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高級的轎車，在晚高峰的岸城也毫無用武之地，該塞車還是得塞。
傅聿成回到翠湖灣的公寓時，已將近晚上七點，天色完全暗了，屋內貼心地給他留了一盞壁燈。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人跡活動的現象。
跑了？
他將全屋照明打開，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找，確定人已經不在這裏了。
餐廳的飯桌上給他留了四菜一湯，有葷有素，都還熱着。
桌角貼着一張方形便籤紙。
【sorry，我騙你的，菜是小梅姐做的，記得按時吃飯。】
和盛瀟兒給人的印象不同，她的字跡十分雅正娟秀，留言的內容也很簡單。
文字旁邊還配了一幅Q版簡筆畫，是一個扎着兩條麻花辮的女娃娃嘟着嘴，正在朝畫外飛吻，紙張上冒着大大小小的愛心。
他看過她的朋友圈，知道她愛畫畫，愛攝影，功底相當不錯，這幅小人畫十分傳神，只寥寥幾筆，把女娃娃的調皮嬌俏勾勒得活靈活現。
傅聿成將便箋握在手裏，拉開餐椅坐下，一時間無法描繪心底涌上來的是個什麼感覺。
曾幾何時被一個小女孩玩成這樣。
微信上吊了他一整天，把他引回家，卻又不見人。
心念微動，他直接撥出她的手機號。
很快就被接通。
“在哪？”傅聿成沉聲問。
電話那端的背景音有些嘈雜，聽上去像很多人在熱鬧聚會，也有男人的說話聲，盛瀟兒在開心地笑着。
“你回家了？”
她似乎很驚喜他真的回來，傅聿成都能想象出她眼睛亮亮的樣子。
“我走啦，你家沒有好玩的，我和朋友在一塊兒呢，我可不是見色忘友的人……啊，不是，呸呸。”
她的語氣聽起來很懊惱自己說漏了嘴，但依然含着清晰可辨的笑，似乎也不是真的在意。
聽見她無憂無慮的說話聲，很奇異地，就如同有一股流水緩緩浸過心田，輕易就將傅聿成淤在胸口的那點鬱結給撫平。
的確，他要工作，她愛自由，他不可能要求她一直在家等着他回來。
她說了，她不做籠中雀。
人不跑都跑了，他再深究也沒意義，眼睫微闔，傅聿成退一步問：“明晚，我去接你，和我一起吃晚餐？”
盛瀟兒好像愣了一下，半晌才爲難地開口：“不早說，我約了歡歡，明早一早就出海去釣魚，應該會在海上漂個幾天。”
第二次拒絕他的晚餐邀約了，她似乎有點內疚，急匆匆地補充：“等我回來，我帶野生大黃魚去喂你哦。”
並沒有被安慰到，但事到如今，說其他也於事無補。
傅聿成在心底暗暗地嘆了聲氣。
“注意安全。”
說完，正準備掛電話，盛瀟兒叫住了他：“傅聿成等等，我有話要問你。”
“爲什麼你家裏的人都喊你大少？你還有弟弟妹妹嗎？二少三少四小姐？”
這個問題困擾了盛瀟兒好一些時間，今天聽到小梅姐這麼稱呼他，本來就想順勢問了，不想顯得自己通過傭人探聽他的家事，索性自己親口問他。
如果她沒記錯，傅聿成是獨子。
“有個認養的妹妹，不一起生活，是我父親恩人的女兒，臨終前托孤。”傅聿成直言不諱道。
喬非的情況有點復雜，在傅家，也算衆人皆知的秘密。
盛瀟兒長長地“哦”了一聲，尾音拖得頗有意味。
“莫非是傳說中的骨科，明裏養女，暗裏童養媳，小青梅小軟肋，會哥哥前哥哥後地叫的那種？”
這又說到哪裏去了。
傅聿成頭疼地捏了捏眉心，回答她，聲音很低緩：“目前爲止，只有一個人叫過我哥哥。”
喊哥的倒是不少，但會故意一半作惡一半撒嬌地喊他“哥哥”，把兩字疊音喊得調皮又嬌軟的，目前只有一人。
電話那頭傳來緘默。
隨後，是甜過蜜糖的輕輕笑聲，聽不出一絲介意或懷疑。
“好的，大少哥哥。”
——
傅聿成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這麼早回到家，竟是爲了享受一頓孤獨的晚餐。
難得能夠拋下事務，偷得片刻清閒，他拿起手機，主動給沈竹齡發微信。
【梅嬸手藝有進步，油燜大蝦做得不錯。】
