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的風,冷得能凍掉耳朵。
陳辭難扶着爹,一步一喘地爬上最後一級石階,眼前豁然開朗。
山頂是片平坦的空地,約莫半個足球場大小。中央有座古老的祭壇,青石壘成,上面刻滿了歲月磨蝕的符文。最詭異的是,祭壇正上方懸浮着一只……眼睛的虛影。
正是那份琴譜上畫的眼睛。
此刻已是黃昏,夕陽的餘暉把整個山頂染成血色。而那只眼睛,正對着西沉的太陽,瞳孔的位置,隱隱有光芒流轉。
“就是這兒了,”陳四海喘了口氣,在祭壇邊的石頭上坐下,“七星連珠,要等晚上。”
陳辭難環顧四周:“爹,您說那個木盒……會在哪兒?”
“應該在祭壇下面,”陳四海指了指眼睛虛影正下方的位置,“這種陣法,陣眼既是入口,也是封印之地。”
輕眉走到祭壇邊,伸出手,想碰碰那些符文,又縮了回來:“陳老爺,這些符文……我好像在書裏見過。”
“當然見過,”陳四海從懷裏掏出那本古籍,翻到畫着眼睛的那頁,“這祭壇,就是按書上這個圖建的。只不過……建它的人,沒安好心。”
陳辭難湊過去看。古籍上的圖案和眼前祭壇一模一樣,只是旁邊多了很多注解——可惜都是那種看不懂的符號。
“爹,這些符號到底什麼意思?”
陳四海盯着那些符號看了很久,忽然嘆了口氣:“其實……我看不懂。”
陳辭難一愣:“那您剛才說得頭頭是道……”
“猜的,”陳四海理直氣壯,“你爹我闖蕩江湖幾十年,猜東西的本事一流!”
陳辭難:“……”
他突然覺得,爹可能真是靠運氣活到現在的。
“不過,”陳四海話鋒一轉,“有個人能看懂。”
“誰?”
陳四海沒回答,而是從懷裏掏出個……哨子。
跟之前那個不一樣,這個哨子是骨質的,上面刻着細密的紋路。
“爹,您到底有多少哨子?”陳辭難忍不住問。
“不多,就七個,”陳四海把哨子湊到嘴邊,“每個哨子,能叫來不同的人。”
他吹響了哨子。
聲音很輕,像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可聲音傳出去沒多久,山下就傳來回應——也是哨聲,三長兩短。
“來了。”陳四海收起哨子。
約莫一炷香後,一個人影從山下走上來。
是個老頭。
很老很老的那種,頭發全白了,背佝僂着,拄着根拐杖,走一步喘三下。可他的眼睛很亮,像兩盞小燈籠。
“老陳,”老頭開口,聲音嘶啞,“二十年了,終於想起我了?”
陳四海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莫老。”
老頭擺擺手,走到祭壇邊,仔細看了看那些符文,又抬頭看了看那只眼睛虛影。
“七星鎖魂陣,”他緩緩道,“布陣的人,心夠狠。”
“莫老,這陣能破嗎?”陳四海問。
“能,”老頭點頭,“但需要七個特定命格之人,同時站在七個陣位上,以自身氣血沖擊陣眼。”
陳辭難心裏一沉。
特定命格之人……不就是名單上那七個人?
可現在活着的,恐怕沒幾個了。
“不過,”莫老話鋒一轉,“你這小子,倒是想出個歪招。”
他看向陳四海:“用凡人的願力,強行沖擊陣眼……虧你想得出來。”
陳四海嘿嘿一笑:“沒辦法,被逼急了。”
莫老搖搖頭,從懷裏掏出個布包,打開,裏面是七枚銅錢。
銅錢很舊了,邊緣都磨圓了,但上面的字跡還清晰可見——不是尋常的“通寶”“元寶”,而是七個奇怪的符號。
“這是……”陳辭難好奇。
“陣位符錢,”莫老把銅錢一一擺在地上,正好擺成北鬥七星的形狀,“按古武傳承的說法,世間萬物,皆可入陣。而這七星陣,對應的,是武道的七個境界。”
“武道境界?”陳辭難來了精神,“不是只有九品嗎?”
