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七醫院的早晨
早晨七點四十分，江城市第七醫院（腦科專科醫院）的特殊觀察區走廊裏，已經聚集了十幾個人。
除了林淵和蘇文，陳國棟主任也早早趕到，旁邊站着第七醫院的神經外科主任李文斌，一位五十多歲、頭發稀疏的嚴肅醫生。還有三位穿着白大褂的專家——一位來自省立醫院的植物人促醒中心主任，一位北京請來的腦電圖權威，以及一位康復醫學教授。
更引人注目的是角落裏的兩台專業攝像機，由兩名穿着便裝但動作幹練的人員操作。攝像機鏡頭已經對準了走廊盡頭的3號觀察病房。
“林大夫，這位是李主任。”陳主任介紹道，“這位是北京來的趙教授，省裏的王主任。”
李文斌打量着林淵，眼神裏有毫不掩飾的審視：“你就是那個能用針灸‘喚醒’植物人的中醫？”
“李主任，今天只是觀察性治療嚐試。”林淵謹慎地回答，“我不保證效果。”
“最好如此。”李文斌輕哼一聲，“植物人狀態是現代醫學的難題之一。我們醫院每年接診超過三十例，促醒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五。如果靠扎幾針就能醒，神經外科可以關門了。”
趙教授倒是溫和些：“小林大夫別介意，李主任說話直。我們只是好奇，也持開放態度。科學嘛，就是不斷證僞的過程。”
蘇文站在林淵側後方半步的位置，低聲說：“鍾局長交代過，今天的所有治療過程都會被完整記錄。你按照正常流程操作即可，但記住底線——不要試圖與系統進行任何可能被視爲敏感信息的交流。”
林淵點點頭。他能感覺到口袋裏的手機輕微震動了一下，那是監控程序啓動的提示。
“患者情況如何？”他問。
李文斌推開3號觀察病房的門。
房間約二十平米，四壁潔白，中央一張多功能醫用床上，躺着一位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女性。她閉着眼睛，面容安詳，呼吸平穩，就像在熟睡。但床邊那些復雜的監護設備顯示着她的真實狀態：腦電圖監測儀屏幕上跳動着緩慢的δ波和θ波——這是持續性植物狀態的典型特征。
“周雨晴，29歲。”李文斌調出平板上的病歷，“去年9月遭遇車禍，重型顱腦損傷，硬膜下血腫，腦幹受壓。開顱手術後生命體征穩定，但進入植物狀態至今已十一個月零七天。”
他滑動屏幕：“過去一年，我們嚐試了所有常規促醒手段：高壓氧、神經電刺激、藥物促醒、親情呼喚、多感官刺激……沒有任何改善。格拉斯哥昏迷量表評分穩定在6分（深度昏迷），對疼痛刺激無反應，無自主睜眼，無遵囑動作。”
“家屬呢？”林淵問。
“在外面。”李文斌指了指單向玻璃外的觀察室。林淵看過去，一對中年夫婦緊貼着玻璃，滿臉憔悴與期盼。旁邊還有個十幾歲的女孩，應該是患者的妹妹。
“他們籤了知情同意書，願意作爲觀察病例參與這次測試。”陳主任補充，“但我們反復強調，這只是嚐試，不承諾任何效果。”
林淵走近病床。
周雨晴的頭發被剪短了，爲了方便護理。她的臉色比一般長期臥床的患者要紅潤些，說明護理得很好。床頭櫃上放着一個播放器，正循環播放家人的錄音：
“雨晴，媽媽今天做了你最愛喝的冬瓜排骨湯……”
“姐，我模擬考進了年級前五十，你答應過我考好就帶我去旅遊的……”
“女兒，桂花又開了，記得你小時候總說要收集桂花做香囊……”
林淵伸出手，輕輕搭在周雨晴的手腕上。觸感溫熱，脈搏平穩有力。從生理指標看，她的一切都正常，除了大腦。
他閉上眼睛，暗中啓動系統掃描。
【啓動深度意識狀態掃描】
【目標：周雨晴，女，29歲，持續性植物狀態（11個月7天）】
【掃描中……】
幾秒鍾後，一份詳細的報告涌入意識：
意識狀態分析：
· 大腦皮層整體活躍度：14/100（嚴重抑制）
