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邊陲的小站,並不像海城那樣繁華。
站台上到處都是穿着軍裝的軍人,還有背着背簍、滿臉風霜的老鄉。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溼潤的泥土味和草木清香,那是大山特有的味道,也是陸戰熟悉的味道。
陸戰一手提着那個死沉的紅木箱子,一手緊緊牽着蘇綿綿,大步流星地往出站口走。
雖然腿還有點麻,但他走得極快,蘇綿綿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陸戰……慢點……”
蘇綿綿喘着氣,小臉跑得紅撲撲的,額頭上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她今天穿着一件淡黃色的小碎花襯衫,下面是一條黑色的長裙,腰身收得極細。腳上踩着一雙沾了點灰的小皮鞋,露出的腳踝白得發光。
這身打扮,再加上她那江南水鄉特有的溫婉氣質,在這個灰撲撲的小站裏,簡直就像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扎眼得很。
周圍路過的那些當兵的,一個個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脖子伸得老長。
“乖乖,那是誰家媳婦?長得跟畫報上的明星似的!”
“那是咱們團長吧?活閻王什麼時候找了個這麼嬌滴滴的媳婦?”
“這哪是媳婦,這分明是娶了個仙女回來供着啊!團長這老鐵樹開花了?”
竊竊私語聲不絕於耳。
陸戰聽見了,眉頭一挑,非但沒生氣,反而還挺直了腰杆,臉上露出一抹得意。
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的媳婦。老子憑本事娶回來的。
出了站口,一輛軍用吉普車正停在那兒,車身沾滿了泥點。
車旁站着個年輕的小戰士,正伸長了脖子往裏張望。
一看到陸戰,小戰士眼睛一亮,立馬立正敬禮,動作標準有力。
“團長!警衛員小張奉命接站!”
小張喊完,視線一偏,就看到了被陸戰牽在手裏的蘇綿綿。
“嘎?”
小張的下巴差點掉在地上,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他在團長身邊跟了三年了,什麼時候見過團長身邊有女人?
而且還是這麼一個……一看就嬌氣得不行、碰一下都會碎的女人?
要知道,他們團長可是出了名的“女人絕緣體”。上次文工團的台柱子想給團長送水,都被團長一句“擋光了,別礙事”給罵哭了,那是真真的不解風情。
“團……團長……這位是?”
小張結結巴巴地問道,眼神裏滿是驚恐。
該不會是團長路上撿來的吧?還是哪位首長的千金迷路了?
陸戰把箱子往後備箱一扔,發出“咚”的一聲悶響,然後拍了拍手上的灰。
接着,他一把攬住蘇綿綿的肩膀,把人往懷裏帶了帶,占有欲十足。
“叫嫂子。”
三個字,擲地有聲,不容置疑。
如同平地一聲雷,把小張炸得外焦裏嫩。
“嫂……嫂子好!”
小張下意識地吼了一嗓子,聲音大得把蘇綿綿嚇了一跳,身子微微一顫。
蘇綿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柔柔地回了一句:“你好。”
這一笑,如春風拂面,更是讓小張紅了臉,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這也太好看了吧!聲音還好聽!怪不得能把活閻王給收了!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高跟鞋聲從後面傳來,那是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清脆響聲。
“陸戰哥!你終於回來了!”
聲音清脆悅耳,帶着毫不掩飾的驚喜和親昵,仿佛她是這裏的女主人。
蘇綿綿循聲望去。
只見一個穿着文工團軍裝的年輕女人正快步跑過來。
那女人扎着兩個烏黑的麻花辮,皮膚白皙,長得挺標致,眉宇間帶着一股子傲氣。
正是文工團的舞蹈演員,也是大院裏跟陸戰一起長大的“青梅”,趙芳。
趙芳手裏還提着一個網兜,裏面裝着幾個紅彤彤的蘋果和一罐珍貴的麥乳精。
她眼裏只有陸戰,根本沒注意到被陸戰高大身軀擋在身後的蘇綿綿。
“陸戰哥,我聽說你今天回來,特意跟團裏請了假來接你。”
趙芳跑到陸戰面前,氣喘籲籲地停下,臉上掛着甜美的笑容,眼神裏滿是愛慕。
“你看,我給你帶了你最愛吃的紅富士,還有……”
話還沒說完,她的笑容突然僵在了臉上,像是面具裂開了一樣。
因爲她看見了陸戰那只搭在別人肩膀上的手,那只手姿態親昵,帶着明顯的保護意味。
順着那只手看過去,趙芳看到了蘇綿綿。
那一瞬間,趙芳眼裏的嫉妒差點沒藏住,心裏的酸水直往上冒。
這個女人是誰?
