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阿裏巴巴園區依然燈火通明。
周雨眠坐在工位上，雙眼布滿血絲，盯着屏幕上不斷滾動的數據流。她已經連續工作了十八個小時，咖啡杯在旁邊擺了一排，但疲憊像潮水般涌來，怎麼也擋不住。
問題出在昨天晚上十點。監控系統發出警報：新上線的“情感記憶”功能用戶留存率在短短兩小時內從42%暴跌至18%。技術團隊緊急排查，沒有發現系統漏洞；運營團隊檢查推送內容，沒有異常。數據就是那樣毫無征兆地一落千丈，像一座精心搭建的積木塔，被人從底部抽走了一塊關鍵支撐。
“雨眠姐，還是沒有找到原因。”小劉揉着太陽穴，聲音沙啞，“我們核對了所有可能的影響因素：服務器狀態正常，沒有大規模投訴，競品今天也沒有重大更新。就好像……用戶突然集體對我們失去了興趣。”
周雨眠閉上眼睛，按了按發痛的太陽穴。集體失去興趣？不可能。人類行爲有慣性，數據變化有規律。這種斷崖式下跌，一定有一個觸發點，一個他們還沒找到的觸發點。
手機震動，是王副總發來的消息：“雨眠，數據怎麼回事？楊琳剛才在管理層群裏發了截圖，說你的項目‘曇花一現’。我需要解釋，現在。”
周雨眠盯着這條消息，手指在鍵盤上懸停。楊琳的動作比她預想的還要快。數據異常發生不到六小時，截圖就已經發到了管理層群。這不是巧合，這是早有準備。
“王總，我們在緊急排查，今天上午十點前給您初步報告。”她回復，盡量讓語氣保持平靜。
“九點。”王副總只回了兩個字。
還有五小時。周雨眠深吸一口氣，重新看向屏幕。數據不會說謊，但數據可以被操縱。如果找不到技術原因，那只剩下一種可能——人爲。
“小劉，”她叫住準備再去檢查代碼的年輕工程師，“把所有有權操作後台數據的人員名單調出來，包括訪問日志。”
小劉愣了一下：“雨眠姐，你懷疑是……”
“我不懷疑任何人，但我們要排除所有可能。”周雨眠打斷他，“去調吧，要最近三天的完整日志。”
小劉點頭離開。周雨眠站起身，走到窗邊。窗外的杭州還在沉睡，遠處西湖的方向一片漆黑，只有零星的路燈像守夜人的眼睛。她想起林見清的話：“雨不是阻礙，是滋養。”
但如果是人爲的暴雨呢？如果是有人故意在她前進的路上挖坑設陷呢？
手機又響了，這次是林見清：“看到你辦公室燈還亮着。又加班？”
周雨眠心頭一暖。這種時候，還有人記得她，關心她。
“數據出問題了，在查。”她回復。
“需要幫忙嗎？雖然我不懂技術，但可以當聽衆。”
周雨眠猶豫了一下。她不想把林見清卷進來，但此刻，她確實需要一個人說說話。
“好，我下來。”
園區二十四小時便利店，周雨眠和林見清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天色微明，城市的輪廓在晨霧中漸漸清晰。
“所以，數據突然暴跌，但找不到原因？”林見清聽完她的簡述，皺眉問道。
“嗯，技術排查沒有異常，運營檢查也沒有問題。”周雨眠小口喝着熱牛奶，“唯一的可能就是人爲幹預後台數據。但能接觸到後台的人不多，都是有權限的老員工。”
“楊琳？”林見清直接問。
“她有權限，也有動機。”周雨眠苦笑，“但我沒有證據。數據日志可以刪除或修改，如果她真的做了，一定處理得很幹淨。”
林見清沉默片刻：“雨眠，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問題不在數據本身，而在數據之外？”
“什麼意思？”
“我是做設計的，不懂技術。但我知道，任何產品最終都是爲人服務的。”林見清說，“數據只是結果，原因可能在產品本身，在用戶體驗，在某個你們忽略的細節。”
周雨眠眼睛一亮。她太執着於找技術原因，反而忽略了最根本的東西——用戶爲什麼會突然離開？
“你是說，可能有某個功能點引起了用戶反感，或者有隱藏的bug影響了體驗？”