表面誇梅嬸，實則回應沈竹齡對盛瀟兒的善意。
過了幾分鍾，沈竹齡的電話直接打回來，開口和他說話時，仍笑得有些止不住。
“傻兒子，梅嬸說菜不是她做的，她只負責洗菜備菜，都是小盛做的，她怕你覺得不好吃，逼迫梅嬸和她串供，要梅嬸認是自己做的……”
傅聿成一語不發地喝着湯，甘甜流過喉嚨，一直潤到了心底。
沈竹齡還在笑。
“小姑娘對你挺有心的，梅嬸回來也一個勁兒地誇她懂事，你什麼時候把人帶回老宅給我見見？”
“再說吧。”
他想見也都見不着，人都不知跑哪裏玩去了。
似乎聯想到了什麼，沈竹齡的笑聲慢慢停下，思索着開口。
“我聽說，她認回盛家的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那幾兄弟裏面沒一個善茬，盛先明的所作所爲也不像個好父親，你要真喜歡人家，趁盛老爺子精神還好，婚事細節我出面去商定，我們出讓多點利益也無妨，你早點把人娶回家，我也可以早日抱上大胖孫子……”
“知道了。”
沈竹齡想要大胖孫子，也得她的準兒媳肯配合才行。
不打算提前制造婆媳矛盾，和盛瀟兒的約定，傅聿成一句也沒和沈竹齡提。
掛了沈竹齡的來電，獨自安靜地用完晚餐，傅聿成將碗筷收拾好，歸置原位，忙完一切，他站在廚房裏，看着此刻已毫無使用痕跡的爐灶，控制不住微微有些走神。
翠湖灣的公寓本就他一人居住，布置分毫未改，不知爲何，此時顯得分外冷清。
這麼早回到家裏也無事可做，他再次拿起車鑰匙，返回公司。
快年底了，等着他決策的事情堆積如山，他無暇他顧，接連兩晚都歇在辦公室裏。
第三天的清晨， 他才再次回到翠湖灣。
屋子仍維持着他離開時的死寂。
三天了，某人一聲不吱，一通電話一條短信都沒，看來玩得相當投入。
他並非沉不住氣的人，她說要自由，所以他不願打擾她，將自己沉溺在工作裏，顧不上她，不去想，不去過問，就不會給到她壓力，讓她發現自己濃烈的占有欲。
但，三天了。
望着穿透客廳窗簾的第一縷陽光，身體連日累積的疲憊如同潮水一般涌來，傅聿成將身軀投入沙發，眯起眼睛小憩了片刻，睜開雙眸時，眸底閃過極度清醒的銳芒。
拿起一旁的手機，他點開微信，找到置頂的小貓頭像。
給她發了一串數字。
——
距離岸城上千公裏的海域。
留意到盛瀟兒正在看微信，目光黏在屏幕上半天沒移開，顏清歡一邊握穩釣竿，一邊興致盎然地湊上前。
“情夫哥哥給你發啥了，看這麼入迷。”
顏清歡瞄去一眼，愣了愣：“六位數？銀行卡密碼？”
盛瀟兒眼底掠過沉思，心中已九成篤定。
“應該是他翠湖灣那套房的門鎖密碼。”
顏清歡秒懂，咂舌道：“古有陌上花開緩緩歸，今有情夫哥給你發門鎖密碼，他想你了，在催你回去呢。”
猜不到傳說中的傅聿成是這樣的，顏清歡有點兒意外，澆澆老編排人家木頭精石膏像，如今看來情夫哥還挺會。
事關閨蜜的終身幸福，顏清歡瞧着盛瀟兒一直盯着屏幕，沒出息的走神樣，不免想幫她醒醒腦。
“他愛上你了？”
盛瀟兒搖頭，不是否認，而是不確定。
“不知道，你覺得？”
“你們認識才幾天，這要是就能愛上了，那多冒昧啊。”顏清歡直言。
理是這麼個理兒，盛瀟兒也明白，但被顏清歡如此直白地點破，她莫名又感到一丁點兒鬱悶。
“不愛我，又表達想我。”
“他想睡你。”
顏清歡直截了當。
盛瀟兒不鬱悶了，變成了無語，牙癢癢地掃顏清歡一眼：“謝謝你，天打雷劈的好心人。”
這麼一來事情反而變得純粹，盛瀟兒的準則永遠是活在當下，一時半會得不到的答案，反而不想去尋根問底了。
她拍拍顏清歡的手臂，把手機遞出去。
“來幫我拍照。”
“做什麼？”
盛瀟兒側着腦袋看人，唇邊跳躍着一絲頑皮笑意，模樣說有多嬌就有多嬌。
“未婚夫在家想我想得要哭了，我得給他發張照片，一解他的相思之苦。”
顏清歡一聽就來勁了，一拍大腿，比盛瀟兒還更興奮，麻溜地將釣竿卡好，接過手機。
“交給我交給我，看我不釣死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