“那是朝廷的劃分,”莫老看了他一眼,“真正的武道,分七境:銅皮、鐵骨、凝罡、化象、通玄、洞天、武聖。”
他指着第一枚銅錢:“銅皮境,練皮如銅,刀劍難傷。江湖上那些橫練功夫練到極致的,勉強算入門。”
第二枚:“鐵骨境,鍛骨如鐵,力能扛鼎。你爹年輕時候,就是這個境界。”
陳辭難看向陳四海:“爹,您這麼厲害?”
“廢話,”陳四海挺起胸膛,“不然你以爲我怎麼在碼頭混的?”
莫老繼續:“凝罡境,內勁外放,凝氣成罡。這個境界的武者,已經可以對抗低階修士了。”
陳辭難想起之前那些老兄弟——獨眼孫老頭一掌拍碎法器,瘸腿李老頭藥粉迷倒仙門弟子……他們該不會都是凝罡境吧?
“化象境,罡氣化形,顯化外象。”莫老指着第四枚銅錢,“到這個境界,罡氣可以凝聚成虎、鷹、龍、蛇等形態,各有妙用。”
“通玄境,領悟武道真意,開始觸摸天地法則。”第五枚。
“洞天境,體內自成小天地,靈氣自生,已近乎道。”第六枚。
最後,莫老拿起第七枚銅錢,眼神變得悠遠:“武聖境……傳說中的境界。千年未出了。”
陳辭難聽得心潮澎湃:“莫老,那您是什麼境界?”
莫老笑了笑,沒回答。
可陳四海接話了:“莫老二十年前,就是洞天境。現在……恐怕已經摸到武聖的門檻了。”
陳辭難倒吸一口涼氣。
洞天境?
那豈不是……跟仙門的元嬰老祖一個級別?
“您這麼厲害,爲什麼……”他想問爲什麼隱居,但沒好意思說出口。
莫老卻明白他的意思,淡淡道:“武道沒落了。仙門崛起後,打壓武道傳承,很多功法都失傳了。我這身本事……留着也是留着,不如教給有緣人。”
他看向陳辭難:“你小子,吃了金紋靈谷,體內有心火。這心火……其實就是武道真意的雛形。”
陳辭難一愣:“心火是武道真意?”
“對,”莫老點頭,“武道的盡頭,不是力量的堆砌,而是‘心’的領悟。你的心火,是憤怒之火,也是守護之火。若能悟透,通玄可期。”
陳辭難聽得雲裏霧裏,但大概明白了一點:自己好像……撿到寶了?
“莫老,”輕眉忽然開口,“那我的詛咒……”
莫老看向她,眼神變得柔和:“姑娘,你中的不是詛咒,是‘魂引’。布陣的人,用琴音在你魂魄上種下引子,等七星連珠之夜,引子就會激活,把你的魂魄抽走,填入陣眼。”
輕眉臉色一白。
“不過,”莫老話鋒一轉,“有辦法解。”
“什麼辦法?”
“以毒攻毒,”莫老從布包裏又掏出一張古琴譜,“這是《破陣曲》,專破各種邪陣。你在七星連珠之夜,對着陣眼彈這首曲子,就能斬斷魂引。”
輕眉接過譜子,手都在抖:“可是……我的手……”
她的手指還沒完全好。
“無妨,”莫老從懷裏掏出個小玉瓶,“這是‘斷續膏’,塗上,一個時辰內能恢復如初。不過……只能用一次,過後傷勢會加重三倍。”
輕眉毫不猶豫地接過:“謝謝前輩。”
“先別急着謝,”莫老看向陳辭難,“小子,你爹請我來,不只是爲了破陣。更是爲了……傳功。”
“傳功?”陳辭難一愣。
“對,”莫老站起身,雖然佝僂着背,卻有一股淵渟嶽峙的氣勢,“你體內有心火,是練武的好苗子。老夫這一身本事,不想帶進棺材裏。今天,就傳給你了。”
陳辭難心跳加速:“可……可我什麼基礎都沒有……”
“有我在,要什麼基礎?”莫老笑了,“閉上眼睛,凝神靜氣。”
陳辭難依言閉眼。
下一刻,一只枯瘦的手掌按在他頭頂。
“轟!”