“或者，有外部因素影響了用戶行爲。”林見清拿出手機，點開一個App，“比如這個，昨晚八點突然推送的新聞。”
周雨眠接過手機。屏幕上是一條本地新聞：“警惕新型網絡詐騙！利用情感共鳴誘導用戶泄露隱私”。文章裏雖然沒有點名，但描述的功能特點和“情感記憶”高度相似——收集用戶情感數據，個性化推薦，建立情感連接。
“這篇報道……”周雨眠快速滑動屏幕，“閱讀量超過十萬，評論區都在罵。發布時間是昨晚八點，正好是數據開始下跌的時間點。”
“巧合？”林見清問。
“不可能這麼巧。”周雨眠把手機還給他，迅速打開自己的手機，搜索相關關鍵詞。果然，除了這篇報道，還有幾個本地自媒體賬號同時發布了類似內容，用詞更激烈，直接暗示某些互聯網公司在“監控用戶情感”。
“這是有組織的負面營銷。”周雨眠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有人買了水軍，制造負面輿論，引導用戶卸載或停止使用我們的功能。”
“楊琳？”
“她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人脈。”周雨眠快速思考，“但她爲什麼要這麼做？我的項目失敗了，對她有什麼好處？公司損失的是整體利益。”
“也許她不止想讓你失敗。”林見清說，“也許她想讓整個‘情感化設計’的方向被否定。這樣，她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回到數據驅動的老路，重新掌握話語權。”
周雨眠愣住了。她一直以爲楊琳只是針對她個人，想把她排擠走。但如果林見清的猜測是對的，楊琳的目標是整個新方向，那就意味着她們之間的鬥爭已經升級——從個人恩怨，到路線之爭。
“我得找到證據。”周雨眠站起來，“如果真是她做的，這就是嚴重的職業道德問題，甚至可能涉及商業犯罪。”
“小心。”林見清握住她的手腕，很快又鬆開，“楊琳敢這麼做，一定有後手。你一個人在阿裏，孤立無援。”
周雨眠看着他眼中的擔憂，心裏涌起一股暖流：“我不是一個人。我還有團隊，還有……”
她頓了頓，沒有說下去。但她知道，她還有林見清，還有沈未晴，還有蘇曉。在杭州這座城市裏，她不是孤軍奮戰。
“謝謝你的提醒。”她說，“我會小心的。”
回到辦公室時，天已經亮了。小劉拿着打印出來的訪問日志走過來，臉色凝重：“雨眠姐，查到了可疑操作。昨晚七點四十五分，有管理員權限的賬號登錄後台，執行了數據導出操作。但導出記錄被刪除了，只在系統底層日志裏留下了痕跡。”
“能查到是哪個賬號嗎？”
“賬號ID被加密了，但根據操作習慣和登錄IP，可以鎖定範圍。”小劉壓低聲音，“範圍很小，只有五個人，包括……楊總監。”
周雨眠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是她。
“還有另一個發現。”小劉繼續說，“昨晚八點到十點，我們的服務器遭到了一波密集的惡意訪問，模擬了大量用戶的卸載操作。技術部已經確認，這是有組織的攻擊行爲。”
“能追蹤到來源嗎？”
“很難，對方用了代理服務器，IP分布在全球各地。但攻擊模式很專業，不像普通黑客，更像是……”小劉猶豫了一下，“更像是競爭對手雇傭的專業團隊。”
周雨眠閉上眼睛。技術證據加上輿論攻擊，雙管齊下，這是要把她的項目徹底摁死。楊琳爲了贏，真是不擇手段。
“雨眠姐，我們現在怎麼辦？”小劉問，“這些證據要不要報告給王副總？”
“報，但要講究方法。”周雨眠睜開眼睛，眼神堅定，“小劉，你繼續深入追蹤，盡可能找到更確鑿的證據。另外，聯系公關部，準備應對負面輿情的方案。我去找王副總。”
“現在？還有兩小時才到九點。”
“現在。”周雨眠拿起筆記本電腦，“既然她已經出招了，我們就不能坐以待斃。”
上午八點，王副總辦公室。
