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抓回去的日子,比地獄還要可怕。
那扇熟悉的、散發着黴味的柴房門“砰”地一聲被關上,
將最後一點光亮和希望都隔絕在外。
“小賤人!讓你跑!讓你在外面敗壞老子的名聲!”
養父的怒吼如同驚雷,
他一把將想想從肩上扯下來,
像扔一個破麻袋一樣狠狠摔在地上。
想想本就受傷的腿撞在堅硬的泥地上,
她疼得渾身一顫,
眼前瞬間發黑,一口氣堵在喉嚨裏,
連哭都哭不出來。
還沒等她緩過氣,
養父那雙穿着硬底布鞋的大腳就踹了過來。
一腳,兩腳……
每一腳都結結實實地落在她瘦弱的背上、胳膊上、腿上。
她小小的身體像個皮球一樣在地上滾來滾去,
卻怎麼也躲不開那雨點般的踢打。
“還敢不敢跑了?啊?還敢不敢偷錢了?
還敢不敢放狗咬人了?”
他一邊踹,一邊聲嘶力竭地咒罵着。
“打!給我狠狠地打!打死這個白眼狼!”
養母站在門口,叉着腰,
非但沒有勸阻,反而火上澆油,
“就是她!害得我們家現在在村裏都抬不起頭!
害得大黑那條畜生也死了!真是個掃把星!”
【疼……好疼……】
想想把自己的身體蜷縮成一小團,
小手徒勞地抱着頭。
她感覺自己的骨頭好像要被踹碎了,
五髒六腑都攪在一起。她想喊,想求饒,
可是喉嚨裏像是被塞了一團棉花,
只能發出“嗬……嗬……”的漏氣聲。
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很快就和地上的灰塵混在一起,變成了泥濘。
她不明白,爲什麼他們要這麼對她?
她只是想找自己的爸爸媽媽,
她只是想保護大黑,她做錯了什麼?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養父打累了,
他終於停了下來,
重重地喘着粗氣。
他看着地上已經一動不動,
只剩下微弱呼吸的想想,
啐了一口唾沫:
“媽的,跟個死狗一樣!先餓她幾天,看她還長不長記性!”
說完,他和養母便鎖上門走了。
柴房裏,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想想躺在冰冷的地上,
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
她新換上的幹淨衣服,
現在又變得又髒又破,
還沾染上了她嘴裏咳出的血沫。
她那條本就在慢慢愈合的腿,
現在更是腫得像個紫色的發面饅頭,
鑽心的疼痛一陣陣襲來,讓她不住地發抖。
因爲在鎮上鬧了那麼一出,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家有個“白眼狼”養女,
他們沒法再讓想想出去乞討了。
斷了這條財路,
又在全村人面前丟盡了臉面,
他們把所有的怨氣都加倍地撒在了想想身上。
每天,
養母只會從門縫裏扔進來一個冷得像石頭一樣的窩窩頭,
有時候甚至連窩窩頭都沒有。
想想餓得頭暈眼花,
胃裏像有無數只小蟲子在啃咬。
但她連爬過去拿起窩窩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不再被允許睡在豬圈了,
因爲養母說她“晦氣”,
怕她把家裏的豬也帶壞了。
她只能睡在柴房冰冷潮溼的泥地上,
身上蓋着幾片爛麻袋。
夜晚的山裏很冷,
寒氣從地底冒上來,
順着她的骨頭縫往裏鑽。
她經常在半夜被凍醒,
只能把自己蜷縮得更緊一點,
像一只即將凍死的小貓,
徒勞地想從自己身上汲取一點點溫暖。
但身體上的折磨,
遠不及心裏的痛苦。
大黑死去的畫面,
像個夢魘,
每天晚上都在她腦子裏一遍遍地重播。
那一聲聲沉悶的棍棒聲,那一聲聲痛苦的哀鳴,
還有大黑最後看向她時那充滿不舍的眼神……
每當想起這些,她的心就疼得喘不過氣來。
【好疼啊……大黑……】
她不說話了,連“啊啊”聲都不再發出了。
那好不容易才說出口的幾個字,
不僅沒有救了她和大黑,
反而招來了更殘忍的報復。
她的世界,
又變回了無聲的、徹底的死寂。
她的小臉,本就沒什麼肉,
現在更是瘦得脫了相,
只剩下一雙大得驚人的眼睛,
空洞洞的,沒了光。
她躺在地上,
大部分時間都一動不動,
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證明她還活着。
她開始發燒,渾身滾燙,
腦子也燒得迷迷糊糊。在昏沉中,
她好像又看到了大白豬,
看到了大黑,它們都在沖着她搖尾巴。
她還看到了那個好心的叔叔,
他拿着一個熱乎乎的大肉包,
笑着朝她走來……
【叔叔……包包……想想餓......】
她無意識地動了動幹裂的嘴唇,
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太累了,太疼了。
也許,就這麼睡過去,
就不會再餓,不會再冷,
也不會再疼了吧……
她感覺自己就像冬天裏樹上最後一片枯黃的葉子,
風一吹,就要掉下來了。
......
