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和藥材到位,宋婉儀立刻進入了戰鬥狀態。
她先是花了大半天時間,窩在臨時辟出來的小藥房裏,對照着腦中的知識,結合新到手的頂級藥材,精心調配出了加強版的外敷藥膏和藥浴藥包。那支百年野山參,她只小心翼翼地切了幾根最細的參須入藥,剩下的寶貝似的收好,準備用於後續關鍵階段。
一切準備就緒,正式治療的“第一槍”,定在了這天晚上。
宇文曜剛剛泡完藥浴,皮膚還泛着熱氣蒸騰後的微紅,腿部肌肉處於比較放鬆的狀態。他被秦風扶着,靠坐在鋪了厚厚軟墊的矮榻上。
宋婉儀淨了手,點燃酒精燈,將那套嶄新的銀針一一消毒。銀針在燈火下閃爍着細碎而冰冷的光芒,映照着她異常專注的臉龐。
秦風有些緊張地站在一旁,手不自覺地按在劍柄上,仿佛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雖然相信宋姑娘的醫術,但看到這麼多細長的針,還是忍不住爲王爺捏把汗。
宇文曜倒是所有人裏最平靜的一個。他半闔着眼,調整着宋婉儀教他的那種呼吸方式,試圖將身體調整到最佳狀態。只有微微抿緊的唇角,泄露了他內心並非全無波瀾。
“王爺,我們開始了。”宋婉儀捏起一根三寸長的銀針,聲音沉穩,“這次針刺會比之前更深,刺激更強,目的是探查和疏通更深層次的‘靈線’淤堵。過程中可能會有比較強烈的酸、麻、脹、痛感,您盡量放鬆,跟着我的引導呼吸。”
“嗯。”宇文曜淡淡應了一聲,算是做好了準備。
宋婉儀深吸一口氣,摒除雜念。她先是用手指在宇文曜小腿的足三裏穴附近仔細按揉定位,感受着肌肉和筋膜的紋理。
然後,她手腕懸停,屏息凝神,下一刻,手指穩如磐石地帶着銀針,精準而迅速地刺入穴位!
針尖破開皮膚,傳來極細微的阻力,隨即順暢地深入。
與之前用縫衣針時那種粗糙的感覺完全不同,這特制的銀針極其順滑,對組織的損傷更小,卻能更精準地抵達目標深度。
宋婉儀小心地捻動着針尾,感受着針下的“氣”感,同時仔細觀察着宇文曜的表情和腿部的任何細微變化。
宇文曜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什麼感覺?”宋婉儀立刻問。
“……酸脹,很深。”宇文曜的聲音依舊平穩,但仔細聽,能聽出一絲壓抑的緊繃。這次的酸脹感,如同在骨骼深處泛起,遠比之前強烈。
“好,這是針感深入的正常反應。”宋婉儀心中默記,繼續穩穩地控針。
她依次在幾個主要穴位施針。有的穴位反應平平,只有輕微酸脹;有的則引發了明顯的肌肉跳動;而當針刺入他膝蓋附近一個穴位時,宇文曜猛地吸了一口氣,小腿肌肉瞬間繃緊!
“這裏很痛?”宋婉儀停下動作。
“刺痛,如同……針扎。”宇文曜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這種痛感尖銳而清晰,與他平日那模糊的灼痛截然不同。
宋婉儀卻眼睛一亮:“刺痛是好事!說明這裏的‘靈線’非常敏感,而且傳導通路是通的!忍一下,我調整一下角度。”
她微微調整銀針的深度和方向,避開最敏感的痛點,轉而刺激周邊區域。那尖銳的刺痛感逐漸轉化爲一種深沉、擴散的酸麻。
宇文曜緊繃的身體慢慢放鬆下來,長長舒了一口氣。
站在一旁的秦風,看着宋婉儀那行雲流水、精準無比的下針手法,看着她面對王爺各種反應時沉着冷靜的判斷和調整,心中的佩服又加深了一層。這絕非尋常醫女所能及!
接下來,是關鍵的一步。宋婉儀將目標鎖定在宇文曜大腿後側,那個曾讓他痛不欲生的劇痛節點周圍。
這裏的肌肉觸感明顯更加僵硬,像是打了個死結。
宋婉儀神色凝重,選了一根稍長些的銀針。“王爺,這裏淤堵最嚴重,可能會非常疼,您務必放鬆,越是緊張肌肉越僵,越疼。”
宇文曜閉着眼,點了點頭,汗水已經浸溼了他鬢角的發絲。
宋婉儀再次精準下針。針尖甫一刺入,宇文曜的身體就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悶哼出聲,雙手死死抓住了身下的軟墊,指節泛白!
“呃……”
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劇痛,仿佛有一根燒紅的鐵釺,狠狠捅進了他腿部的深處,並且還在不斷攪動!遠超他之前經歷過的任何一次疼痛!