周雨眠把兩份報告放在王副總面前。一份是數據異常分析報告，詳細說明了數據暴跌的時間點、可能的原因、初步排查結果；另一份是輿情監測報告，列出了昨晚集中出現的負面文章和評論，以及這些文章發布賬號之間的關聯性。
“王總，我認爲這次數據異常不是技術問題，也不是產品問題，而是人爲的有組織攻擊。”周雨眠開門見山，“攻擊分兩部分：一是通過後台權限導出用戶數據，制造虛假的卸載記錄；二是在社交媒體制造負面輿論，引導真實用戶流失。”
王副總戴上眼鏡，仔細翻閱報告。他的臉色越來越凝重。
“你懷疑楊琳？”他抬頭問。
“她有權限，也有動機。”周雨眠沒有直接指控，“但我不下結論，只提供事實。昨晚七點四十五分，有管理員賬號登錄後台導出數據；八點整，第一篇負面文章發布；八點到十點，服務器遭受模擬卸載攻擊；十點後，真實用戶留存率開始暴跌。這個時間線，太巧合了。”
王副總沉默了很久。辦公室裏只有空調的嗡鳴聲，和牆上掛鍾的滴答聲。
“雨眠，”他終於開口，“你知道指控一個總監級員工意味着什麼嗎？”
“我知道。”周雨眠迎着他的目光，“但我也知道，如果縱容這種行爲，損害的不僅是我的項目，更是整個公司的利益。用戶信任一旦崩塌，重建需要十倍百倍的成本。”
“你有確鑿證據嗎？能證明是楊琳本人操作的嗎？”
“目前沒有直接證據。”周雨眠承認，“但範圍已經縮小到五個人，技術部正在進一步排查。另外，我已經讓公關部介入，準備公開回應，澄清謠言。”
王副總站起身，走到窗邊。窗外，杭州城在晨光中蘇醒，車流漸密，新的一天開始了。
“雨眠，”他背對着她說，“在阿裏，每年都有內部競爭，有派系鬥爭，有利益沖突。這是大公司的通病。但有一條底線不能碰——不能損害公司利益，不能傷害用戶信任。誰碰了這條底線，誰就要付出代價。”
他轉過身，眼神銳利：“我給你二十四小時。二十四小時內，如果你能拿出確鑿證據，證明楊琳參與了這次攻擊，我會處理。如果拿不出，你要承擔數據報跌的全部責任，項目暫停，你調離現崗。”
“公平。”周雨眠說，“但如果我證明了，我希望公司能公開處理，以儆效尤。”
“可以。”王副總點頭，“但記住，你只有二十四小時。”
離開王副總辦公室，周雨眠在走廊裏遇見了楊琳。楊琳今天穿了一身白色西裝，妝容精致，嘴角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
“雨眠，聽說你的項目數據不太好看？”她主動打招呼，語氣關切，“別太自責，創新嘛，總有風險。”
“謝謝楊總監關心。”周雨眠微笑，“數據問題已經在排查了，很快會有結果。”
“那就好。”楊琳走近一步，壓低聲音，“不過我聽說，王總不太滿意啊。也是，投入那麼多資源，結果用戶不買賬。要我說，還是回歸數據驅動最穩妥，搞那些虛頭巴腦的情感設計，用戶根本不需要。”
周雨眠看着她眼中的得意，忽然明白了——楊琳不僅想毀掉她的項目，還想毀掉她的信心。
“楊總監說得對。”周雨眠點頭，“數據確實重要。所以我會把數據問題查清楚，看到底是產品不行，還是有人暗中作梗。”
楊琳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復：“那就祝你早日查清。不過我要提醒你，時間不等人啊。王總那邊，耐心有限。”
“我知道。”周雨眠看着她，“但真相，也不會等人。”
兩人對視，空氣中仿佛有火花迸濺。幾秒鍾後，楊琳冷哼一聲，轉身離開。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走廊裏回響，漸行漸遠。
周雨眠回到工位，團隊的人都圍了上來。
“雨眠姐，怎麼樣？”小劉急切地問。
“二十四小時。”周雨眠說，“二十四小時內，找到確鑿證據，或者……”
她沒說完，但大家都明白。或者項目暫停，團隊解散，她調離。
“拼了！”一個程序員拍桌子，“我就不信了，還能讓小人得逞！”
“對，拼了！”其他人附和。