· 腦幹功能：基本正常（維持基礎生命體征）
· 邊緣系統（情緒/記憶）：存在微弱周期性波動
· 默認模式網絡（意識核心）：連接中斷率89%
能量場分析：
· 整體能量場亮度：33/100（嚴重暗淡）
· 頭部能量場狀況：額葉-顳葉-頂葉交匯區存在三處主要能量淤塞，督脈百會區、任脈承漿區能量流近乎停滯
· 意識碎片狀態：檢測到327個離散意識能量片段，未形成連貫意識流
綜合診斷：
生理層面：結構性損傷已修復，但神經網絡功能連接廣泛中斷
能量層面：意識能量通道嚴重淤塞，意識碎片無法整合回歸
靈性層面：主體意識處於深度休眠狀態，但存在微弱響應潛力
治療方案：
階段一：疏通頭部主要能量淤塞（預計耗時40分鍾）
階段二：重建關鍵神經網絡能量連接（預計耗時30分鍾）
階段三：引導意識碎片有序重組（預計耗時20分鍾）
預估成功率：61%-68%
貢獻度消耗：200點
林淵睜開眼睛。
“怎麼樣？”陳主任問。
“可以試試。”林淵說，“但我需要一些準備。”
二、公開測試開始
上午八點整，所有準備工作就緒。
病床周圍布置了六台監測設備：高密度腦電圖（128導聯）、功能性近紅外光譜儀（監測腦血流）、紅外熱成像攝像機、肌電圖儀、自主神經功能監測儀，以及一台用於捕捉微表情變化的高速攝像機。
兩名攝像師各就各位。觀察室裏，周雨晴的家人緊握着手，幾位專家坐在監控屏幕前。蘇文站在病房角落，手裏拿着一個平板，上面實時顯示着從林淵手機監控程序傳回的數據流。
李文斌最後一次檢查設備，然後看向林淵：“可以開始了。記住，任何階段如果生命體征出現波動，我們會立即叫停。”
林淵點點頭。他打開針灸包，取出一套全新的一次性無菌針。
“我需要先下針。”他對攝像機鏡頭解釋，“主要穴位集中在頭部：百會、四神聰、神庭、本神、風池、啞門……一共十八針。”
他每下一針都刻意放慢，讓攝像機清晰記錄角度和深度。針尖刺入皮膚時，周雨晴沒有任何反應——植物人對疼痛刺激已經失去反應。
下針完畢，林淵退後半步，雙手懸在周雨晴頭部上方約十五厘米處。
“現在開始能量引導。”他對着鏡頭說，然後閉上眼睛。
實際上，他啓動了系統治療程序。
【啓動植物人喚醒治療（第一階段）】
【目標：疏通頭部主要能量淤塞】
【預計時間：40分鍾】
【消耗貢獻度：200點】
【外部監控狀態：已檢測，調整能量輸出爲‘高可視化模式’】
【警告：此過程需要傳導者進行深度意識連接，可能接觸患者記憶碎片】
治療開始。
純白空間展開的瞬間，林淵感覺自己被拉入了一片混沌的海洋。與之前治療謝啓、張明偉時清晰的三維能量圖不同，周雨晴的意識空間充斥着無數破碎、飄散的光點，像宇宙塵埃般無序漂浮。
每個光點都是一段記憶碎片。
他“看”到了——一個小女孩踮腳嗅桂花的笑臉（5歲）；圖書館通宵後窗外的晨曦（21歲）；第一次拿到工資給父母買禮物的興奮（24歲）；還有刺眼的車燈、劇烈的撞擊、然後是無盡的黑暗（28歲）……
這些碎片不受控制地涌入，帶着強烈的情感殘餘：喜悅、疲憊、滿足、恐懼。
“傳導者，專注。”樞光的聲音如鍾聲般響起，“你現在接觸的是患者的潛意識碎片。不要被卷入，保持觀察者狀態。引導能量，先沖擊額葉區的淤塞點。”
林淵強行收斂心神。他按照指引，在意識中凝聚起一股溫潤的靈能流，緩緩“刺”向周雨晴額葉區域那團最濃稠的能量淤塞。
現實世界，監測設備開始出現變化。
最先反應的是紅外熱成像——屏幕上，周雨晴的額頭正中央（百會穴區域），出現了一個清晰的圓形熱區。溫度以每秒0.1℃的速度上升，很快比周圍皮膚高出1.8℃。
“局部升溫開始了！”負責紅外監測的技術員低呼，“位置精確對應百會穴，升溫範圍直徑約8厘米，邊界清晰……這不像常規血液循環能造成的。”
緊接着是高密度腦電圖。原本彌漫的慢波背景中，突然在額葉導聯區域，迸發出一簇持續約1.5秒的α波（8-12Hz）——這是正常人清醒閉眼時的特征腦電波。
