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在蘇晚拽着顧言深的手,踉蹌着沖出宴會廳大門的那一刻,被徹底凝固、碾碎,然後又被強行按下播放鍵。
身後那扇沉重的、雕飾着繁復花紋的大門,隔絕了追光,也隔絕了陸辰逸破碎的目光,卻隔絕不了那瞬間死寂之後,猛然爆發的、海嘯般的譁然。
“我的天……她剛剛說什麼?”
“我沒聽錯吧?她拒絕了陸辰逸?還和顧醫生……”
“爲了錢?這女人瘋了嗎?陸辰逸哪點對不起她?”
“快看陸總的表情……太可怕了……”
竊竊私語、驚呼、倒抽冷氣的聲音,如同無數細密的針,穿透門板,刺入蘇晚的耳膜,也刺穿了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髒。她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那些平日裏優雅矜貴的賓客們,此刻臉上是何等震驚、興奮、幸災樂禍的復雜表情。
顧言深緊緊握着她的手,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指骨,半扶半抱着她,穿過空曠無人的走廊,奔向電梯。他的側臉線條緊繃,呼吸急促,顯然也還未從剛才那場驚天動地的“演出”中平復過來。
電梯門合上的瞬間,蘇晚雙腿一軟,幾乎癱倒在地,全靠顧言深的手臂支撐。金屬廂體無聲下行,狹小的空間裏,只有兩人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
宴會廳內。
時間恢復流動的第一個瞬間,是那只被陸辰逸緊緊攥在手裏的、天鵝絨戒指盒,發出的不堪重負的“咔嚓”碎裂聲。
他依舊維持着單膝跪地的姿勢,像一尊被瞬間抽走靈魂的完美雕塑。挺拔的脊背僵硬着,只是那總是挺得筆直的肩線,此刻呈現出一種垮塌的、不堪重負的弧度。他低垂着頭,額前幾縷精心打理過的黑發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睛,只在挺直的鼻梁下投下一片濃重的陰影。
那枚被蘇晚棄如敝履的“星空之諾”,孤零零地躺在他腳邊不遠處的陰影裏,淡藍色的星芒被塵埃沾染,黯淡得如同溺死的星辰。
空氣中彌漫着一種極致的、令人窒息的尷尬與恐慌。沒有人敢大聲說話,沒有人敢上前,甚至連司儀都僵在原地,拿着話筒,不知所措。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足以顛覆整個A市上流社會認知的變故驚呆了。
徐薇用手掩着唇,可那眼底幾乎要滿溢出來的狂喜和譏誚,卻怎麼也藏不住。
幾秒鍾的死寂,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然後,陸辰逸動了。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站了起來。動作因爲僵硬而顯得有些遲滯。當他抬起頭時,離他最近的幾個人,都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半步,屏住了呼吸。
那雙曾經蘊藏着星辰大海、只對蘇晚一人溫柔的深邃眼眸,此刻是一片望不到底的、猩紅的血色。裏面所有的愛意、溫暖、期待,都被一種名爲“背叛”的毒液徹底腐蝕、蒸發,只剩下赤裸裸的、難以置信的創傷,以及正在瘋狂滋長的、毀天滅地的暴戾。
他沒有看任何人,目光死死地盯着蘇晚離開的那扇門,仿佛要將那厚重的實木燒穿。
“呵……”一聲極低、極壓抑的輕笑,從他喉嚨裏溢出,帶着一種毛骨悚然的破碎感。
這聲笑,如同點燃炸藥庫的最後一點火星。
下一秒,他猛地抬起腳,用盡全身力氣,狠狠踹翻了旁邊擺放着香檳塔的長桌!
“轟——譁啦——!”
晶瑩剔透的酒杯壘成的高塔轟然倒塌,碎裂聲如同最刺耳的喪鍾,金色的酒液四處飛濺,像一場突如其來的、肮髒的暴雨,淋溼了昂貴的地毯,也濺溼了附近躲閃不及的賓客的裙擺和褲腳。驚叫聲四起。
但這僅僅是開始。
陸辰逸像一頭徹底失去理智的困獸,一把抓起司儀手中的話筒,狠狠砸向牆壁,麥克風發出尖銳的嘯叫後徹底報廢。他掀翻沿途所能碰到的一切——桌椅、花架、裝飾品……所有象征着今晚奢華與幸福的物件,都在他狂暴的怒火下化爲碎片和狼藉。
沒有人敢上前阻攔。此時的陸辰逸,周身散發出的戾氣和絕望,形成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將所有人都隔絕在外。他不再是那個矜貴從容的商業帝王,而是一個被最心愛之人親手推入地獄的、瀕臨崩潰的復仇者。
“封鎖……所有消息!”在一片混亂的破碎聲中,他猛地停下動作,背對着衆人,聲音嘶啞得如同被砂石磨過,卻帶着一種令人膽寒的冰冷,一字一句地命令聞訊趕來的助理和保鏢,“今晚的事情,誰敢泄露出去半個字,我要他在A市消失!”
他頓了頓,緩緩轉過身,猩紅的眼睛掃過全場每一個人的臉,那目光如同實質的冰刃,所過之處,人人噤若寒蟬。
最後,他的目光定格在角落裏臉色發白的徐薇臉上,嘴角勾起一抹殘忍而冰冷的弧度。
“還有,給我查!動用所有力量,把蘇晚,和顧言深——給我找出來!”
當陸辰逸在一衆噤若寒蟬的保鏢簇擁下,帶着一身狼藉和沖天煞氣離開宴會廳後,留下的是一片真正的、如同戰後廢墟般的死寂。
賓客們面面相覷,驚魂未定。空氣中彌漫着破碎酒液的甜膩與一種無形的恐懼。今晚這場原本該載入A市社交史冊的浪漫求婚,最終以一場堪稱恐怖鬧劇的方式慘烈收場。
侍者們開始無聲地清理滿地碎片,動作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什麼。
那枚“星空之諾”,依舊孤零零地躺在角落的陰影裏,無人敢去撿拾。它曾經代表着一個男人傾其所有的愛意與承諾,此刻,卻成了這場盛大背叛最刺眼的見證,如同一個被遺棄的笑話。
盛宴的華美外衣被徹底撕碎,露出底下冰冷而殘酷的現實。愛的反面,從不是遺忘,而是恨。
碎鏡之始,恨火已燃。陸辰逸踏着滿地的狼藉與心碎離去,他背影決絕,每一步都仿佛踩在過去的屍骸上。所有人都知道,那個溫存深情的陸辰逸已經隨着蘇晚的離去而死了,從這片宴會餘燼中重生的,將是一個只爲復仇而存在的……惡魔。
而這場由謊言開啓的獻祭,才剛剛拉開它血色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