龐大的信息流,如決堤洪水,沖進陳辭難的腦海。
不是文字,不是圖像,而是一種……感悟。
對力量的感悟,對武道的理解,對天地法則的觸摸。
他看到銅皮境如何錘煉皮膚,鐵骨境如何鍛造骨骼,凝罡境如何凝聚罡氣……
他看到無數人影在練武,拳腳生風,刀劍如龍。
他看到有人一拳轟碎山石,有人一腳踏裂大地,有人凌空踏步,有人罡氣化形……
最後,他看到一個人。
那人背對衆生,站在天地之間。身上沒有罡氣,沒有威壓,可他一抬手,天地變色;他一跺腳,山河震動。
武聖。
陳辭難明白了。
這就是武道的盡頭。
不知過了多久,那只手離開了他的頭頂。
陳辭難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地上,渾身被汗水浸透,腦子裏亂糟糟的,像塞進了一整個武庫。
“感覺怎麼樣?”莫老問,聲音有些虛弱。
“好像……懂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懂。”陳辭難老實說。
“正常,”莫老笑了,“武道修行,重在一個‘悟’字。我傳給你的,只是‘知’。能不能‘行’,看你自己。”
陳辭難點點頭,爬起來,對着莫老深深一揖:“謝前輩傳功。”
“不用謝,”莫老擺擺手,“要謝,就謝你爹。二十年前,他救過我的命。”
陳四海嘿嘿一笑:“陳年舊事,提它幹嘛。”
莫老看向天邊,夕陽已經徹底沉入地平線,天色暗了下來。
“快了,”他說,“七星連珠,子時開始。你們還有一個時辰準備。”
他從布包裏掏出最後一樣東西——七盞銅燈。
“這是‘定魂燈’,放在七個陣位上,能穩住陣法,不讓它提前激活。”莫老把燈分給陳四海,“老陳,你知道該怎麼做。”
陳四海接過燈,神色凝重:“放心。”
他轉身對陳辭難說:“兒子,你跟輕眉留在這兒,守着祭壇。我去布燈。”
“爹,我陪您去。”
“不用,”陳四海搖頭,“布燈要快,你跟着反而拖慢速度。記住,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離開祭壇。等七星連珠開始,輕眉彈奏《破陣曲》,你護着她,別讓人打擾。”
陳辭難點點頭:“知道了。”
陳四海又看向輕眉:“姑娘,別怕。有我們父子在,不會讓你有事。”
輕眉眼圈微紅,重重點頭。
陳四海不再多說,拎着銅燈,身形一閃,消失在夜色中。
速度快得……根本不像個老頭子。
陳辭難看得目瞪口呆:“爹他……”
“你爹年輕時候,是金陵城最快的‘一陣風’,”莫老坐在石頭上,慢慢調息,“要不是爲了你娘,他可能……早就突破凝罡了。”
陳辭難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莫老,武道……真的能對抗仙門嗎?”
莫老睜開眼,看着他:“你覺得呢?”
“我覺得……能。”陳辭難想起白天那些老兄弟,想起爹那招“老兄弟齊心”,“凡人或許沒有靈力,但有心。心齊了,什麼都能做到。”
莫老笑了:“說得好。記住這話,以後……會有用的。”
夜色越來越深。
山頂的風,也越來越冷。
陳辭難和輕眉並肩坐在祭壇邊,誰也沒說話。
可心裏,都憋着一股勁。
七星連珠之夜,就要來了。
而他們,已經準備好了。
(第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