“Alpha burst（α波爆發）！”腦電圖專家趙教授猛地坐直，“植物人患者出現清醒期腦電活動！雖然短暫，但這……這很少見！”
功能性近紅外光譜儀顯示，周雨晴額葉皮層的血氧飽和度開始出現有規律的波動，就像某種“呼吸”節律。
治療進行到第18分鍾，林淵引導能量沖擊第二處淤塞——位於左顳葉區，與語言和記憶功能密切相關的區域。
這一次，變化更加明顯。
周雨晴的眼皮開始快速顫動。不是抽搐，而是那種人在快速眼動睡眠（做夢階段）時的典型眼動。
“她在做夢？”觀察室裏有人低聲說。
“植物人不會做夢……”李文斌下意識反駁，但眼睛緊緊盯着監控屏幕。
肌電圖顯示，周雨晴面部右側的口輪匝肌和眼輪匝肌，開始出現規律的低頻電信號。
第25分鍾，當林淵疏通第三處主要淤塞時，周雨晴的右手食指，輕微地彎曲了一下。
動作很小，但在高速攝像機的捕捉下清晰無疑。
觀察室裏，周雨晴的母親捂住嘴，眼淚瞬間涌出：“她的手……雨晴的手動了……”
李文斌的表情從質疑轉爲凝重。他抓起對講機：“記錄：治療第25分17秒，患者出現自主性手指屈曲動作。肌電圖確認非痙攣性收縮。”
治療進入第二階段：重建關鍵神經網絡能量連接。
這是更精細的操作。林淵需要像搭橋一樣，用靈能流在斷裂的能量通道之間建立臨時連接。樞光在意識中指導：“注意海馬體與額葉前皮層的連接……那裏是記憶提取和意識整合的關鍵通路。”
現實世界，更多變化出現了。
周雨晴的呼吸節律開始改變——從呼吸機設定的固定模式，逐漸出現自主調節的微小波動。自主神經監測儀顯示，她的心率變異性（一項反映自主神經功能的指標）從極低的2ms提升到7ms。
“自主神經功能有改善跡象。”王主任盯着數據，“雖然還很弱，但方向是積極的。”
第35分鍾，林淵開始最困難的第三階段：引導意識碎片重組。
他不能強行幹預，只能像引導溪流匯入江河般，用溫和的能量場包裹那些離散的記憶碎片，讓它們慢慢靠攏、拼接。
他“聽”到了那些碎片中的聲音：
“桂花……好香……”
“這篇論文……終於通過了……”
“媽，這個月的工資……”
“小心——！”
最後一個碎片是車禍瞬間的極致恐懼。林淵用最溫和的能量包裹它，緩緩安撫，然後引導它與其他碎片融合。
這個過程異常消耗精力。林淵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在持續輸出，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臉色開始發白。
“林大夫，你還好嗎？”陳主任注意到他的狀態。
“繼續。”林淵咬着牙回答。
第四十八分鍾，當最後一個主要意識碎片被引導歸位時，周雨晴的眼睛，睜開了。
不是完全睜開，只是眼皮抬起了一條縫。她的眼球在眼眶內緩緩轉動，雖然還沒有清晰的焦點，但確實在動。
然後，她的嘴唇動了動。
沒有聲音，但高清攝像機捕捉到了口型——那是一個無聲的“媽”字。
“雨晴！”母親在觀察室裏失聲痛哭，用力拍打玻璃，“媽媽在這裏！媽媽看到了！”
周雨晴的眼球轉向聲音的方向，眼皮又抬起了一點點。
腦電圖屏幕上，α波的比例從0.3%緩慢爬升到1.2%。雖然仍遠低於正常人的15%-20%，但對於植物人來說，這是質的變化。
林淵緩緩睜開眼睛，長舒一口氣。他感到一陣強烈的疲憊和眩暈，幾乎站立不穩。蘇文迅速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胳膊。
“治療結束。”林淵聲音沙啞，“我需要……起針。”
他強撐着，一根根拔出周雨晴頭上的針。每一針拔出時，他都暗中引導殘留的能量平穩消散。
最後一針拔出時，周雨晴的眼睛又閉上了。但這一次，她的呼吸更加平穩自然，面部肌肉呈現出一種深度放鬆後的柔和狀態。
