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強一個大男人，被這麼當衆架着，臉皮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他腦袋垂得，恨不得埋進胸口裏。
雙腳在地上磨蹭着，滿心都是無地自容的羞臊。
周衛國指着他的鼻子，毫不留情地罵道。
“孫大強！你好歹也是個當姑父的！
陸川屍骨未寒，他的孩子就在你眼皮子底下，被你婆娘這麼作踐！
你是個木頭人嗎？眼睜睜看着，連個屁都不敢放！”
“你還是不是個男人！看着幾個孩子餓得面黃肌瘦，被你婆娘打罵，你就心安理得？”
孫大強被罵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嘴唇哆嗦着，額頭上全是冷汗。
他確實是看見了，也確實沒管。
一來是他本來就有點怕老婆。
二來他也覺得那六個孩子是拖油瓶，陸彩鳳管教一下也沒什麼。
可他萬萬沒想到，這事兒能鬧到開批鬥大會的地步！
台下，陸彩鳳那兩個寶貝兒子。
七歲的孫剛和五歲的孫強。
看着爹媽都被人押在台上挨訓，嚇得“哇”一聲就哭了出來。
“嗚嗚嗚……放開我爸！放開我媽！”
“你們是壞人！嗚嗚嗚……”
兩個孩子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哭得撕心裂肺。
想往台上沖，卻被旁邊的鄰居大嬸給拉住了。
這哭聲像是一根針，狠狠扎在了陸彩鳳的心上。
她的心理防線，在全村人的指責，和親生兒子的哭喊聲中。
終於土崩瓦解！
那根緊繃的弦，“啪”地一聲斷了。
陸彩鳳先是肩膀一聳一聳地抽噎。
接着，那壓抑的哭聲再也控制不住，變成了嚎啕大哭。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她一邊哭，一邊用袖子胡亂地抹着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不該打孩子……我不該不給他們飯吃……我不是人，我對不起我哥……嗚嗚嗚……”
這突如其來的崩潰，讓台下的議論聲都小了許多。
陸玥玥站在弟弟們身前，冷漠地看着台上那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女人。
活了兩輩子，這還是她頭一次見到，陸彩鳳哭得這麼慘。
上輩子，這個女人直到最後，都還在咒罵他們是討債鬼。
臉上永遠是那副，刻薄又理所當然的神情。
原來，她不是不會哭。
只是欺負的人不夠狠，沒把她打疼而已。
五個小男孩看着姑姑痛哭流涕的樣子，小臉上都有些不知所措。
他們下意識地，攥緊了姐姐的衣角。
陸玥玥輕輕拍了拍，弟弟們後背。
用只有他們能聽到的聲音，安撫道。
“別怕，她活該。”
批鬥大會進行到最後，周衛國看着哭得快要抽過去的陸彩鳳，和垂頭喪氣的孫大強，做了最後的總結。
他用手指着陸彩鳳，語氣嚴厲地警告：
“陸彩鳳！我把話給你撂在這兒！
從今兒起，你要是再敢虐待這六個孩子，就不是開一次批鬥大會這麼簡單了！”
“寄回來的撫恤金，是給英雄子女的！不是給你拿去貼補你自家的！
以後要好好對這幾個孩子，聽見沒有！”
陸彩鳳哭聲一頓，渾身打了個哆嗦。
她心裏恨得牙癢癢，恨陸玥玥這個小賤人。
恨周衛國多管閒事，更恨那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村民。
可形勢比人強，她再橫，也橫不過整個生產隊。
她吸了吸鼻子，用帶着濃重鼻音的聲音。
跟蚊子哼哼似的，擠出幾個字：
“聽見了，我知道了……我以後會好好對他們，再也不打他們了……”
說完這話，她下意識地抬起頭。
正好和台下的陸玥玥，對上了視線。
那個只有八歲的小女孩，站在一群小蘿卜頭前面，小小的身子板挺得筆直。
在陸彩鳳看過來的一瞬間，陸玥玥的唇角，幾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露出一個帶着十足挑釁的笑！
那笑容裏沒有一絲溫度，只有赤裸裸的嘲諷和勝利的宣告。
轟！
陸彩鳳只覺得一股邪火，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心口窩裏像是堵了一團燃燒的棉花，燒得她五髒六腑都疼。
這個死丫頭！她在嘲笑自己！
她氣得渾身發抖，指甲深深地掐進了掌心裏。
可臉上卻半點不敢表露出來。
她只能狼狽地移開視線，把所有的怨毒和憤恨，都死死地壓回了肚子裏。
批鬥大會結束，陸彩鳳和孫大強耷拉着腦袋，從台上下來。
回家的路不長，卻格外難熬。
一路上，但凡是遇到的村民，都對着他們的後背指指點點。
“嘖嘖，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看着挺正常的一個人，心腸這麼黑。”
“就是，連親侄子侄女都下得去手，也不怕她哥半夜來找她！”
“活該！這種人就該天天批鬥！”
那些竊竊私語，讓陸彩鳳恨不得當場消失。
她現在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那兩千多塊錢打了水漂，不光一分錢找不回來。
自己虐待孩子的事情，還鬧得人盡皆知，被狠狠削了一頓臉面。
這真是虧到姥姥家了！
一回到家，陸彩鳳“砰”的一聲把門關上。
她靠在門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胸口劇烈起伏。
陸玥玥帶着五個弟弟，跟在後面。
一進屋就感受到了，那股壓抑到極點的氣氛。
陸彩鳳雙眼通紅地瞪着他們，那眼神，像是要活活把他們吞了。
五個小家夥嚇得直往陸玥玥身後躲。
陸玥玥卻毫無懼色，平靜地迎着她的注視，把弟弟們護得更緊了。
陸彩鳳張了張嘴，那句惡毒的咒罵到了嘴邊，卻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不敢。
她怕，怕陸玥玥那個死丫頭再去告狀。
今天這頓批鬥的滋味，她這輩子都不想再嚐第二次了。
最終，她只能像一頭鬥敗的公雞。
一言不發地沖進自己房間，把自己摔在床上。
用被子蒙住頭，生起了悶氣。
屋子裏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快到中午的時候，陸彩鳳的房門被敲響了。
是她的兩個兒子，孫剛和孫強。
“媽！媽我們餓了！你快起來做飯呀！”
“我要吃雞蛋羹！媽！”
兩個孩子在外面拍着門，大聲地嚷嚷着。
“餓餓餓！就知道吃！吃死你們算了！”
陸彩鳳在屋裏煩躁地吼了一句。
可一想到丟了的那兩千多塊錢，她的心就像被刀子反復地割，痛得無法呼吸。
那是家裏所有的錢啊！
不光是錢，家裏的糧票、布票、肉票、工業券……
所有的票證，都用手絹包着，跟錢放在了一起！
如今，家裏只剩一點餘糧，就什麼都沒有了。
錢沒了，票也沒了。
以後這日子……可怎麼過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