周雨眠看着這群年輕人，心裏涌起一股暖流。他們大多畢業不久，有的還在試用期，本可以置身事外，卻選擇和她站在一起。
“謝謝大家。”她真誠地說，“但現在不是熱血的時候。我們要冷靜，要有策略。小劉，你帶技術組繼續追蹤後台操作，重點查那五個人的歷史操作記錄、登錄習慣、IP地址。小王，你帶運營組聯系那些發布負面文章的自媒體，看能不能挖出背後的金主。其他人，配合公關部，準備澄清材料和用戶溝通話術。”
“明白！”衆人齊聲應道。
“還有，”周雨眠補充，“所有工作秘密進行，不要打草驚蛇。尤其是和楊琳團隊有交集的人，注意言行。”
任務分配完畢，大家各自忙碌。周雨眠坐在電腦前，開始整理思路。二十四小時，時間緊迫，但並非不可能。關鍵在於找到那個無法抵賴的證據——直接證明楊琳參與了這次攻擊的證據。
她想起林見清的話：“也許問題不在數據本身，而在數據之外。”
數據之外……用戶行爲之外……還有什麼？
忽然，她靈光一閃。如果楊琳真的雇人攻擊服務器，那一定會有資金往來。這種交易不可能用公司賬戶，一定是私人轉賬或者現金。而楊琳最近……
周雨眠打開內部系統，調出楊琳的報銷記錄。近三個月，楊琳有三筆大額報銷，名目是“媒體關系維護費”，每筆五萬元，合計十五萬。收款方是三家不同的文化傳媒公司，看起來沒什麼問題。
但周雨眠注意到，這三家公司的注冊地址都在同一棟寫字樓，法人代表雖然不同，但留的聯系電話後四位完全一樣。
太巧合了。
她記下這三家公司的信息，發給一個做財務審計的朋友：“幫我查查這三家公司的關聯性，越詳細越好。”
信息剛發出去，手機響了。是程諾。
周雨眠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喂？”
“雨眠，我剛聽說你項目出事了。”程諾的聲音很急，“需要幫忙嗎？我在阿裏認識幾個技術大牛，可以幫你做數據分析。”
“不用了，我自己能處理。”周雨眠說。
“雨眠，別逞強。這次的事不簡單，可能涉及內部鬥爭。你一個人應付不來的。”
“程諾，”周雨眠打斷他，“我說了，我自己能處理。如果你真的想幫我，就請尊重我的選擇，不要插手。”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你還是這麼倔。”
“這不是倔，是原則。”周雨眠說，“我的工作，我的戰鬥，我自己來。如果你介入，就算贏了，也是你的功勞，不是我的。”
“我不在乎功勞，我只在乎你。”程諾的聲音低了下去，“雨眠，你知道我……”
“我知道。”周雨眠說，“但那是過去的事了。現在，我們是朋友，就保持朋友的距離，好嗎？”
又是一陣沉默。然後，程諾說：“好。但如果需要，隨時找我。”
“謝謝。”
掛斷電話，周雨眠感到一陣疲憊。程諾的關心是真的，但那種無孔不入的關心，讓她窒息。她要的是平等的並肩作戰，不是被保護在羽翼之下。
手機又響了，這次是林見清：“怎麼樣了？需要我做什麼？”
周雨眠看着這條簡單的消息，心裏一暖。林見清從不問她需不需要幫忙，而是直接問她需要做什麼。這是一種尊重，一種信任。
“在查，有線索了。暫時不需要，有需要我會說。”她回復。
“好。記得吃飯，別熬壞了。”
周雨眠看着這條消息，嘴角不自覺上揚。很平常的關心，但恰到好處，不越界，不給人壓力。
也許，真正的關心就是這樣——不是替你遮風擋雨，而是相信你能面對風雨，並在你需要時遞一把傘。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下午兩點，小劉那邊有了進展。
“雨眠姐，我們恢復了部分被刪除的日志。”小劉的聲音在電話裏很興奮，“那個管理員賬號在導出數據前，先查詢了最近三天所有新增用戶的ID。然後，模擬卸載攻擊針對的正是這批用戶。這不是巧合，是精準打擊！”
“能鎖定賬號嗎？”
“還在解密，但快了。技術部的哥們說，最晚今晚八點能出結果。”
下午四點，小王那邊也有收獲。