三、數據與爭議
半小時後，第七醫院的小會議室裏，氣氛復雜。
所有監測數據都被投影在大屏幕上。紅外熱成像的時間序列顯示着清晰的穴位升溫過程；腦電圖的變化圖展示着α波的出現和擴散；功能性近紅外光譜圖揭示了腦血流的重新分布；肌電圖和高速視頻則記錄了那些微小的運動反應。
“數據是真實的。”趙教授第一個發言，“至少從監測技術層面，我們看到了與治療過程高度相關的生理變化。”
李文斌盯着屏幕上的腦電圖變化曲線，眉頭緊鎖：“α波爆發，局部升溫，微動作反應……這些現象單獨出現或許可以解釋爲巧合或測量誤差，但集中發生在四十八分鍾的治療過程中，而且與治療者的操作節點高度同步……這很難用現有生理學解釋。”
“你的意思是？”陳主任問。
“我的意思是，”李文斌抬起頭，目光掃過林淵，“要麼我們發現了一種全新的、能夠直接影響中樞神經系統的生物能量作用機制；要麼……這些數據在某個環節上被幹擾了。”
“李主任懷疑數據真實性？”蘇文冷冷開口，“所有監測設備都由貴院提供和操作，我們的攝像記錄全程無間斷。如果你懷疑，可以調取原始數據復核。”
“我不是這個意思。”李文斌擺手，“我是說，有沒有可能，林大夫的治療過程本身，通過某種我們未知的途徑，影響了監測設備？比如……某種特異性的生物電磁場？”
這個假設讓會議室安靜了幾秒。
“李主任的懷疑有道理。”北京來的趙教授緩緩說，“科學需要可重復性和可驗證性。今天我們看到了一次令人震撼的‘現象展示’，但要稱之爲‘治療突破’，我們還需要更多。”
他轉向林淵：“小林大夫，你是否願意接受更嚴格的設計？比如，在雙盲條件下，對多名植物人患者進行治療？如果我們能重復今天的結果，那麼……”
“我可以接受。”林淵說，“但有兩個前提：第一，治療不能中斷，周雨晴需要後續鞏固；第二，任何研究設計，都不能以犧牲治療效果爲代價。”
“這是自然。”趙教授點頭。
李文斌沉吟片刻：“我們醫院目前有八名符合條件的長期植物人患者。如果家屬同意，可以組織一個小型臨床觀察研究。但需要嚴格的倫理審查和方案設計。”
“時間呢？”
“至少需要一個月準備。”李文斌說，“這期間，林大夫可以繼續對周雨晴進行治療，但每次都需要像今天這樣全程監控記錄。”
會議達成了初步共識。蘇文全程記錄，偶爾在平板電腦上輸入些什麼。
散會後，陳主任單獨找到林淵。
“林大夫，今天的效果……超出我的預期。”他誠懇地說，“但你也看到了，質疑聲不會停止，只會隨着你展示的能力越強而越大。”
“我知道。”林淵疲憊地揉着太陽穴，“但只要患者能獲益，我願意接受任何檢驗。”
陳主任拍拍他的肩：“回去好好休息。明天還要繼續謝啓和張明偉的治療。對了，”他壓低聲音，“鍾局長讓我轉告，你今天在治療中沒有觸發任何監控警報，表現符合規範。這是好的開始。”
林淵點點頭。他看向窗外，周雨晴的父母正被醫護人員圍着，一邊擦眼淚一邊詢問女兒的情況。
那個無聲的“媽”字口型，那個轉向聲音的眼神，對於等待了近一年的家庭來說，就是黑暗中的第一縷光。
這就夠了。
回程的車上，林淵查看系統提示：
【植物人喚醒治療（第一階段）完成】
【周雨晴意識恢復度：18%】
【默認模式網絡連接恢復：12%】
【能量通道淤塞疏通：三處主要淤塞已解除】
【貢獻度消耗：200點】
【當前貢獻度：-150點（含預支300需62小時償還，負債狀態）】
【外部認可度變化：醫學界內部爭議加劇，但實證數據開始積累】
【特別提示：負債狀態下，部分高級功能將受限】
負債狀態。貢獻度已經是負數了。
林淵關掉手機，靠在車座椅背上。窗外，城市華燈初上，又是一個尋常的夜晚。
但他知道，從今天起，很多事情都將不再尋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