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空氣裏,有什麼東西碎裂開來,又在黑暗中重組。
我面前的,是一份筆跡鑑定報告,白紙黑字,結論清晰得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
那張從木屋裏帶回的字條,上面的筆跡,與當年錄音機裏那個被稱爲蘇晚的聲音主人,經過聲紋和多重心理特征分析比對,確認度百分之九十九點九。
我腦子嗡的一聲,感覺像是遭受了分布式拒絕服務(DDoS)攻擊,所有思緒瞬間宕機。
那個在我爸口中背叛了一切,又死於非命的女人,那個陸沉守了十年墳墓的女人,那個我一直以爲是故事背景板的女人——我的親媽蘇晚,她活着。
而且,她就在這附近。
這劇情,放到晉江文學城都得被鎖三天三夜反省離譜程度。
當晚,我把自己鎖在房間裏,試圖消化這個比地心引力還沉重的事實。
窗戶被輕輕叩響,我警惕地望過去,是小滿那張稚嫩又透着股機靈勁兒的臉。
我放他進來,他像只小貓一樣悄無聲息地跳進屋,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疊得方方正正的紙鶴,塞進我手裏。
“茶茶姐,”他壓低聲音,“今天有個阿姨在村口給了我這個,她說你看到就會懂,還問了我一句話,讓我原封不動地告訴你。”
我展開紙鶴,裏面空空如也。我抬頭看他:“什麼話?”
小滿努力模仿着一個成年女性的語氣,一字一句地復述:“那個阿姨讓我交給你的,她說你知道‘鬆針爲何彎曲’。”
轟隆一聲,我感覺自己的天靈蓋被一道閃電直接劈開了。
這句話,這個比喻,像一把塵封已久的鑰匙,瞬間捅開了我記憶最深處的鎖。
這不是什麼暗號,這是只屬於我和我媽的睡前故事。
我發瘋似的沖到書房,從一個舊皮箱裏翻出我童年的日記本。
那本子幼稚得可笑,畫滿了歪歪扭扭的小人和太陽。
我一頁頁地翻,指尖都在顫抖,終於,在一頁畫着我和媽媽手牽手在鬆樹下的塗鴉旁,我看到了那行熟悉的、娟秀的字跡,是媽媽後來補記上去的:“鬆針彎而不折,因根扎故土。”
那一刻,所有的碎片都拼湊了起來。
鬆針,代表着忠誠的守護者。
彎曲,是在重壓之下的隱忍和堅持。
不折,是因爲根基——也就是守護的信念——從未動搖。
什麼“替身遊戲”,什麼陸沉的單方面操控,我全想明白了。
這根本不是一場變態的養成,而是我媽,蘇晚,親手設計的一場長達十年的終極考驗。
她想確認,陸沉這個代號“鬆針”的男人,在經歷了十年非人的痛苦和等待後,是否真的學會了“愛人”,而不僅僅是冰冷地“執行任務”。
她想知道,這個守護她女兒的男人,根,是否還扎在那片名爲“姜茶茶”的故土上。
我拿着日記本,像個即將奔赴刑場的勇士,沖下樓,找到了正在院子裏擦拭一把軍刀的陸沉。
他看到我通紅的眼睛,愣了一下,手裏的動作也停了。
“茶茶……”
“別演了,陸沉。”我把日記本拍在他面前,“‘鬆針爲何彎曲’,你告訴我,爲什麼?”
他看着那行字,眼神劇烈地晃動,那張永遠波瀾不驚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裂痕。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爲他會像往常一樣用謊言搪塞過去,他卻緩緩地開了口,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因爲……她的任務,還沒有結束。”
他終於坦白了一切。
十年前那場大火,蘇晚並沒有死,而是組織安排的假死脫身。
她需要一個全新的身份,潛伏下去,調查組織內部一條已經威脅到根基的更高層級的泄密鏈。
這十年來,她就像個幽靈,隱姓埋名,風餐露宿,親眼看着陸沉爲她立碑,守墓,看着他痛苦,看着他用一種近乎自虐的方式接近我,守護我。
“她一直在觀察我,考驗我。”陸沉的眼神裏是我從未見過的脆弱和痛苦,“她以爲我接近你,守護你,都是在演戲,是爲了完成她留下的最後一個任務。其實……”他頓了頓,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是真的淪陷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伸手,猛地撕下了自己胸前作戰服內襯上那枚銀色的鬆針徽章,那枚象征着他身份和榮耀的徽章,被他狠狠地揉成一團,像是在撕碎自己的過去。
就在這時,墓園門口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讓我徹底定在了原地。
蘇晚,我的母親,就站在那裏。
她穿着一件洗得發白的灰色風衣,歲月在她臉上刻下了風霜,但那雙眼睛,銳利得像鷹。
她不是來上演母女情深戲碼的,更像是來交接任務的指揮官。
她徑直走到我面前,目光越過陸沉,直直地看着我:“我不是來搶他的。我是來告訴你——姜德海背後還有人,當年那份真正的名單持有者,至今逍遙法外。而你,是唯一能讓他現身的人。”
我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她拋出了一個更重的炸彈:“你爸當年留了後手。他錄下了那個內鬼親口承認所有罪行的音頻,就藏在你弟弟手術時植入身體裏的那塊醫療芯片裏。”
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合作,整個計劃在我腦中飛速成型。
但我看着她,也看着陸沉,一字一句地提出我的條件:“這一次,不用謊言,不用試探,我要光明正大地贏一次。”
我找到了林小雨,這個我最信任的媒體朋友。
我們策劃了一場史無前例的直播發布會,標題囂張得能上熱搜第一:《我爸媽用命護住的秘密,請全國人民一起聽》。
我通過林小雨的渠道向全網宣布,我將公開芯片裏的所有內容,時間就定在七十二小時後,地點在市中心會展中心。
我邀請了所有主流媒體、警方代表,甚至包括當年那些受害者的家屬,共同見證。
這是我的陽謀,是把刀架在所有黑暗中的人脖子上,逼他們現身。
發布會前夜,墓園裏寂靜無聲,只有風吹過鬆林的聲音。
陸沉站在我父母的墓前,將最後一份祭文投入火盆,火光跳躍,映着他輪廓分明的側臉。
我走過去,從背後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心很燙。
“陸沉,”我輕聲說,“如果你必須走,去完成你的任務,我也能一個人守住這裏。”
他轉過身,火光落進他深邃的眼底,像落入了星河。
“可我不想走了。”他凝視着我,聲音裏帶着前所未有的堅定,“十年前,他們讓我來看護這裏的春天。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春天從來不在山上,是你站在我身邊。”
遠處教堂的鍾聲敲響了午夜十二點。
不遠處的山坡上,小滿興奮地叫了一聲,他手中的風箏掙脫了束縛,越飛越高,像一只紅色的鳥,融入了深藍色的夜空。
那根看似脆弱的紅線盡頭,綁着一枚微型定位器,正隨着風向,緩緩地、精準地,靠近城市東南角那棟廢棄的辦公樓。
就在風箏飛到最高點時,那棟漆黑的樓裏,頂層的一個窗戶,有盞燈,突然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