長得這麼狐媚,皮膚白得不像話,一看就不是正經人!
而且,她身上穿的那條裙子,布料那麼好,款式那麼新,連她在文工團都沒見過!
最重要的是,陸戰哥竟然摟着她?
那個連碰都不讓人碰一下、仿佛對女人過敏的陸戰哥,竟然在大庭廣衆之下摟着這個女人?
“陸戰哥……這位是?”
趙芳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了,聲音裏帶着一絲尖銳的試探。
“是哪個首長家的親戚嗎?要搭順風車?”
她下意識地把蘇綿綿歸類爲蹭車的。
畢竟陸戰這次回海城是探親假,帶個親戚回來也正常。
只要不是那種關系……千萬不要是那種關系!
陸戰看着趙芳,眉頭微微皺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不耐煩。
他對這個從小跟在屁股後面跑的鄰家妹妹沒什麼特殊感覺,甚至覺得有點煩,太粘人,沒邊界感。
“不是親戚。”
陸戰淡淡地開口,語氣疏離,仿佛在跟一個陌生人說話。
他再次緊了緊摟着蘇綿綿的手臂,像是在宣示主權,又像是在給懷裏的人撐腰。
“這是我媳婦,蘇綿綿。”
“剛領的證,合法的。”
“啪嗒。”
趙芳手裏的網兜掉在了地上。
蘋果滾了一地,麥乳精的罐子也磕癟了一塊,發出一聲刺耳的脆響。
“媳……媳婦?”
趙芳臉色慘白,不可置信地看着陸戰,又死死盯着蘇綿綿,眼神像是要吃人。
“這怎麼可能……你不是回去探親嗎?怎麼可能突然就結婚了?”
“而且……而且她一看就是那種資本家的小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成分肯定不好!政審怎麼可能過?”
趙芳急了,口不擇言地喊了出來。
她喜歡陸戰這麼多年,爲了他才考進這個鳥不拉屎的西南文工團,拒絕了多少人的追求。
結果他回趟家,就帶了個狐狸精回來?這讓她怎麼甘心!
聽到“成分不好”這四個字,蘇綿綿的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臉色瞬間煞白。
這是她心裏的一根刺,也是她最自卑、最恐懼的地方。
在這個年代,成分不好就是原罪,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她下意識地想要掙脫陸戰的懷抱,想要躲起來,不想給他惹麻煩。
然而,陸戰的手臂卻像鐵箍一樣紋絲不動。
非但沒有鬆開,反而把她摟得更緊了,甚至把她往身後藏了藏。
陸戰看着趙芳,原本還算平和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刃,寒氣逼人。
“趙芳同志。”
他冷冷地叫了一聲她的全名,語氣裏帶着警告和不悅。
“注意你的言辭。”
“我的政審報告是軍區首長親自批的,怎麼,你有意見?”
“還是說,你要教首長怎麼做事?要不要我現在給首長打個電話,讓你去匯報一下思想工作?”
趙芳被他這冰冷的眼神嚇得退了一步,眼淚瞬間涌了上來,在眼眶裏打轉。
“陸戰哥……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爲了你好……我是怕你被騙了……”
“不需要。”
陸戰直接打斷了她的話,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她。
他彎腰撿起地上滾落的一個蘋果,隨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然後遞給懷裏的蘇綿綿,動作自然得仿佛做了千百遍。
“餓了吧?先吃個蘋果墊墊。”
語氣溫柔得簡直能掐出水來,跟剛才對趙芳的態度簡直是天壤之別,仿佛換了個人。
蘇綿綿捧着那個蘋果,看着眼前這個霸道護短的男人,心裏那點自卑和恐懼奇跡般地消失了。
她咬了一小口蘋果,“咔嚓”一聲,清脆悅耳。
真甜。
而站在一旁的趙芳,看着這一幕,指甲深深地掐進了掌心裏,嫉妒得發狂。
蘇綿綿是吧?
咱們走着瞧!
在這西南大院裏,可不是只靠一張臉就能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