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等到夜幕降臨,才整肅衣冠,邁步走向縣丞的居所。
他畢竟貴爲當朝丞相,對方不過一介封地小吏。
他自信以自身學識與手腕,絕不會落於下風!
贏餘之所以如此倚重私臣,無非是未曾見識過他這般飽學之士!
至於張蒼,不過初入朝堂,閱歷尚淺,才會被區區封地官吏唬住。
自己豈會如此?
行至門前,李斯衣袖一振,向隨從遞了個眼色。
侍從當即上前叩門。
“門未閂。”
“請進。”
屋內,張太嶽的聲音平靜無波。
李斯讓仆人推開房門,大步邁入屋內。
他與張太嶽暢談至深夜,直到張太嶽以公務繁忙爲由,將他送出門外。
回到房中,李斯早前的自信蕩然無存,他輾轉難眠,腦海中不斷回響着方才的對話。
“奇才!”
“當真奇才!”
“四公子從何處覓得如此人物?!”
與張太嶽一席長談,李斯深感自己年邁遲暮。
對方的學識、見解、氣度與胸襟,皆遠勝於他,更令他沮喪的是,張太嶽還比他年輕許多。
“唉——”
李斯長嘆一聲。
“四公子得此人輔佐,必能成就大業!”
他心中感慨萬千。
自己雖貴爲丞相,權傾朝野,但在始皇帝駕崩之後,張太嶽必將取而代之。
唯一令他稍感寬慰的是,贏餘支持郡縣制,且不通軍略,或許仍需自己出謀劃策。
“對了,張蒼尚在邊陲督運軍需,須尋他商議。”
次日,因昨夜難眠,李斯起身較遲。
剛醒便聽聞門外喧譁,他急忙喚來仆人詢問。
“什麼?大軍歸來了?!”
“兩千騎兵離城半月,竟已折返?!”
他難以置信,匆匆更衣,乘馬車趕往城外。
而此時,贏餘早已乘車前往邊境。
霍去病凱旋,他自當親自相迎。
此次霍去病不僅帶回兵馬,更攜萬餘牛羊、兩萬戰馬及兩千戰俘。
因戰利豐厚,長城守將眼紅刁難,幸有贏餘令牌及天子佩劍,方得通行。
“主公!”
聽聞贏餘到來,諸葛孔明即刻率領一衆鄉勇前往相迎。
見孔明拱手施禮,贏餘略一頷首,隨即前往邊陲村落靜候。
不多時,遠方塵煙漸起,成群牛羊接踵而至。
長城之外,霍去病稍作停留,慮及戰利品恐遭劫掠,遂親率部衆殿後押送。
只見牛羊嘶鳴,戰馬奔騰,更有披頭散發的俘虜被麻繩縛手,由騎兵押解而行。
轉眼間,這僻靜小村便被塞得水泄不通。
贏餘將清點之責盡付張蒼,轉而向諸葛孔明詢問霍去病北伐細節。
“起初臣與霍將軍議定,本欲令其於長城沿線巡弋,伺機襲擾匈奴部落。”孔明羽扇輕搖,“然霍將軍天賦異稟——草原之上,他能憑牲畜蹄印、草痕折向,洞悉敵部動向,甚至推演其部衆多寡。”
“更奇者,縱使四野茫茫,霍將軍亦能辨位如常。
臣遂調整方略,助其率兩千輕騎長驅直入。”
言及此處,孔明眼含精光:“霍將軍如遊龍穿梭諸部,終勘破匈奴遷徙規律。
於其必經之途設伏,夜半突襲……”
雖未言勝敗,贏餘已了然於心——以有備攻不備,匈奴焉能不敗?
“惜乎兵力不足。”孔明忽嘆,“恐遭合圍,霍將軍僅攜部分戰利而返。”語氣中透着未盡之意。
贏餘卻大笑:“孔明之功,當厚賞!”半月間以兩千騎兵掠敵數萬,這般戰果已堪稱傳奇。
正言語間,村外忽現黑甲騎兵如潮涌至。
身披猩紅戰袍的霍去病跨坐在赤色戰馬上,鎧甲上沾染着斑駁血跡,率領鐵騎凱旋而歸。
贏餘親率儀仗出城相迎。
待李斯匆匆趕到時,贏餘已攜霍去病與諸葛孔明得勝回朝。
官道兩側,數不盡的牛羊馬群綿延至天際。
垂首就縛的匈奴俘虜排成長列。
李斯瞠目結舌,呆立原地久久不能言語。
"此次草原征戰,共繳獲牛羊逾萬,戰馬兩萬四千餘匹,俘虜兩千六百人。"
"牲畜皆取整數,零頭已犒賞三軍。"
張蒼捧着賬簿向李斯匯報。
這位昔日的朝堂閒人,如今已能嫺熟處置軍需事務。
"師弟倒是勤勉不少。"
李斯望着判若兩人的張蒼,不禁感慨萬千。
"四公子麾下能人輩出,在此處獲益良多!"
張蒼眼中閃着欽佩的光芒。
"莫非是那張太嶽?"
"不止太嶽先生,諸葛孔明更是經天緯地之才!尤其軍略造詣,實乃平生僅見!"
張蒼連連贊嘆。
"四公子從何處網羅這等奇才?"
李斯暗自憂心。
一個張太嶽已能取而代之,如今又添諸葛孔明,朝堂之上恐再無立足之地。
"太嶽先生精研法家,孔明先生應是兵家傳人。"張蒼揣測道:"或許是四公子慧眼識珠,方能令英才傾心相投。"
"古語雲:士爲知己者死啊!"
能夠將兵權交給毫無統兵經驗的霍去病,並預見他能在草原上所向披靡。
這份眼力,堪稱超凡!
