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室成了蘇晚暫時的避難所。
只要拿起畫筆,時間就不再是難熬的煎熬,色彩和線條成了她與世界對話的唯一方式。她不敢畫太復雜的東西,大多是一些靜物或者窗外風景的練習,小心翼翼地不去觸碰那些被白布蓋着的、屬於過去的畫作。
她並不知道凌曜曾在那天傍晚無聲地注視過她。之後的幾天,他依舊行色匆匆,似乎並未察覺畫室的變化。
蘇晚漸漸放鬆下來,每天大部分時間都泡在畫室裏。吳嬸偶爾會送來一些茶點,看到畫架上逐漸豐富的色彩,眼神裏會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和……或許是贊賞?
這天下午,蘇晚嚐試畫一束吳嬸插在畫室花瓶裏的白色小蒼蘭。她專注於花瓣的柔軟和光影的變化,連有人輕輕推開畫室的門都未曾察覺。
凌曜站在門口。
他似乎是剛回來,身上還帶着室外的微涼氣息。他沒有穿西裝外套,只着一件深灰色襯衫,領口鬆開了兩顆扣子,顯得有些隨性,也透着一絲疲憊。
他的目光落在蘇晚的背影上,然後緩緩移向畫架。
畫布上,白色的花瓣在綠色枝葉的襯托下嬌嫩欲滴,光影處理得雖然略顯稚嫩,卻有一種生動自然的靈氣,尤其是對花朵那種脆弱又堅韌的神韻捕捉,十分傳神。
他的眼神微微一動。這種靜物寫生,不是夏安安喜歡的風格。夏安安更喜歡濃烈的情感表達和宏大敘事。
蘇晚終於感覺到身後的視線,猛地回過頭。
當看到凌曜就站在門口時,她嚇得差點打翻調色盤,心髒驟然縮緊。
“凌…凌先生。”她慌忙站起身,下意識地想用身體擋住畫架,像是做錯了事被抓到的孩子。
凌曜的視線從畫架上移開,落到她沾着些許顏料的手指上,最後定格在她驚慌失措的臉上。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目光深沉。
“誰允許你動用這裏的東西?”他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卻自帶壓力。
蘇晚的心沉了下去,手指緊張地蜷縮起來:“對不起……我看這裏閒置着,就……”
“閒置,不代表你可以隨意使用。”凌曜邁步走了進來。
畫室空間不小,但他的進入瞬間讓這裏變得逼仄起來。蘇晚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凌曜沒有看她,而是走到了那堆被白布蓋着的畫框前。他的腳步停頓了一下,伸出手,似乎想觸碰,但最終又收了回來,只是指尖微微蜷縮。
然後,他轉向蘇晚的畫架,目光再次落在那些小蒼蘭上。
“你喜歡畫畫?”他忽然問。
蘇晚愣了一下,謹慎地回答:“……大學時學過一點。”
“只是學過一點?”凌曜的目光銳利起來,似乎能看穿她拙劣的演飾。畫上的筆觸和色彩感覺,絕非“學過一點”那麼簡單。
蘇晚抿緊嘴唇,不敢再回答。
凌曜也沒有追問。他環視了一下被打掃得幹幹淨淨的畫室,目光最後落回蘇晚身上,帶着一種復雜的審度。
“以後要用畫具,讓吳嬸給你準備新的。”他最終淡淡開口,並沒有如蘇晚預想的那樣發怒或禁止,“這裏的舊東西,不許動。”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離開了畫室。
蘇晚愣在原地,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他……沒有責怪她?甚至還允許她繼續畫畫,只是不許動夏安安的舊物?
這算是……一種默許嗎?
這種難以捉摸的態度,比直接的憤怒更讓她心緒不寧。
夜晚,蘇晚睡得很不安穩。
白天凌曜在畫室的出現,他那深沉難辨的目光,還有那些被白布覆蓋的畫作……一切交織在一起,化爲了光怪陸離的夢境。
她夢見自己在一片濃霧中奔跑,身後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追趕。她拼命跑,卻怎麼也甩不掉。
然後,她看到了凌曜。他站在霧中,穿着白襯衫,像照片裏那樣年輕,笑容溫暖。她欣喜地朝他跑去。
可是當她靠近時,他的笑容突然消失了,眼神變得冰冷而怨恨,手裏拿着那張她和夏安安相似的照片,狠狠地砸向她!
“替身!你只是個替身!”
“爲什麼要是你?爲什麼偏偏是你像她!”
畫面猛地一轉,又變成了家宴那天,那盅熱湯朝着她潑來,凌曜猛地擋在她身前,但他的臉卻在熱汽中模糊變形,變成了夏安安的臉!夏安安對着她哭,又對着她笑,眼神哀怨……
“把他還給我……”
“你偷了我的臉……”
蘇晚猛地從噩夢中驚醒,坐起身,冷汗浸透了睡衣,心髒狂跳不止,呼吸急促。
黑暗中,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緊緊纏繞着她。夢裏的畫面清晰得嚇人,凌曜怨恨的眼神,夏安安哀怨的臉……
她顫抖着伸手想去開床頭燈,指尖卻碰到了一個冰涼堅硬的東西——是手腕上那只凌家傳承的翡翠鐲子。
冰冷的觸感刺激着她的皮膚,仿佛在提醒着她的身份,她的處境。
替身。
這兩個字像魔咒一樣在她腦海裏盤旋。
爲什麼偏偏是她像夏安安?凌曜對夏安安,到底是愛還是恨?那個女孩,現在到底在哪裏?
無數個問題折磨着她,讓她再也無法入睡。
她赤着腳走下床,想到窗邊透透氣。
經過房門時,她下意識地停頓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她輕輕擰動了門把手。
門開了。
走廊裏一片漆黑,只有盡頭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
而就在這時,她似乎又聽到了,那個熟悉的、極其輕微的腳步聲。
是從樓下傳來的。
又是他?
夢境的恐懼還未散去,強烈的好奇和一種莫名的沖動卻驅使着她。
蘇晚屏住呼吸,像被無形的線牽引着,第一次,小心翼翼地、悄無聲息地走出了房門,朝着樓梯口走去。
她想知道,深更半夜,他獨自一人,到底在做什麼?
她想要窺探一點那冰冷面具下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