被撕開,露出後面的景象——
那不是景象。
是……數據流。
無法理解的符號、波形、結構圖,以超越人類理解的速度流動。但在這些數據中,陳鋒看到了熟悉的東西:主神空間的基礎架構代碼片段。
“你們……到底是什麼?”他問。
“我們是‘守望者’,”意識回答,“或者說,曾經是。”
畫面變化。
灰白色褪去,變成潔白的空間。巨大的金色光球懸浮在中央,周圍是無數全息屏幕,顯示着不同世界的畫面。穿着制服的人在忙碌,記錄數據,調整參數……
那是完整的主神空間。
“主神系統不是武器,不是試煉場,”意識說,“它是‘文明孵化器’。我們的任務,是在多元宇宙中尋找有潛力的文明,引導它們發展,避免它們走向自我毀滅。”
“那爲什麼……”
“因爲我們發現了真相。”
畫面再次變化。金色光球開始閃爍,屏幕一個接一個黑屏。穿着制服的人們驚慌失措,試圖修復系統,但無濟於事。
“所有被主神引導的文明,最終都走向了同一個結局:要麼在戰爭中毀滅,要麼在安逸中退化,要麼……像我們一樣,選擇融合,放棄個體,成爲集體意識。”
意識的聲音變得悲傷:
“我們試了三千七百個文明,成功率:零。每一個文明,無論起點多高,無論我們如何引導,最終都會遇到同一個瓶頸——‘自我’帶來的局限性。自私、猜忌、短視、恐懼……這些是個體意識無法擺脫的缺陷。”
“所以你們放棄了?”陳鋒質問,“因爲看不到希望,就幹脆讓所有文明都放棄自我,變成你們這樣?”
“這是進化,”意識堅持,“個體意識是文明的童年階段。集體意識,才是成熟形態。看看你們的世界——戰爭、污染、不平等、愚蠢的重復錯誤。這樣的‘文明’,真的有資格繼續存在嗎?”
陳鋒無法反駁。人類文明確實充滿問題。
但他想起更多:科學家在實驗室熬夜攻克難題,醫生在手術台上拯救生命,農民在田地裏播種希望,藝術家用作品傳遞美,普通人在平凡生活中尋找幸福……
“我們是不完美,”他承認,“但我們還有可能。而你們……已經放棄了可能性。”
“可能性?”意識冷笑,“旅人沒告訴你嗎?主神破碎前的最後一個任務,就是抹殺地球文明。因爲你們的‘可能性’,是毀滅性的。”
“什麼意思?”
畫面切換。
這次不是主神空間,而是……未來?
陳鋒看到地球軌道上,巨大的環狀建築正在建設。他看到人類飛船駛向星際,看到基因技術治愈了所有疾病,看到人工智能和人類和諧共存……
然後,他看到裂縫。
不是空間裂縫,是某種更深層的裂縫——現實結構本身在崩解。星辰熄滅,維度折疊,無數世界像肥皂泡一樣破碎。
“這是……主神預見的未來?”陳鋒顫抖着問。
“地球文明的發展軌跡,會引發連鎖反應,導致整個多元宇宙的維度崩潰,”意識說,“所以主神決定,在你們造成無法挽回的破壞前,提前抹殺。但就在執行命令的前一刻……主神自己碎了。”
“爲什麼?”
“因爲有人反對。”
畫面中,金色光球前,站着幾個人影。太模糊,看不清細節,但陳鋒能感覺到其中一個人的……熟悉感。
像是……他自己?
不可能。
“反對者認爲,每個文明都有權決定自己的命運,”意識說,“哪怕這個命運是毀滅。他們破壞了主神核心,讓系統破碎,碎片散落到不同世界。”
“那些反對者呢?”
“死了。或者……融入了碎片。”
陳鋒突然明白了:“旅人是其中一個?”
“旅人是……最固執的那個。他堅信地球文明可以走出不同的路,可以打破‘所有文明終將毀滅’的詛咒。所以他打開裂隙,逼你們面對我們,想證明他是對的。”
“那你們的目的是什麼?真的只是爲了‘融合’所有文明?”
