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自己隨身帶來的網兜裏,掏出用油紙包着的點心,還有一瓶麥乳精。
“陸伯伯,這是我特地從上海給您帶的蝴蝶酥。王阿姨,這麥乳精您留着喝,補身體。”
“你這孩子,回來就回來,還帶什麼東西,太破費了!”
王秀蓮嘴上責備着,臉上的笑容卻藏都藏不住。
整個堂屋的氣氛,因爲林婉兒的到來,變得熱絡非凡。
蘇曼一個人坐在角落裏,像個局外人,顯得格格不入。
寒暄過後,林婉兒終於將話題引到了蘇曼身上。
她端詳着蘇曼,眼神裏帶着一種居高臨下的打量,語氣卻充滿了虛假的關切。
“蘇曼嫂子,你長得真好看,就是看着太瘦了,要多吃點才行。”
她頓了頓,話鋒一轉,看似不經意地說道。
“不過話說回來,嫂子你年紀輕輕的,一個人帶着也確實挺不容易的。”
蘇曼心裏一凜,知道正題來了。
果然,林婉兒嘆了口氣,一副“我都是爲你着想”的模樣。
“我認識一個我們文工團後勤處的王科長,人特別好,就是年紀大了點,今年快四十了,前幾年老婆沒了,自己帶着個八歲的兒子。他人老實,工資也高,你要是想找個依靠,改天我幫你牽個線,介紹你們認識認識?”
這話一出,整個飯桌上的空氣都凝固了。
王秀蓮和陸建國臉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這哪裏是介紹對象,這分明就是羞辱!
一個二十出頭的黃花大閨女,介紹給一個大十幾歲還帶個拖油瓶的二婚老男人?
這不就是明擺着,想把蘇曼這個“障礙”,盡快地從陸家清除出去嗎!
蘇曼捏着筷子的手,指節微微泛白。
一股火氣從心底直沖腦門。
她真想把手裏的這碗稀飯,直接扣到林婉兒那張笑語嫣然的臉上。
但她不能。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怒火,臉上反而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那笑容滴水不漏。
“多謝林同志關心了。”
她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喜怒。
“不過我暫時沒這個打算,現在這樣挺好的。”
就在這時,東屋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陸烈沉着一張臉,從裏面走了出來。
他顯然已經換過衣服,身上穿着一件幹淨的白襯衫,頭發還是溼的,臉色因爲宿醉而顯得有些蒼白。
林婉兒一看到他,眼睛瞬間就亮了,像看到了主人的小狗,立刻把蘇曼拋到了腦後。
“陸烈哥!”
她驚喜地叫了一聲,連忙站起身,快步朝陸烈跑了過去,姿態親昵又自然。
“你可算起來了!我還以爲你要睡到中午呢!”
陸烈像是沒聽到她的話,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她。
他的目光,越過林婉兒的肩膀,徑直落在了牆角的蘇曼身上。
那眼神復雜、深沉,帶着濃濃的愧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陸烈哥,你昨晚是不是又喝酒了?臉怎麼這麼白?”
林婉兒圍着陸烈,一臉關切地噓寒問暖,試圖用手去探他額頭的溫度。
陸烈卻不着痕跡地側身躲開了,眉頭緊鎖。
他的目光,始終膠着在蘇曼身上。
“吃飯吧。”
他開口,聲音因爲宿醉而異常沙啞。
這句話,是對着所有人說的,但蘇曼卻覺得,他好像是在對自己說。
這場早餐,吃得比之前更加煎熬。
林婉兒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百靈鳥,拼命地找着話題,想引起陸烈的注意。
“陸烈哥,你看我給你帶的蝴蝶酥,上海最有名的!你嚐嚐?”
“陸烈哥,我這次去南方,看到好多新奇的東西,等你空了,我慢慢講給你聽啊!”
“陸烈哥……”
可無論她說什麼,陸烈都只是用“嗯”、“哦”這樣簡短的音節來回應,惜字如金。
他大部分時間都在沉默,但那沉沉的目光,卻總是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地,飄向低頭默默吃飯的蘇曼。
這詭異的氣氛,讓一旁的王秀蓮和陸建國都感到坐立不安。
吃完飯,林婉兒又提議,說大院的宣傳欄上貼了通知,今晚要在院子裏放露天電影,讓大家一起去看,熱鬧熱鬧。
“放的是《英雄兒女》呢!陸烈哥,你最喜歡看這個了,我們一起去吧?”
她滿眼期待地看着陸烈。
陸烈本想拒絕,可當他的目光掃過蘇曼時,鬼使神差地,他點了點頭。
“好。”
夜幕降臨,陸家大院的空地上早就擠滿了人。
大家拖家帶口,搬着小板凳,嗑着瓜子,興高采烈地等着電影開場。
一塊巨大的白布掛在兩棵大槐樹之間,充當着臨時的電影幕布。
林婉兒今天特意換了一件粉色的碎花連衣裙,打扮得花枝招展。
她早早地就搶占了正中間的絕佳位置,還殷勤地用手帕擦了擦旁邊的一個小板凳,招呼着陸烈。
“陸烈哥,快來,我給你占好位置了!”
她故意把那個位置安排在自己和王秀蓮中間,而把蘇曼,隔絕在了最外圍。
陸烈皺了皺眉,沒有坐下,而是轉身,從一個大爺手裏,又借來一個小板凳,放在了蘇曼的身邊。
這個舉動,讓林婉兒的臉色微微一僵。
電影很快就開始了。
激昂的配樂響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幕布上。
林婉-兒-變戲法似的,從自己的網兜裏端出了一盤切好的西瓜。
那西瓜紅瓤黑籽,一看就沙甜多汁。
在物資匱乏的年代,這絕對是待客的最高禮遇了。
周圍的孩子們都眼巴巴地看着,饞得直流口水。
林婉兒得意地享受着衆人羨慕的目光,她拿起最大、最中間的那一塊,嬌滴滴地遞到了陸烈的面前。
“陸烈哥,吃瓜,這塊最甜,我特地給你留的。”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幾圈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聚焦在了他們身上。
大家都在竊竊私語,覺得這林家姑娘和陸家老二,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蘇曼坐在旁邊,手裏捧着一個搪瓷碗,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她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