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營區內最後一縷炊煙也消散在漸起的寒風中。白日操練的喧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夜間值守士兵沉重的腳步聲和遠處偶爾傳來的刁鬥敲擊聲,單調而冰冷。
林縛和陳石頭剛結束了一輪夜哨,拖着凍得有些發僵的身體,沿着營區邊緣的巷道,準備返回丙字營的營帳。這條巷道狹窄偏僻,堆放着一些廢棄的輜重和草料,平日裏少有人走,此刻更是被濃重的陰影籠罩,只有盡頭一盞氣死風燈投下昏黃搖曳的光暈,勉強照亮幾步路面。
兩人剛走到巷道中段,前方和身後的陰影裏,便無聲無息地閃出幾個人影,堵住了去路和退路。
王三站在最前面,臉上再沒有絲毫掩飾,滿是陰鷙和戾氣。他身後跟着那兩個形影不離的跟班,還有一個身材格外高壯、臉上帶着一道刀疤的生面孔老兵,抱着胳膊,眼神凶狠地打量着林縛,顯然是被王三特意請來的“硬手”。
“小子,等你半天了。”王三的聲音在狹窄的巷道裏顯得格外陰沉,“白天有教頭護着,晚上哨上有人看着,現在,我看還有誰能幫你!”
陳石頭立刻緊張起來,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擋在林縛身前,甕聲喝道:“王三!你想幹什麼!”
“幹什麼?”王三獰笑一聲,活動了一下手腕,“夥房的賬,還有你讓我在那麼多人面前丟的臉,今天咱們好好算算!”他朝旁邊啐了一口,“給我打!往死裏打!出了事我擔着!”
那兩個跟班和那個刀疤臉老兵立刻逼了上來,巷道的空間瞬間被擠壓得令人窒息。陳石頭怒吼一聲,揮拳就朝最先沖來的跟班砸去,他那股蠻力爆發出來,竟一拳將對方砸得踉蹌後退。
但對方畢竟人多,而且顯然有備而來。另一個跟班抽出短棍,刀疤臉則直接拔出了腰間的匕首,寒光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刺眼。陳石頭雖然勇猛,但雙拳難敵四手,很快就被短棍抽中肩膀,痛哼一聲,動作慢了下來。刀疤臉的匕首更是陰險地朝他肋下捅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林縛動了。他沒有去幫陳石頭硬抗,而是猛地側身,避開王三揮來的一拳,同時腳下勾起地上一截散落的捆扎繩。繩子精準地纏向刀疤臉持匕首的手腕,雖未能完全阻止,卻讓匕首刺出的方向一偏,擦着陳石頭的皮甲劃過,帶起一溜火星。
“媽的!先廢了這多事的小子!”刀疤臉被阻,怒罵一聲,轉而將目標鎖定林縛,匕首帶着風聲直刺過來。王三和另一個跟班也同時撲上。
巷道太窄,根本避無可避!林縛眼神一厲,正要冒險硬拼——
“住手!”
一聲炸雷般的怒喝陡然從巷道口傳來!聲音洪亮,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震住了所有人。
只見趙虎統領不知何時出現在巷道入口,高大的身影幾乎堵住了整個巷口,昏黃的燈光勾勒出他冷硬的側臉和肩甲猙獰的狼首吞口。他身後跟着兩名按刀而立的親兵,眼神如電,掃過場內。
王三幾人如同被施了定身術,瞬間僵在原地,臉上的凶狠迅速被驚恐取代。那刀疤臉老兵反應最快,手腕一翻,匕首悄無聲息地滑回袖中,低頭退到一旁。
趙虎大步走進巷道,目光如冰冷的刀鋒,先是掃過地上散落的繩子和陳石頭破損的皮甲,最後落在王三那張慘白的臉上。
“怎麼回事?”他的聲音不高,卻壓得人喘不過氣。
王三嘴唇哆嗦着,支支吾吾:“統…統領…我們…我們就是切磋一下…”
“切磋?”趙虎冷笑一聲,腳尖踢了踢地上那截明顯是被利器劃斷的繩索,“用這個切磋?還是用藏在袖子裏的東西切磋?”他冰冷的目光瞥向那個刀疤臉,後者頓時把頭埋得更低。
趙虎不再理會他,轉向林縛和陳石頭:“你們說。”
陳石頭氣得臉色通紅,指着王三:“統領!他們堵着我們,要下黑手!還動了刀子!”
林縛整理了一下被扯歪的皮甲,平靜地行禮,言簡意賅:“回統領,王三帶人在此伏擊我等。”
趙虎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他盯着王三,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厭惡和怒火:“以多欺少,暗巷伏擊,還敢動凶器?王三,你當蒼狼營的軍規是兒戲嗎?!”
“統領饒命!統領饒命!”王三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小的…小的只是一時糊塗…再也不敢了!”
趙虎眼中沒有絲毫憐憫,只有冰冷的失望和決絕:“一時糊塗?我看你是屢教不改!夥房生事,操練懈怠,如今更是變本加厲!”他猛地一揮手,“來人!”
“在!”兩名親兵上前。
“王三,鞭二十,關禁閉三天,餉銀扣罰一月!其餘參與之人,鞭十,餉銀扣罰半月!”趙虎的聲音斬釘截鐵,在狹窄的巷道裏回蕩,“再有下次,軍棍伺候,逐出軍營!”
王三幾人面如死灰,癱軟在地,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了。親兵上前,毫不客氣地將他們拖走。
趙虎這才將目光重新投向林縛,眼神復雜。他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道:“遇事知道隱忍,是好事。但一味隱忍,只會讓豺狼覺得你可欺。邊地軍營,弱肉強食是常態,但也要有底線。今日之事,你無錯。”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了些:“林縛,你父親是個好兵,別給他丟人。好好活着,把本事練扎實,比什麼都強。”
說完,他不再多言,轉身帶着親兵大步離去,沉重的腳步聲很快消失在巷道的盡頭。
巷道裏只剩下林縛和陳石頭兩人,以及那盞依舊在風中搖曳的孤燈。
陳石頭揉着發痛的肩膀,長長舒了口氣,心有餘悸又帶着興奮:“嚇死我了…林大哥,幸好趙統領來得及時!他好像…還挺幫咱們的?”
林縛沒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看着趙虎消失的方向,手掌無意識地撫過皮甲上被匕首劃出的淺痕。趙虎最後那句話,在他心中掀起了波瀾。那不僅僅是上級對下級的訓誡,更像是一種…帶着某種未盡之意的囑托。
“走吧。”良久,林縛才輕聲說道,轉身向營帳走去。
夜色更深,寒風依舊。但這一次,林縛心中那份初入軍營的孤寂和冰冷,似乎被那突如其來卻又恰到好處的援手,悄然驅散了一絲。
這份解圍之恩,他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