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驟然停歇。
天地,陷入了一片死寂。
仿佛連時間,都在這一刻被凍結。
唯有那座被硬生生撞穿的山峰,還在“轟隆隆”地不斷傳來碎石滾落的回響,昭示着方才發生的一切,並非幻覺。
李天和他身後的一衆火靈峰弟子,已經徹底傻了。
他們一個個張大了嘴巴,眼珠子瞪得溜圓,仿佛一尊尊被風化了千年的石雕。
臉上的怨毒、得意、囂張,早已蕩然無存。
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驚駭,與幾乎要將他們神魂都撕裂的恐懼!
那可是王沖!
火靈峰峰主!
化神境三重天的宗門長老!
在整個太初聖地,都算得上是一號響當當的大人物!
可就是這樣一位存在……
竟然被那個女人……
那個看上去慵懶得仿佛隨時都會睡過去的女人……
輕描淡寫地,一巴掌,抽飛了出去?
甚至,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這……
這怎麼可能?!
這已經完全超出了他們貧瘠的認知範疇!
他們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在這一刻被徹底擊碎,然後又被狠狠地踩在了地上,碾成了齏粉!
蘇夜同樣心神劇震,呼吸都爲之停滯了一瞬。
他仰着頭,目光灼灼地望着半空中那道紫色的絕美身影。
一襲宮裝,風華絕代。
身姿婀娜,遺世獨立。
她就那麼靜靜地懸浮在那裏,卻仿佛是這片天地的唯一主宰!
霸道!
強勢!
護短!
而且是那種不講任何道理,蠻橫到了極致的護短!
“我憐舟月的人,便是條狗,也只有我能打,我能罵。”
“你王沖,算個什麼東西?”
“也配,來教訓他?”
這幾句話,如同九天神雷,一遍又一遍地在蘇夜的腦海中轟鳴、回蕩!
每一個字,都深深地烙印進了他的靈魂深處!
這一刻,蘇ye心中對這位師尊最後一絲的畏懼與疏離,瞬間煙消雲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難以言喻的歸屬感與安全感!
之前,他只覺得這位師尊喜怒無常,神秘莫測,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便可能萬劫不復。
可現在他才明白!
那些規矩,那些警告,那些看似不近人情的條款……
哪裏是什麼束縛?
分明是一種宣告!
一種對整個宗門,乃至整個世界的宣告!
蘇夜,是我憐舟月的人!
他的命,是我的!
他的所有,都是我的!
所以,除了我,誰也別想動他一根汗毛!
想通了這一點,蘇夜只覺得一股熱血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什麼叫大腿?
這他娘的才是真正的大腿啊!
不!
這已經不是大腿了!
這簡直是支撐天地的擎天玉柱!
只要抱緊了,別說是在這太初聖地,就算是在整個東荒,自己都可以橫着走了!
這樣的師尊,哪裏去找?
打着燈籠都找不到啊!
必須要伺候好!
一定要伺候好!
蘇夜在心中瘋狂地呐喊着,眼神愈發地熾熱與堅定。
就在此時,遠處那座被撞穿的山峰廢墟中,終於有了一絲動靜。
“咳……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響起。
緊接着,一道狼狽至極的身影,從亂石堆中掙扎着爬了出來。
正是王沖。
只是此刻的他,哪裏還有半分先前那囂張霸道的模樣?
他身上的赤紅色長袍,已然變得破破爛爛,沾滿了塵土與血跡。
一頭火紅色的長發,凌亂不堪,如同雞窩。
而他那張老臉,更是淒慘。
左邊臉頰,以一個肉眼可見的速度高高腫起,上面印着一個清晰無比的五指印,紫得發黑。
嘴裏的牙齒,更是被那一巴掌抽掉了大半,說話都在漏風。
他顫顫巍巍地站起身,望向半空中的憐舟月,眼神中充滿了驚懼與怨毒,但更多的,卻是一種深深的,無法化解的忌憚。
他想放幾句狠話。
可當他接觸到憐舟月那雙淡漠得不帶一絲情感的紫色眸子時,所有的狠話,都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嚨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怕了。
是真的怕了。
剛才那一巴掌,看似簡單,但其中蘊含的恐怖力量,卻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那是一種完全碾壓,無法抗衡的力量!
在那一瞬間,他甚至感覺到了死亡的氣息!
他毫不懷疑,如果憐舟月想殺他,剛才那一巴掌,足以將他的神魂都直接拍散!
這個瘋女人!
她怎麼會強到這種地地步?!
渡劫境十重天巔峰……
難道,她已經觸摸到了那傳說中的半聖門檻?
“滾。”
憐舟月朱唇輕啓,只吐出了一個字。
聲音依舊清冷,卻帶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王沖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精彩到了極點。
當着這麼多弟子的面,被一個女人一巴掌抽飛,如今又被如此呵斥……
他身爲化神長老的尊嚴,被徹底撕碎,扔在地上踐踏!
可是,他不敢不滾。
他死死地攥着拳頭,指甲都深陷入了掌心,帶出了一絲絲鮮血。
最終,他還是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個字。
“……走!”
說罷,他化作一道狼狽的火光,頭也不回地朝着火靈峰的方向倉皇逃去,連看都不敢再看憐舟月一眼。
李天等人如蒙大赦,一個個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駕馭着靈光,緊隨其後,生怕跑得慢了,也被那位煞神一巴掌給拍死。
轉眼之間,紫竹峰的山門前,便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仿佛剛才那場驚天動地的鬧劇,從未發生過一般。
憐舟月緩緩從半空中飄落,輕盈地站在了蘇夜的面前。
山風吹拂,揚起她紫色的裙擺與三千青絲,宛若謫落凡塵的九天玄女,美得令人窒息。
蘇夜連忙低下頭,恭敬地行禮。
“弟子蘇夜,謝師尊庇護!”
