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身後的巨門，在林塵踏入殿內的瞬間，便轟然閉合。
最後一縷光線被隔絕，世界陷入了純粹的、極致的黑暗。
這並非尋常的黑暗。
在這裏，神識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死死壓制在體內，無法外放分毫。雙眼失去了作用，看不到任何事物。雙耳也失去了功能，聽不到一絲聲響，甚至連自己的心跳與呼吸聲都消失了。
五感，乃至第六感，在這一刻被盡數剝奪。
人仿佛被拋入了一個絕對虛無的宇宙奇點，上下不分，前後不辨，連時間流逝的感覺都變得模糊起來。
這是一種能讓心志最堅定的修士，在短時間內徹底崩潰的恐怖環境。
這便是“問心殿”的第一道考驗——剝奪六識，直面本心。
任何內心有鬼，心志不堅之人，在踏入此地的瞬間，就會被這無邊的孤寂與虛無所吞噬，心神失守，陷入癲狂。
然而，林塵沒有。
在踏入這片黑暗的刹那，他只是靜靜地站着，一動不動。
他的心中，沒有泛起絲毫波瀾。
前世作爲一個信息過載時代的社畜，他早已習慣了在喧囂中尋找寧靜，在壓力下保持思考。眼下這極致的安靜，對他而言，非但不是折磨，反而是一種能讓思維變得無比清晰的催化劑。
他知道，他的一舉一動，甚至每一個念頭的波動，都可能被殿內的大能們所感知。
他不能慌，也不能亂。
他要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這些棋手們，落下第一枚棋子。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瞬，又或許是數個時辰。
在這片死寂的虛無之中，一道道磅礴如淵，浩瀚如海的意志，緩緩降臨了。
它們沒有實體，沒有聲音，卻比任何實質性的存在都更加令人敬畏。
一道，帶着君臨天下的霸道與威嚴，如烈日懸空，普照四方。
一道，蒼老而古樸，仿佛是歷經了萬古歲月的磐石，沉穩而厚重。
一道，鋒銳無匹，宛若一柄即將出鞘的神劍，僅僅是意志的邊緣，就讓林塵感覺到了皮膚上傳來的刺痛感。
還有數道，或縹緲，或熾熱，或陰冷……
每一道意志，都代表着一位站在青雲宗金字塔頂端的巨擘！
林塵感覺自己就像是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被數頭遠古巨鯨所包圍。它們只需要一個念頭，就能將自己碾得粉身碎骨。
但他依舊站得筆直，神情沒有絲毫變化。
“林塵。”
一個溫和，卻又蘊含着無上威嚴的聲音，在這片虛無的空間中響起。這聲音仿佛直接在他的靈魂深處回蕩，讓他無法分辨其來源。
“弟子在。”林塵微微躬身，聲音不大，卻清晰無比。
“抬起頭來。”
隨着這道聲音，眼前的黑暗開始褪去。
一縷柔和的光芒，自虛無中誕生，照亮了四周。
林塵緩緩抬頭，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座空曠無垠的大殿中央。大殿的穹頂，是浩瀚的星海，無數星辰緩緩流轉，散發着神秘的道韻。
而在他的正前方，高高的玉階之上，並排擺放着七張古樸的石座。
此刻，七張石座之上，端坐着七道被濃鬱光輝籠罩，看不清面容的身影。
正中央那道身影，周身紫氣環繞，隱隱有龍吟之聲相伴，正是方才開口之人。毫無疑問，他便是青雲宗當代宗主——玄陽真人。
而在他身側，分坐着六位氣息同樣深不可測的身影，他們便是青雲宗的定海神針——太上長老院的六位太上長老。
青雲宗最高權力的七人，此刻，齊聚於此。
只爲了他這個，煉氣四層的小小弟子。
“你可知，傳你來此，所爲何事？”宗主玄陽真人的聲音再次響起，溫和之中，帶着審視。
“弟子不知。”林塵如實回答，“弟子愚鈍，只知遵法旨行事。”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不顯得愚蠢，也不顯得過分精明。
“呵呵……”宗主左手邊，一位周身劍氣繚繞的身影發出一聲輕笑，那笑聲都仿佛帶着金鐵交鳴之音，“倒是個不卑不亢的小家夥。”
宗主玄陽真人沒有理會，目光依舊落在林塵身上，緩緩說道：“你在雜役院的表現，以及登上望月峰後發生的一切，我們都已知曉。”
他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林塵的心中，卻是猛地一凜。
“一切”！
這兩個字，信息量太大了！這代表着，宗門高層對他的關注，可能遠比他想象的要早，要全面！
“柳煙兒言，你身負‘道源之體’，此事，可屬實？”玄陽真人終於問出了核心問題。
來了！
林塵深吸一口氣，心中早已準備好的說辭，開始運轉。
他沒有直接回答“是”或者“不是”。因爲他知道，在這能辨別謊言的“言靈真陣”下，任何試圖欺瞞的言語都會被瞬間識破。
他抬起頭，迎着那七道深不可測的目光，緩緩說道：“回稟宗主，弟子不知何爲‘道源之體’。”
這是一個事實。