身爲君主,若能做到知人善任,便已是難得的明主。
世間千裏馬不少,可慧眼識珠的伯樂卻寥寥無幾!
"師弟似乎對四公子格外推崇。"
"師兄,四公子敢於放權,行事果決,又獨具慧眼,實乃明主!更難得的是,他還發現了畝產四十餘石的新糧,這便是天意!"
張蒼重重點頭,語氣篤定。
在他心中,贏餘早已是最適合繼承大統的皇子,無人能及。
"......唉。"
李斯忽然輕嘆一聲,神情黯然。
贏餘確實是明主。
可自己這匹千裏馬,卻已垂垂老矣。
"師兄爲何嘆息?"
"無事。
師弟既認準四公子是明主,便在此好好效力吧。"
李斯走出張蒼的房間,腳步略顯沉重。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攔住了他的去路。
"你是......縣令?"
李斯略顯詫異。
"李斯大人,四公子殿下有請!"
縣令喜恭敬行禮道。
"哦。"
李斯略一怔忡,回禮後便滿腹疑惑地隨縣令喜前往縣衙。
............
鹹陽城,皇宮。
"什麼?雲兒派出的兩千輕騎竟帶回三萬餘牲畜,還有兩千戰俘?!"
秦始皇震驚不已。
茫茫草原,秦軍能否尋到匈奴都未可知,更遑論取得如此大勝。
"此戰究竟如何取勝?"
震驚過後,秦始皇倍感疑惑。
當年橫掃六國時,他雖坐鎮鹹陽,卻也時常研讀戰報,自認通曉兵事。
可任憑他如何思索,也猜不透霍去病是如何創造這等戰績!
"陛下,聽聞霍去病將軍是在草原設伏,趁匈奴部落不備,方才大獲全勝!"
章邯難掩激動。
作爲大秦將領,他對戰場建功充滿向往。
依照秦律,將士所得戰利品皆可歸己所有。
霍去病此戰帶回數萬牲畜,價值幾何?
一匹戰馬便抵得上數畝良田啊!
章邯心中豔羨不已。
"竟能在匈奴地盤設伏?霍去病真乃奇才!"
秦始皇嘴角揚起欣慰的笑容。
他原本以爲霍去病率軍深入草原是贏餘不懂兵法,如今才明白,贏餘果斷出兵,分明是慧眼識珠,發掘了一位罕見的軍事奇才!
“好!真是朕的好兒子!”
“竟爲大秦覓得這等將帥之才!”
秦始皇對贏餘的表現極爲滿意!
“陛……陛下,茫茫草原,霍將軍此番能尋到匈奴或許只是僥幸,是否真有將才,尚不能斷言啊!”
“無論如何,四公子此次調兵遣將,實在過於冒進!”
趙高急忙站出來進言。
他原本借贏餘冒險用兵之事,成功降低了始皇帝對其的評價,卻不想這次出兵竟收獲頗豐!
趙高心中惱恨至極!
這運氣未免太好了!
他心知必須讓秦始皇認定贏餘不通兵法、魯莽行事,否則胡亥將再無半點機會!
聞言,秦始皇眉頭微皺,心中也生出一絲遲疑。
霍去病此次戰果輝煌,但趙高所言不無道理,贏餘此番用兵確實過於冒險!
“無論如何,雲兒此次出兵立下大功!章邯,速派快馬追回先前發出的聖旨!”
“朕要重新擬旨,重重嘉獎雲兒!”
無論如何,霍去病贏了!
戰果豐碩,豈能再發旨斥責?
盡管秦始皇覺得贏餘用兵有些冒險,但仍值得褒獎。
戰場瞬息萬變,哪有必勝之仗?
兵行險着本是常事。
只要能抓住戰機,取得勝利,便是好樣的!
更何況還有如此豐厚的收獲!
必須重賞!
只不過,贏餘身爲皇子,封官賜爵並無意義,況且他已廢除秦法,軍功爵制對他來說形同虛設。
秦始皇只好先記下他的功勞,再特意下旨表彰一番。
“臣遵命!”
長公子宮中。
“四公子的運氣竟如此之好?!”
淳於越滿臉震驚。
贏餘的封地亦有儒生任職,因此他能第一時間得到消息。
“僅派兩千輕騎深入草原,竟能取得如此戰果?!”
“那霍去病竟真是一名將才?!”
震驚過後,淳於越臉色陰沉下來。
此前他根本不看好霍去病,認爲贏餘貿然北伐匈奴是昏聵之舉。
誰知現實狠狠給了他一記耳光!
“老師,四弟如今他……他……”
扶蘇沉默良久。
輸給贏餘,他心中本就不服。
然而更令他難以接受的是,在他看來極爲昏聵的決策,竟換來如此豐厚的回報。
扶蘇只覺得與贏餘的差距愈發明顯!
不甘、憋悶、憤懣!
復雜情緒翻涌,已難以言表。
“公子不必憂心,四公子此番不過是僥幸得利,但好運不會永遠眷顧他!”
“況且此次斬獲豐厚,他必定愈發驕狂,定會再度出兵!”
淳於越自信看透了人心。
三萬牲畜、兩千俘虜,這般戰果,誰能不動心?
貪心不足,終將自食惡果!
他堅信,贏餘定會按捺不住,再度出擊!
而這一次,匈奴人豈會再犯同樣的錯?
“老師,即便四弟此番僥幸取勝,其麾下將領立此大功,聲望必然大漲,再想阻撓新糧推廣恐怕更難。”
“我們或許該另尋他法!”
扶蘇緊咬牙關。
贏餘的表現令他倍感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