他的聲音,充滿了發自內心的感激與崇敬。
憐舟月卻沒有看他,只是伸出一根纖纖玉指,輕輕拂去了衣袖上沾染的一粒微塵。
那一粒微塵,仿佛比一個化神境三重的長老,更值得她在意。
做完這個動作,她才懶洋洋地抬起眼皮,瞥了蘇夜一眼。
那眼神,依舊是那般的清冷與淡漠。
“爲師說過,你是我的人。”
“打狗,也得看主人。”
“僅此而已。”
她的語氣,平淡得就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蘇夜聞言,心中卻是又一次涌起一股暖流。
雖然師尊的比喻有點奇怪……
但他知道,這便是她的方式。
一種獨屬於憐舟月的,霸道而又別扭的溫柔。
“是,弟子明白。”
蘇夜恭聲應道。
他此刻對這位師尊,是徹底的心服口服。
就在他以爲,師尊會像往常一樣,丟下幾句冷冰冰的話,然後轉身離去的時候。
憐舟月卻忽然微微蹙起了那好看的黛眉。
她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小手,輕輕地揉了揉自己平坦的小腹。
然後,在蘇夜無比錯愕的目光注視下,她紅唇輕啓,用那清冷慵懶的聲線,說出了一句足以讓蘇夜懷疑人生的話。
“爲師,餓了。”
……
餓了?
餓……了?
當這兩個字從憐舟月的口中說出時,蘇夜的大腦,瞬間宕機了。
他愣在原地,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
他嚴重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爲剛才太過緊張,出現了幻聽。
師尊她……
說什麼?
餓了?
開什麼玩笑?!
這可是憐舟月啊!
太初聖地紫竹峰峰主!
修爲高達渡劫境十重天巔峰的絕世強者!
是那種跺一跺腳,整個東荒都要抖三抖的頂尖大能!
這種級別的存在,還會……餓?
蘇夜的世界觀,再一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猛烈沖擊!
在他的認知裏,修士自築基境之後,便能逐漸辟谷,減少對五谷雜糧的依賴。
到了金丹、元嬰之境,更是可以徹底餐風飲露,以天地靈氣爲食,數年不進食,也毫無問題。
而像師尊這等渡劫境的大能,那更是早就超凡脫俗,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
舉手投足間,便可引動天地偉力!
一念之間,便可冰封千裏!
這樣的存在,不應該都是不食人間煙火,清心寡欲,視凡俗食物爲濁物嗎?
仙女不都是只喝露水,不拉屎不撒尿的嗎?
怎麼會……
怎麼會跟凡人一樣,說出“餓了”這兩個字?
這畫風,不對啊!
蘇夜的臉上,寫滿了茫然與呆滯,那表情,簡直比剛才看到王沖被一巴掌抽飛時,還要精彩。
憐舟月看着蘇夜那副傻樣,好看的眉頭蹙得更緊了。
“怎麼?”
她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悅。
“爲師餓不得?”
“還是說,你想讓爲師餓着肚子,跟你在這裏談人生,談理想?”
冰冷的氣息,瞬間將蘇夜從呆滯中驚醒。
他猛地打了個寒顫,連忙瘋狂搖頭,如同撥浪鼓一般。
“不不不!弟子不敢!弟子絕無此意!”
他現在可不敢有半點忤逆。
這位主,剛剛才一巴掌拍飛了一個化神長老,那凶殘的模樣還歷歷在目。
天知道她餓着肚子的時候,會不會也給自己來上一巴掌。
“那還愣着幹什麼?”
憐舟月美眸一瞥,聲音愈發清冷。
“去,給爲師準備早膳。”
“是!弟子遵命!”
蘇夜想也不想,立刻躬身領命。
只是,領完命之後,他又犯了難。
他抬起頭,小心翼翼地看着憐舟月,試探性地問道:
“那個……師尊……”
“您……想吃點什麼?”
這個問題,他是硬着頭皮問出來的。
實在是,他完全不知道,像師尊這種級別的仙女,到底該吃些什麼。
總不能,去山下弄幾個饅頭包子吧?
那也太掉價了!
怕不是剛端上來,就要被師尊連人帶碗一起拍飛。
可若說準備什麼靈食……
他又不會啊!
他前世今生,都只是個修煉狂人,哪裏研究過什麼食譜?
憐舟月聞言,似乎也愣了一下。
她那雙深邃如星空的紫眸中,閃過了一絲極其罕見的,不易察覺的迷茫。
她歪了歪腦袋,似乎是在很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
片刻之後,她才用一種不太確定的語氣,緩緩說道:
“隨便。”
“熱的,就行。”
說罷,她便不再理會石化的蘇夜,轉身邁開長腿,朝着峰頂的宮殿,嫋嫋而去。
只留給蘇夜一個風華絕代的背影。
以及……
兩個足以讓他頭皮炸裂的字。
隨便?
熱的?
蘇夜站在原地,風中凌亂。
天底下,最難做的菜,就是“隨便”啊!
他看着師尊消失在殿門後的身影,欲哭無淚。
這……這可如何是好?
一個渡劫境大佬的“隨便”,那能是真的隨便嗎?
這簡直比剛才面對王沖的火焰巨掌,還要讓他感到壓力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