就這樣過了不知道多少天,
養父母終於不耐煩了。
他們看着柴房裏那個奄奄一息、出氣多進氣少的“累贅”,
徹底失去了耐心。
這個小賤人,
吃他們的喝他們的,
現在連要飯的用處都沒有了,
還一副快要死的樣子,真晦氣!
他們再也不想看到她了。
.....
又過了幾天,柴房裏的想想已經徹底沒了動靜。
她就像一小堆被丟棄的破爛,
縮在角落裏,
如果不是胸口還有一絲微不可見的起伏,
任誰都會以爲她已經死了。
養父母的耐心也徹底耗盡了。
留着她是個累贅,
萬一死在家裏,
不僅晦氣,傳出去也不好聽。
他們合計了一下,
做最後一筆“買賣”——把她賣給人販子。
哪怕只能換回幾個錢,
也比砸在手裏強。
這天下午,養母從外面領回來一個男人。
那男人瘦得像根竹竿,
一雙三角眼滴溜溜地亂轉,
透着一股子精明和算計。
他就是附近村子人盡皆知,
卻又沒人敢沾惹的人販子。
“就是她,你看看。”
養母推開吱呀作響的柴房門,
一股黴味和臭味混雜的氣息撲面而來,
連她自己都忍不住皺了皺鼻子。
她指着角落裏的想想,
臉上擠出一點笑,
“這丫頭,前幾天不聽話摔了一跤,
腿腳不太利索,養養就好了。
長得還算水靈吧?”
人販子捏着鼻子,嫌惡地往裏探了探頭。
昏暗的光線下,他看見一個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的小女孩蜷縮在地上,
身上蓋着幾片破麻布。
那張小臉蠟黃蠟黃的,
沒有一絲血色,嘴唇幹裂得起了白皮,
一雙眼睛緊緊閉着,好像已經沒了生氣。
他一步跨進柴房,
蹲下身,粗魯地伸手捏開想想的下巴,
往她嘴裏看了看,又伸手在她身上戳了戳,
硬邦邦的,全是骨頭。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那條腫得發紫的小腿上,
伸出腳尖不輕不重地踢了一下。
“唔……”
一聲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痛呼從想想的喉嚨裏溢出。
她緊閉的眼睫毛痛苦地顫抖着,
身體本能地抽搐了一下,
但她已經虛弱到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了。
【疼……】
這一下,
好像把她從混沌的昏迷中拽回了一絲神志。
她感覺到有人在碰她,但她看不清是誰。
她好冷,好餓,
渾身上下,無處不疼。
【爸爸……媽媽……救我……】
她的小嘴無聲地張合着,
在心裏發出微弱的呼救。
人販子站起身,在身上蹭了蹭手,
仿佛碰了什麼髒東西。
他轉過身,對着滿臉期待的養父母,
毫不客氣地搖了搖頭,
然後“呸”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濃痰。
“我說大兄弟家的,你們這是拿我開涮呢?”
他扯着嗓子,聲音又尖又刻薄,
“就這麼個半死不活的賠錢貨,
還想賣錢?你們瞧瞧她這德行,
能不能活過今晚都兩說!
