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蘇晚是在一種極度不安的淺眠中醒來的。
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射進來,提醒她新的一天已經開始。她猛地坐起身,第一反應就是看向房門——它依舊虛掩着,沒有被重新鎖上。
昨夜不是夢。吳嬸來過,留下了食物和藥膏,而那扇門,也確實獲得了有限的自由。
她小心翼翼地起床,洗漱時看着鏡子裏自己蒼白的臉色和眼下淡淡的青黑,以及手腕上那圈依舊明顯的淤青,心裏五味雜陳。
凌曜呢?他還在家嗎?她該怎麼面對他?
躊躇了很久,飢餓感最終戰勝了恐懼。她必須下樓去找點吃的,總不能一直指望吳嬸偷偷送飯。
她輕輕拉開房門,走廊裏寂靜無聲。她屏住呼吸,像一只受驚的小鹿,踮着腳尖走向樓梯。
樓下同樣安靜。吳嬸可能在廚房或者別的地方忙碌。
就在她快要走到餐廳門口時,卻意外地看到餐廳裏有人。
是凌曜。
他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穿着筆挺的西裝,而是穿着一身黑色的絲質睡袍,坐在餐桌旁。他背對着她,微微低着頭,一只手撐着額頭,另一只手無意識地搭在桌上。
晨光勾勒出他略顯疲憊的側影,睡袍的帶子鬆鬆地系着,露出小片結實的胸膛。他面前的咖啡杯似乎已經空了,但他維持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周身籠罩着一層罕見的……頹唐和倦怠。
蘇晚的腳步頓住了。
這樣的凌曜是她從未見過的。褪去了平日裏的冷硬和鋒芒,像一頭受傷後獨自舔舐傷口的猛獸,竟然流露出一種易碎的脆弱感。
是因爲昨晚的事嗎?還是因爲……那張照片?
她的心不由自主地軟了一下,但隨即又立刻警惕起來。這會不會又是他的另一種面具?或者是他暴風雨後的短暫平靜?
她不敢驚動他,正想悄悄退開,凌曜卻似乎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猛地回過頭來!
他的眼神銳利依舊,但深處帶着一絲未能及時掩去的血絲和疲憊,看到是她時,那銳利似乎滯澀了一瞬,隨即迅速被一層更冷的冰霜覆蓋。
“誰讓你出來的?”他的聲音沙啞,帶着晨起的低沉,卻依舊冰冷。
蘇晚的心一緊,下意識地握緊了受傷的手腕,低聲道:“門……沒有鎖。”
凌曜的目光在她手腕的淤青上掃過,眸色似乎更深了些,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轉回頭,拿起桌上的咖啡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動作間,睡袍的袖子滑落,蘇晚似乎看到他小臂上有一片不明顯的紅痕——是昨天被湯潑到的地方?他處理了嗎?
兩人之間陷入一種尷尬又緊繃的沉默。
蘇晚站在餐廳門口,進退兩難。
最終,還是凌曜先開了口,語氣依舊生硬,卻不再是昨晚那種暴怒:“吃飯。”
這是允許她留下的意思?
蘇晚遲疑地走過去,在他對面最遠的位置坐下。傭人很快爲她端上早餐。
餐桌上只有餐具輕微的碰撞聲。凌曜似乎沒有胃口,只是沉默地喝着黑咖啡,眉心微蹙,不知道在想什麼。
蘇晚小口吃着東西,感覺每一秒都無比煎熬。她有很多問題想問,有很多情緒想表達,但最終都化爲了沉默。
她偷偷抬眼看他。他下頜線緊繃,側臉在晨光中顯得有些蒼白。那張照片裏的陽光少年,和眼前這個陰鬱冷漠的男人,真的是同一個人嗎?歲月和那個叫夏安安的女孩,究竟在他身上留下了什麼?
“看什麼?”凌曜突然開口,沒有抬頭,卻精準地捕捉到了她的視線。
蘇晚嚇了一跳,連忙低下頭:“沒……沒什麼。”
凌曜放下咖啡杯,發出清脆的響聲。他抬起眼,目光沉沉地看向她,那裏面沒有了昨晚的狂風暴雨,卻是一種更令人心慌的深度和冰冷。
“昨天的事,”他緩緩開口,每個字都帶着重量,“我不希望再發生第二次。”
蘇晚握緊了勺子。
“記住你的身份,也記住我的底線。”他的聲音不高,卻帶着絕對的警告,“做好你該做的事,拿到你該拿的錢。其他不該問的,不該想的,統統收起來。”
他的話語像冰冷的鐐銬,再次牢牢鎖住她。
“否則,”他頓了頓,眼神掠過她手腕的淤青,意味不明,“後果你不會想再嚐試一次。”
蘇晚的臉色白了白,心裏那點因他脆弱模樣而產生的細微波動,瞬間被凍結了。他是在明確地劃清界限,警告她不要越界,不要試圖探究他的過去和內心。
“我知道了,凌先生。”她低聲回答,聲音裏帶着認命般的順從。
凌曜似乎對她的反應還算滿意,不再說話。
早餐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結束。凌曜起身,準備上樓換衣服。
就在他經過蘇晚身邊時,蘇晚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忽然極輕地開口,問了一個與之前所有沖突都無關的問題:
“你的手臂……燙傷的地方,擦藥了嗎?”
問完她就後悔了。她爲什麼要關心他?他剛剛才警告過她。
凌曜的腳步頓住了。
他回過頭,看向她的眼神變得極其復雜,驚訝、疑惑、審視……還有一絲難以捕捉的波動,最終都歸於深沉的墨色。
他看了她幾秒,久到蘇晚幾乎要落荒而逃。
然後,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收回目光,轉身,一言不發地走上了樓梯。
沒有回答,沒有感謝,也沒有進一步的斥責。
只有一片沉默。
但這片沉默,卻比任何回答都讓蘇晚感到心慌意亂。
她似乎……又一次試探了那條看不見的邊界。
而他的反應,依舊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