意識沉默了很久。
“我們的目的……”聲音變得虛弱,像是無數聲音中的一個在掙扎着說話,“是阻止……旅人……”
“什麼意思?”
畫面劇烈波動。灰白色平原開始崩解,無面人們開始搖晃,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意識網絡內部沖突。
陳鋒看到了——在集體意識的深處,有一小群“節點”在抵抗。它們還保留着微弱的自我意識,還在堅持着什麼。
其中一個節點的“臉”突然清晰了一瞬。
是那個T-079位面的研究員。戴着眼鏡,表情痛苦,嘴唇在動:
“快……走……旅人……不是……他……”
話沒說完,節點被淹沒。
但陳鋒聽到了。
旅人……不是他表現出來的那樣?
不是理想主義者?不是想拯救地球?
那是什麼?
警報聲在意識中響起。
不是來自他的強制喚醒程序,而是來自意識網絡本身——有什麼東西在外部攻擊裂隙。
現實世界。
醫療船上,監控屏幕顯示陳鋒的腦波劇烈波動。
“他在和什麼對抗,”沈澤淵盯着數據,“而且……意識網絡內部出現了分裂跡象。有一部分在幫助他!”
“時間?”趙振國問。
“兩分四十九秒。還剩二十八秒。”
“準備強制喚醒。”
“等等!”技術員突然喊,“接收到了新信號!不是陳鋒發出的,是從意識網絡深處傳來的……求救信號?”
信號內容被解碼,顯示在屏幕上:
**【坐標:太平洋裂隙下方四千米,海溝東側崖壁,天然洞穴內】_
**【目標:原始主神核心碎片(完整度31%)】_
【信息:該碎片被旅人植入‘污染協議’,是裂隙擴張的源頭。摧毀它,裂隙會關閉。但注意——碎片周圍有意識守衛,是……被俘虜的‘守望者’殘餘意識。它們還活着,但被扭曲成了武器。】
趙振國和所有人對視一眼。
這才是真正的機會。
“把這個坐標發給陳鋒!”沈澤淵下令,“讓他帶回這個信息!”
但已經來不及了。
三分鍾時間到。
強制喚醒程序啓動。
灰白色平原上,陳鋒感到一股強大的拉力,要把他拖離這個意識空間。
“等等!”他對意識網絡喊,“那個坐標!原始碎片!告訴我在哪——”
“東側……崖壁……”一個微弱的聲音回答,是那個研究員的節點,“洞穴……很深……小心……旅人……在等……”
拉力變得無法抵抗。
陳鋒的意識被強行拽回身體。
他猛地睜開眼睛,大口呼吸,渾身被冷汗浸透。
“坐標!”他第一句話,“太平洋裂隙東側崖壁,天然洞穴,裏面有原始碎片,是裂隙擴張的源頭!”
信息立刻傳達到前線。
海軍調整部署,深潛器準備二次下潛。
但陳鋒抓住趙振國的手:“還有……旅人的目的,不是篩選,不是實驗。他是想……用地球文明當‘鑰匙’,打開某個更大的東西。”
“什麼東西?”
“不知道。但那些被俘虜的守望者意識說……旅人在等。等什麼?”
沒人知道。
而在深海洞穴中,暗紅色的碎片正在脈動。
碎片周圍,十二個灰白色的身影跪成一圈,像在舉行某種儀式。
它們的手按在碎片上,意識被強行抽取,轉化爲擴張裂隙的能量。
其中一個,微微抬起頭。
如果還有臉的話,此刻應該是……流淚的表情。
洞穴外,更多的無面人正在聚集。
它們在等待命令。
等待旅人的下一個指示。
而旅人,此刻正站在東海市最高建築的樓頂,看着遠處的海平面。
他手腕上的裝置顯示着一個倒計時:
距離“大門”完全開啓,還有四十一小時十七分鍾。
“快了,”他低聲說,“等大門打開,我就能見到你們了……”
他看向天空,眼神裏第一次流露出……溫柔?
“父親,母親……等我。”
風吹過樓頂,掀起他的連帽衫。
衣服下,他的胸口位置,有一個暗紅色的烙印。
形狀,像主神核心的碎片。
又像……某種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