還腿腳不利索?
這他娘的是瘸了吧!還是個啞巴!”
他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指着想想,對養父母說:
“我告訴你們,我幹這行這麼多年,什麼樣的貨色沒見過?
這種的,白給我都不要!
砸手裏了算誰的?我還得倒貼草席錢給她埋了不成?”
說完,他頭也不回,
一臉晦氣地大步走了。
人販子那句刺耳的“白給我都不要”,
像一記響亮的耳光,
狠狠抽在養父母的臉上。
他們最後的指望,也破滅了。
養父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太陽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他死死盯着柴房裏那了無生氣的小小身影,
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媽的!”
他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
胸膛劇烈地起伏着,“連人販子都不要的廢物!廢物!”
養母的臉色也難看到了極點,
那張原本就刻薄的臉因爲憤怒而扭曲起來。
她盯着想想,眼神裏淬滿了毒液:
“不能讓她死在家裏!
太晦氣了!要是讓鄰裏街坊知道了,
肯定得戳我們脊梁骨!”
“那你說怎麼辦!”
養父暴躁地吼道。
養母沉默了一瞬,隨即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她湊到養父耳邊,
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地說:
“扔了。扔到後山老林子裏去。喂狼。”
養父愣了一下,
隨即也反應過來。
這是最好的辦法,神不知鬼不覺,
永絕後患。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想想,
臉上最後一絲猶豫也消失了,
只剩下決絕的狠辣。
當天晚上,夜黑風高,
連月亮都躲進了厚厚的雲層裏,
山裏靜得可怕,
偶爾傳來幾聲貓頭鷹的叫聲,讓人毛骨悚然。
養父從牆角拖出一個又髒又破的麻袋,就是平時裝豬食的那種。
他和養母兩個人,
像拖一條死狗一樣,
把已經燒得完全失去意識的想想拖出了柴房。
他們毫不費力地把她塞進了麻袋裏。
想想實在是太輕了,輕得像一捧幹枯的稻草。
【好黑……我……要去哪兒……】
在被裝進麻袋的那一刻,
混沌中的想想仿佛有了一絲模糊的感覺,
無邊的黑暗和窒息感將她吞沒,
但她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養父找了根草繩,
狠心扎緊了袋口。
他把麻袋甩到家裏那輛老舊的二八大杠自行車後座上,
養母坐了上去,用手死死扶着麻袋。
養父跨上車,腳下用力一蹬,自行車發出“嘎吱”一聲呻吟,
就這麼馱着一個奄奄一息的孩子,
消失在了濃得化不開的夜色裏。
自行車在坑坑窪窪的山路上顛簸着,
車輪碾過石子,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響。
他們騎了很遠很遠,
一直騎到了一條連砍柴的村民都很少會走的荒僻小路上。
這裏四周都是密不透風的深山老林,
白天都顯得陰森森的,
到了晚上,更是伸手不見五指。
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了幾聲悠長的狼嚎。
“就這兒吧,夠遠了。再往裏就沒路了。”
養父停下車,抹了一把頭上的汗,
喘着粗氣說。
他們把麻袋從後座上解下來,
沒有絲毫猶豫,
兩人合力一甩,
像扔一袋沒人要的垃圾一樣,
把它扔進了路邊長滿雜草的深溝裏。
麻袋順着陡坡滾了下去,
“咕咚”一下撞在了一棵老樹的樹幹上,
發出了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然後便一動不動了。
“走吧!扔給狼吃了,也算是她的報應!誰讓她是個掃把星呢!”
養母拍了拍手上沾的土,
語氣冰冷,
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忍。
兩個人騎上車,頭也不回地順着原路返回了。
那輛破舊的自行車,
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的盡頭,
仿佛從未出現過一樣。
在那個冰冷、肮髒的麻袋裏,
想想的身體隨着最後的撞擊,
徹底失去了最後一絲意識。
她的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仿佛風中隨時都會熄滅的燭火。
她被遺棄在了這片注定要吞噬生命的深山老林裏,
被黑暗、寒冷和死亡的氣息所包圍,
靜靜地等待着野獸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