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子徹底亂了。
李建國家和王紅霞家被憤怒的社員圍住,吵着要搜查。
兩家人抵死不認,但越是否認,越顯得心虛。
最後不知道誰喊了一聲“自己動手”,人群就涌了進去。
灶台被扒開,第三塊磚果然是活的。
裏面掏出來一個小布袋,打開,是雪白雪白的面粉,足足有五斤多。
地窖也被翻了底朝天,破麻袋掀開,那袋二十一斤三兩的白面重見天日。
袋子一角被老鼠咬破了,撒出來一些,在煤油燈下白得刺眼。
證據確鑿。
李建國和王紅霞面如死灰,癱坐在地上。完了,全完了。
在屯裏,偷藏糧食是重罪,克扣知青口糧更是罪加一等。
別說幹部當不成,批鬥、遊街、扣工分……以後在屯裏再也抬不起頭了。
而這一切,都是因爲那個小野種的一句話。
“那小畜生……不能留了。”
李建國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眼睛血紅。
王紅霞猛地抬頭,臉上橫肉抖動,表情猙獰:
“對!不能留!她知道得太多了!白面的事……還有,她怎麼會知道?她是不是妖怪?!”
“管她是什麼。”
李建國慢慢站起來,拍掉身上的灰,眼神陰沉得可怕。
“今晚,必須處理幹淨。”
深夜,雪又下了起來。
屯子經過傍晚那場鬧劇,終於疲憊地睡去。
但有幾戶人家還亮着燈。
李建國家,王紅霞家,還有幾個平時跟他們走得近的光棍家。
羊圈早就空了。
糯糯帶着母親沒回那裏。
她知道,那裏不安全。
她在屯子最東頭的廢柴房藏了一會兒,那裏堆着些沒人要的爛木頭,平時野狗會在那兒扒食。
但她不敢久留。
耳朵裏那種嗡嗡的聲音一直在響,提醒她有危險在靠近。
她“聽”見李建國和王紅霞在密謀,聽見他們在召集人手,聽見他們在分家夥。
棍子,繩子,還有麻袋。
麻袋是裝死人的。
糯糯渾身發冷,輕輕推醒靠在她身上的母親。
姜知青昏昏沉沉的,燒得厲害,額頭燙得像火炭。
“娘,咱們得走。”
糯糯貼着她耳朵說,聲音很輕。
姜知青迷茫地眨了眨眼,沒反應。
糯糯咬咬牙,蹲下身,把母親的手臂搭在自己瘦小的肩膀上,用力一撐。
沒撐起來。
她太瘦小了,五歲的孩子,自己走路都費勁,怎麼背得動一個大人?
試了幾次,累得滿頭大汗,才勉強把母親扶起來,讓她靠在自己背上。
她彎着腰,雙手死死抓住母親的手腕,一步一步往前挪。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雪夜的山林,黑得像墨。
沒有月亮,只有雪地反着一點點微光,勉強能看清腳下。
樹木光禿禿的枝丫伸向天空,像無數只鬼手。
糯糯憑着記憶,往林子深處走。
她記得夏天跟屯裏孩子來撿柴火時,見過一個廢棄的陷阱坑。
是早年獵人挖來抓野豬的。
後來不用了,被雜草蓋住。
那個坑,也許能藏人。
腳踩在積雪和枯枝上,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
林子裏靜得可怕,偶爾有夜鳥撲棱棱飛過,嚇得她心髒狂跳。
背上的母親越來越沉。
她的腿在打顫,胳膊酸得快要斷掉。汗水從額頭流下來,流進眼睛裏,刺得生疼。
但她不敢停,咬着牙,一步一步往前挪。
不知道走了多久,腳下一滑,兩人一起摔倒在地。
糯糯趴在地上,大口喘氣,冰冷的雪灌進嘴裏,嗆得她咳嗽。
她爬起來,去看母親。
姜知青躺在雪地裏,眼睛半睜着,呼吸微弱。
“娘……”糯糯的聲音帶了哭腔,但馬上忍住。
不能哭。
哭了就沒力氣了。
她跪在地上,用手扒開一片積雪,露出下面凍硬的泥土和枯草。
憑着記憶摸索,終於,手指碰到了坑坑窪窪的木頭邊緣。
是陷阱坑的蓋子,已經腐爛了大半。
用力掀開,一股黴爛和土腥氣撲面而來。
坑很深,黑乎乎的,看不見底。
她撿了塊石頭扔下去,聽見“咚”的一聲悶響,還好,底下好像有積年的落葉,不算太硬。
先把母親一點點挪到坑邊,小心地放下去。姜知青順着坑壁滑下去,摔在厚厚的落葉堆上,發出一聲悶哼。
糯糯自己扒着坑沿,腳往下探,一點一點往下蹭。
手被粗糙的木茬劃破了,血滲出來,但她顧不上。
終於踩到底,雙腿一軟,跌坐在落葉堆裏。
坑底比上面暖和一點,至少風小。但還是很冷,寒氣從四面八方滲進來。
她從懷裏摸出那半塊糖。
劉寡婦給的,一直沒舍得吃。
糖紙已經粘在糖上了,她小心地剝開,把糖塊塞進母親嘴裏。
“娘,甜的,吃了有力氣。”
姜知青無意識地含住糖塊,睫毛顫了顫。
糯糯脫下自己的破棉襖,蓋在母親身上。
自己只穿着一件單薄的、打滿補丁的夾衣,凍得牙齒直打架。
她緊緊抱住母親,用自己小小的身體給她取暖。
坑外,風聲裏隱約傳來人聲。
“……跑不遠……”
“……肯定在林子裏……”
“……分頭找……”
是李建國他們!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