“王爺!”秦風驚呼一聲,上前一步。
“別動!”宋婉儀厲聲喝止,她的額頭上也滿是汗水,但眼神銳利,手腕穩如泰山,“這是筋結鬆解前的正常反應!淤堵太深,必須強行刺激!”
她一邊說着,一邊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地捻動針尾,同時用另一只手的手指,在針尖周圍用力按壓、揉散那僵硬的肌肉結節。
宇文曜疼得渾身都被冷汗浸透,嘴唇咬出了血印,但他硬是忍着沒有慘叫出聲,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壓抑不住的、從喉嚨深處溢出的痛苦呻吟在石室內回蕩。
秦風看得心驚肉跳,卻又不敢打擾,只能死死握着劍柄,手心全是汗。
時間仿佛過得極其緩慢。
就在宇文曜感覺快要到達忍耐極限時,那鑽心的劇痛陡然一變!
像是有什麼東西“噗”地一下被捅開了,那股尖銳到極致的痛感猛地宣泄出去,轉化成一種洶涌澎湃的、極其強烈的酸麻脹感,如同潮水般瞬間席卷了他整條大腿,甚至隱隱竄向了腰部!
這感覺如此猛烈,如此陌生,讓他猝不及防地“啊”了一聲。
“怎麼了?!”宋婉儀和秦風同時緊張地問。
宇文曜猛地睜開眼,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一絲狂喜!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大腿,聲音因爲激動而帶着明顯的顫抖:
“腿……本王的腿……有感覺了!不是痛,是……是酸!很酸!很麻!像……像有無數只螞蟻在爬!”
這種感覺,他已經太久太久沒有體驗過了!自從受傷後,他的腿大部分時間是一片死寂的麻木,或者就是難以定位的灼痛。如此清晰、如此明確的“酸麻”感,是第一次!
這證明,他的腿部神經,真的在被重新激活!
宋婉儀聞言,心中大石落地,臉上綻放出無比燦爛的笑容:“成功了!王爺,筋結鬆開了!深層的‘靈線’通路被打通了!”
她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將那根銀針緩緩取出。
針一離體,那股強烈的酸麻感如同退潮般緩緩減弱,但並沒有完全消失,依舊殘留着一種清晰的、活生生的“存在感”。
宇文曜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像是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搏鬥,渾身虛脫,但那雙眼睛卻亮得嚇人,死死盯着自己仿佛煥發了些許生機的大腿。
“感覺……還在。”他喃喃道,聲音沙啞,卻帶着難以抑制的激動。
宋婉儀一邊替他擦拭額頭的汗水,一邊笑着解釋:“正常,被壓抑太久的經絡突然通暢,氣血涌入,就是這種感覺。後續可能還會有些許酸痛,但那種劇痛應該會大大減輕。”
她繼續將剩下的幾針一一小心取出。
整個治療過程結束,宋婉儀也累得快虛脫了。高度集中的精神和精準的體力消耗,絲毫不亞於一場手術。
秦風趕緊遞上溫水給她。
宇文曜靠在軟榻上,依舊沉浸在腿部那久違的、鮮活的感知中。他嚐試着,像之前宋婉儀教的那樣,集中意念,去感受,去試圖調動大腿的肌肉。
這一次,不再是石沉大海。
他清晰地感覺到,當他“想要”收縮大腿肌肉時,那裏傳來了一陣極其微弱、但確實存在的……牽拉感!雖然遠不足以讓肌肉真正動起來,但那不再是完全的虛無!
他猛地抬起頭,看向正在喝水的宋婉儀,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震驚,有感激,有希望,還有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依賴。
“宋婉儀。”他喚道,聲音低沉。
“王爺?”宋婉儀放下水杯,看向他。
宇文曜看着她疲憊卻帶着成就感的笑臉,千言萬語在喉頭滾動,最終卻只化作一句:
“很好。”
簡簡單單兩個字,從他口中說出,卻重如千斤。
宋婉儀先是一愣,隨即明白了這兩個字背後蘊含的意義。她笑了,帶着點小得意,也帶着真誠的欣慰:
“這才只是開始呢,王爺。只要堅持下去,更好的,還在後頭!”
她拿起準備好的加強版藥膏,開始爲他敷藥。
冰涼的藥膏覆蓋在依舊殘留着酸麻感的皮膚上,帶來一陣舒適的清涼。
宇文曜閉上眼睛,感受着腿上那陌生而珍貴的知覺,聽着身旁女子輕柔的絮叨(她在講解敷藥後的注意事項),心中那冰封的角落,似乎又被融化了一大塊。
希望,如同石縫中頑強鑽出的嫩芽,雖然微弱,卻真實地在他心中扎下了根。
而這嫩芽,是那個從棺材裏爬出來的女人,用她神奇的銀針,一針一針,爲他刺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