“聯系上了三家自媒體，有一家說漏了嘴。”小王壓低聲音，“他說是有人花錢讓他們發稿，但不肯說具體是誰。不過，他提到了一個細節——聯系他們的人，微信頭像是一個穿白色西裝的女人，朋友圈裏經常曬阿裏園區的照片。”
白色西裝。楊琳今天穿的就是白色西裝。
“繼續挖，看能不能拿到更多信息。”周雨眠說，“但注意方式，別讓人察覺。”
下午六點，財務審計的朋友回消息了。
“這三家公司是空殼公司，注冊地址是虛擬的，沒有實際經營。但它們的資金流水很有意思——最近三個月，每家都收到過一筆五萬元的轉賬，匯款方是同一個個人賬戶。而這個賬戶的開戶人，是楊琳的表弟。”
鐵證。
周雨眠握着手機，手在微微發抖。不是憤怒，不是激動，而是一種如釋重負的冷靜。真相終於浮出水面，醜陋，但真實。
她把這些證據整理成報告，附上截圖、錄音、資金流水。然後，她做了一個決定——不直接交給王副總，而是發給了公司的內部監察部門。
這是她最後的謹慎。楊琳在阿裏多年，人脈深厚。如果直接交給王副總，他可能因爲各種考慮而壓下來。但監察部門獨立於業務體系，一旦受理，就必須查到底。
點擊發送的那一刻，周雨眠感到一陣虛脫。二十四小時的精神緊繃，此刻終於可以放鬆。她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空。
手機震動，是林見清：“忙完了嗎？我在你公司樓下，帶了吃的。”
周雨眠走到窗邊，向下看。昏黃的路燈下，林見清站在那兒，手裏拎着一個紙袋。他穿着簡單的灰色毛衣和牛仔褲，身影在夜色中顯得有些單薄，但站得很直。
她忽然很想哭。不是委屈，不是難過，而是因爲在這個冰冷的商業世界裏，還有這樣溫暖的守候。
“我下來。”她回復。
電梯下行，周雨眠看着樓層數字跳動，心裏涌起一種奇異的感覺。二十四小時前，她站在崩潰的邊緣；二十四小時後，真相大白，而有人在樓下等她。
這就是生活吧——總是有絕望，也總有希望；總是有背叛，也總有忠誠。
走出大樓，夜風很涼。林見清看見她，快步走過來，把紙袋遞給她：“還熱着，片兒川。”
周雨眠接過，紙袋的溫度透過手心傳遍全身。“你怎麼知道我還沒吃飯？”
“猜的。”林見清微笑，“以你的性格，不解決問題是不會吃飯的。”
兩人走到園區裏的長椅上坐下。周雨眠打開紙袋，熱氣騰騰的片兒川，雪菜和筍片的香味撲鼻而來。她吃了一口，溫暖從胃裏擴散到全身。
“解決了？”林見清問。
“嗯，找到證據了，已經提交給監察部門。”周雨眠邊吃邊說，“楊琳用她表弟的賬戶，通過三家空殼公司，給自媒體打錢，制造負面輿論。同時利用管理員權限，導出用戶數據，配合外部攻擊，僞造卸載記錄。”
林見清沉默了一會兒：“值得嗎？爲了扳倒你，冒這麼大的風險。”
“對她來說值得。”周雨眠說，“如果她成功了，我的項目被砍，‘情感化設計’的方向被否定，她就能重新掌握話語權。在阿裏，話語權就是權力。”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等監察部門的調查結果。”周雨眠吃完最後一口面，把餐盒收好，“如果證據確鑿，她會受到處理。如果公司包庇她……”
她停頓了一下，看着遠處的燈火：“那我就辭職。”
“辭職？”林見清有些意外，“你辛苦做到現在，就這麼放棄？”
“不是放棄，是選擇。”周雨眠說，“我不能在一個縱容這種行爲的公司工作。原則比職位重要。”
林見清看着她。夜色中，她的側臉線條清晰，眼神堅定。這個看起來溫婉柔弱的女人，內心有着不可撼動的原則和勇氣。
“我支持你。”他說，“無論你做什麼決定。”
“謝謝。”周雨眠轉頭看他，“你呢？合資公司的事怎麼樣了？”
“籤了。”林見清說，“下周一正式成立。初心資本派了個副總過來，明天見面。”
“緊張嗎？”
“有點。”林見清老實說，“畢竟是第一次和資本合作，不知道能不能磨合好。”