“道源之體”這個名字，是他從柳煙兒口中第一次聽到的。穿越而來的他，對於這個世界的特殊體質，確實一無所知。
所以，這句話，是真話。
殿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七位大能的意志，如同實質化的探針，在他的身上來回掃視。
“哦？”宗主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玩味，“那你體內那股與衆不同，充滿了勃勃生機的力量，又作何解釋？”
“弟子稱之爲，鴻蒙之氣。”林塵再次吐出一個早已準備好的名字。
“鴻蒙之氣？”
這個名字，讓七位大能都產生了一絲興趣。
“此氣，並非弟子主動修煉而來。”林塵繼續說道，他的語氣不疾不徐，帶着一種闡述事實的誠懇，“它仿佛與生俱來，一直沉睡於弟子體內。直到弟子踏上仙途，引氣入體，它才開始緩緩蘇醒。”
“它有自己的意志。”
林塵拋出了他整個計劃中最核心，也是最大膽的一環！
“意志？”那名劍氣沖霄的太上長老，聲音中帶着一絲銳利的質疑。
“是。”林塵點頭，神情無比篤定，“它如同一位沉睡的君王，而我，只是它暫時棲身的國度。我的靈力，是它的子民。它會庇護它的國度與子民，但它絕不容許任何外來的挑釁與強迫。”
他開始將自己與蘇清顏初次接觸的體驗，經過藝術加工後，娓娓道來。
“當弟子與他人靈力平和接觸，雙方皆心懷善意之時，這股鴻蒙之氣便會主動流轉，滋養雙方，令枯木逢春，冰雪消融。”
這句話，暗合了方才他與蘇清顏試驗時的情景。
“但若有人心懷歹意，欲強行掠奪，或是弟子的內心生出了抗拒與排斥。那麼，這股鴻蒙之氣，便會立刻沉寂，甚至自我封鎖，任憑外界如何施爲，都再無半點反應。”
這番話，半真半假。
真是，他確實可以控制鴻蒙金絲的輸出。假的是，他將這種主觀控制，描述成了一種客觀存在的“體質意志”。
但在“言靈真陣”之下，這番話卻被判定爲——真話！
因爲，這是林塵爲自己構建的“真實認知”。他堅信，只有這樣說，自己才能活下去。在這種強大的心理暗示之下，連他自己都幾乎相信了這套說辭的真實性。
真陣，可辨言語之真假，卻難測人心之詭詐！
大殿之上，再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七位活了不知多少歲月的人中龍鳳，此刻都在消化着林塵帶來的這個，從未在任何典籍中記載過的驚人信息。
一個……擁有自我意志的體質？
這已經超出了他們的認知範疇。
“荒謬！”右側一位周身火焰繚繞，脾氣顯然比較火爆的太上長老冷哼一聲，“體質便是體質，是修士的根基天賦，如同手足，哪來的自我意志？小子，你莫不是在故弄玄虛，欺瞞我等？”
一股灼熱的威壓，瞬間籠罩了林塵！
林塵只覺得自己的靈魂都仿佛要被點燃，但他依舊強撐着，額頭上青筋暴起，一字一句地說道：“弟子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言！”
“嗯？”宗主玄陽真人發出一聲輕咦，他一揮手，那股灼熱的威壓便煙消雲散。
“火靈師叔，稍安勿躁。”他緩緩說道，“言靈真陣並未示警，說明此子所言，至少在他自己的認知中，並非謊言。”
“哼！”火靈長老冷哼一聲，不再言語，但顯然依舊充滿了懷疑。
“你的意思是……”宗主的聲音再次變得溫和，卻帶着一種更深層次的探尋，“想要動用你體內的力量，必須得到你本人，乃至你那所謂‘體質意志’的雙重認可？”
“正是如此。”林塵恭敬地回答，“心意相合，方能引動。心生抗拒，則萬法皆寂。強求，只會兩敗俱傷，甚至可能導致此氣徹底沉睡，令弟子變回凡人。”
他將後果，說得無比嚴重。
這一下，就連最暴躁的火靈長老，都沉默了。
如果林塵說的是真的，那他這個人，就絕不能用對待一件“天材地寶”的方式去處理。
殺雞取卵，是他們絕對無法接受的結果。
林塵的這番話，成功地將自己從一個被動的“資源”，變成了一個擁有談判資格的“合作者”。
他爲自己，創造出了無可替代的價值！
“有意思……真有意思……”
就在這時，一個比宗主玄陽真人更加蒼老，仿佛從萬古之前傳來的聲音，緩緩響起。
那是坐在宗主右手邊，第一張石座上的身影。他周身沒有任何驚人的氣息，只是籠罩在一片混沌之中，仿佛與整個大殿，乃至這片天地都融爲了一體。
他一開口，其他六人，包括宗主在內，都下意識地流露出了一絲恭敬。
青雲宗，定海神針中的定海神針，太上大長老！
“一個擁有意志，懂得趨吉避凶的道源……”大長老的聲音悠悠響起，“這或許，才更接近‘道’的本意。”
他似乎……認可了林塵的說法！
林塵心中一動，知道最關鍵的時刻來了。
“小子，”大長老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看到了林塵靈魂最深處的秘密，“你說，心意相合，方能引動。那老夫問你，你與望月峰的蘇清顏，是否已經‘心意相合’了？”
這個問題，如同一柄最鋒利的尖刀，直刺要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