“只要記得初心就好。”周雨眠說，“你們做‘西湖雨記’的初心，不就是讓藝術被更多人看見嗎？只要記得這個，就不會走偏。”
“你說得對。”林見清笑了，“有時候，反而是你這樣的局外人，看得更清楚。”
“我不是局外人。”周雨眠輕聲說，“我是你們的朋友。”
夜風吹過，帶來遠處桂花殘留的香氣。杭州的秋天來得早，但走得晚，十月底了，還有桂花在開。
兩人靜靜地坐着，誰也沒說話。但沉默不尷尬，反而有種默契的舒適。
“未晴籤了獨家協議。”林見清忽然說，“她說，只要還能畫畫，怎樣都好。”
“她會走出來的。”周雨眠說，“藝術家總是要面對商業的，早面對比晚面對好。只要她不丟掉創作的初心，商業反而能給她更大的舞台。”
“希望如此。”林見清看着夜空，“有時候我覺得，我們都在走鋼絲。一邊是理想，一邊是現實；一邊是藝術，一邊是商業；一邊是堅持，一邊是妥協。稍有不慎，就會掉下去。”
“但至少我們在走。”周雨眠說，“很多人連走上去的勇氣都沒有。”
林見清轉頭看她。路燈的光線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陰影，她的眼睛很亮，像夜空中的星。
“雨眠，”他輕聲說，“如果……如果你真的離開阿裏，有沒有興趣來我們這邊？我們缺一個懂產品、懂用戶的人。”
周雨眠愣住了。她沒想過這個可能。
“我知道這很突然。”林見清說，“你可以慢慢考慮。我只是覺得，你這樣的人，不應該困在阿裏那樣的地方。你應該有更大的舞台，做你真正想做的事。”
周雨眠的心跳漏了一拍。更大的舞台，做真正想做的事——這不正是她一直渴望的嗎？
“我……考慮考慮。”她說。
“好。”林見清站起身，向她伸出手，“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周雨眠看着他的手，修長，骨節分明，是一雙設計師的手。她握住，借力站起來。他的手很暖，掌心有薄繭。
兩人並肩走向地鐵站。夜色漸深，街上的行人稀少。杭州的夜晚很安靜，安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在地鐵站分別時，林見清說：“雨眠，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你都不是一個人。”
“你也是。”周雨眠說。
列車進站，周雨眠走進去，轉身，隔着玻璃門向他揮手。林見清站在站台上，也揮手。
列車啓動，林見清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後消失在隧道深處。周雨眠靠在車廂壁上，忽然覺得很累，但心裏很踏實。
手機震動，是監察部門的回復：“周雨眠女士，您提交的材料已收到，我們將立即啓動調查。調查期間，請您保持手機暢通，可能需要您配合問詢。”
周雨眠回復：“收到，隨時配合。”
然後，她關掉手機，閉上眼睛。列車在黑暗中穿行，像一條發光的魚，遊向未知的深海。
她知道，明天會有一場風暴。楊琳不會坐以待斃，公司內部也會有各種聲音。但她已經做好了準備。
因爲在這個雨夜，在這個城市，她不是一個人。
她有她的原則，她的團隊，她的朋友。
還有，那個在樓下等她，給她帶一碗熱湯面的人。
夠了，這就夠了。
列車到站，周雨眠走出車廂。雨後的杭州，空氣清冷，但很幹淨。她深吸一口氣，走向家的方向。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無論風雨，她都會面對。
因爲她是周雨眠，那個在職場鬥爭中不願妥協，在感情糾葛中保持清醒，在理想與現實之間尋找平衡的周雨眠。
而這個夜晚，這個帶着片兒川的溫暖和一句“你不是一個人”的夜晚，會成爲她記憶裏的一盞燈。
照亮前路，也溫暖心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