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貨郎那如同淬毒冰錐般的意念警告,無聲無息地消散在寒風裏,卻在秦夜幽深的識海中掀起了滔天暗流。天真?擋風?石頭?每一個字都裹挾着九處外圍機構那冰冷、高效、視凡俗生命如草芥的殘酷本質。那並非虛言恫嚇,而是精準的坐標鎖定與死亡預告。這片看似貧瘠閉塞的山坳,在更高維度的視野裏,恐怕早已被無形的網格標注。

寒意並非源於恐懼,而是源於一種棋手面對棋盤外碾壓性力量的冰冷計算。貨郎這把鈍刀已出鞘,下一次落下的,可能就是真正的鍘刀。

秦夜蜷縮在土屋最陰暗的角落,孩童單薄的脊背緊貼着冰冷粗糙的土牆。白日喧囂褪盡,林老蔫粗重的鼾聲和林王氏壓抑的咳嗽,在死寂的夜裏被無限放大,如同垂死的喘息。窗外,夜梟的啼鳴如同冤魂索命,被呼嘯的山風撕扯得斷斷續續。

他強迫自己沉入識海。廣播體操枯燥的影像一遍遍循環播放,一絲微弱卻純淨的血氣暖流艱難地沖刷着僵硬的筋骨。《汲微術》暫時蟄伏,每一次黑暗中的“狩獵”都被壓縮到極限,確保絕無半分氣息外泄。那篇如同烈陽般灼烤着他殘魂的《基礎靜心口訣(進階版)》,被層層邪道秘法的精神屏障死死隔絕在外,如同封印着一顆即將爆裂的熔岩核心。

恢復。 必須更快地恢復力量。 信息。 必須盡快弄清楚九處對這片區域的監控等級和手段。 以及……那個體質異常、如同璞玉的石頭(林鐵柱),他特殊的體質,是否也被標記?

【日常任務:基礎識字鞏固。】 【任務目標:完成《蒙學千字文(節選)》前三十字標準摹寫(意念空間)。】 【任務獎勵:精神力韌性微弱提升(1%)。】 【失敗懲罰:短期記憶模糊(持續至任務完成)。】

冰冷的系統提示在沉寂的識海響起,如同設定好的鬧鍾。散發着浩然正氣的方正虛擬字帖懸浮在光球下方。

秦夜殘魂毫無波瀾地“注視”着那些字。意念凝聚,並非按照系統灌輸的“教化”路徑去模仿,而是如同最冷酷的解剖師,用意念之刃將每一個字的筆畫拆解、扭曲、重構!將其中蘊含的“秩序”、“方正”的意念強行打散,填入屬於邪道的“詭變”、“吞噬”之韻!每一次意念的落筆,都像是在系統純潔的字帖上強行刻下一道道褻瀆的污痕!

識海中那顆冰冷的白色光球微微震顫,淡金色的符文流轉加速了幾分,似在壓制這種純精神層面的“扭曲”,卻又因未觸及核心規則(篡改功法運行邏輯)而無法降下懲罰。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排斥感在識海彌漫。

就在秦夜沉浸在這種與系統進行精神層面無聲角力、意圖榨取那1%精神力韌性獎勵的瞬間——

嗡!!!

一股突如其來的、並非源自系統的劇烈悸動,如同深淵中炸響的雷霆,狠狠貫穿了他的識海!

心髒!那顆屬於孩童的心髒,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冰冷的金屬巨手攥住!猛地一抽!尖銳的、撕裂般的劇痛瞬間從心口炸開,蔓向四肢百骸!全身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被強行凍結!骨髓深處傳來無法忍受的陰寒刺痛!

“呃——!”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瀕死幼獸般的痛哼,不受控制地從秦夜喉嚨深處擠出!小小的身體猛地蜷縮成一團,劇烈地顫抖痙攣起來!冷汗如同開了閘的洪水,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裏衣!

【警告!警告!】 【檢測到高維概念級信息污染沖擊!(微弱泄露)】 【來源:未知高位階意識錨定點(已標記:長白山)關聯信息流擾動!】 【作用:引發宿主生命體征紊亂(同步率幹擾)。】 【威脅等級:極高(潛在因果鎖定威脅)。】 【緊急規避措施啓動:強制切斷宿主意念對外界高維信息流感知通道!】 【精神屏障深度休眠模式啓動!】

識海中,那顆冰冷的白色光球瞬間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猩紅!無數淡金色的符文瘋狂流轉、扭曲、崩解又重組!一層層肉眼可見的、帶着強烈阻隔意味的冰藍色精神波紋,如同最堅固的堡壘,瞬間籠罩了整個識海,將秦夜殘魂的意識死死包裹、隔絕!

外界的一切感知——風聲、鼾聲、土屋的冰冷、甚至自身肉體的劇痛——都在這一刻被強行屏蔽、拉遠!仿佛被投入了最深沉的虛無!

只有那心口殘留的、如同被燒紅烙鐵燙穿般的劇痛,還在無聲地宣告着剛才那瞬間的恐怖!

秦夜蜷縮在冰冷的黑暗中,小小的身體依舊在無意識地抽搐。冷汗浸溼的頭發黏在慘白如紙的額角。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嚐到一絲鐵鏽般的腥甜,才勉強壓下那幾乎摧毀意志的劇痛。

高維概念級信息污染沖擊? 長白山關聯信息流擾動? 因果鎖定威脅?

每一個冰冷的詞匯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他殘魂之上!貨郎的警告還在耳邊回響,這突如其來的、源自系統最深預警的劇痛,瞬間將所有的僥幸撕得粉碎!

冷月! 那個在長白山巔,以煌煌天威將他肉身湮滅、元神重創的九處處理者! 她的目光,越過千山萬水,再次鎖定了這片區域!雖然只是信息擾動帶來的微弱泄露,雖然被系統強行切斷屏蔽,但那恐怖的存在感,如同懸於九天之上的裁決之眼,已投下了一瞥!

系統光球刺目的紅光漸漸褪去,恢復了恒定的、毫無生機的蒼白。冰藍色的精神屏障如同最沉重的棺槨,將他的意識與外界徹底隔絕。那種被剝離一切的虛無感,比劇痛更令人窒息。

他明白了系統那句“潛在因果鎖定威脅”的含義!他與冷月之間,隔着血海深仇和元神烙印,存在着某種超越時空的“因果線”!冷月對長白山事件的任何後續推演、任何相關信息的檢索擾動,都可能如同投入命運之河的巨石,其泛起的漣漪若有若無地觸及與他相關的“因”,便會循着這條無形的因果線,對他這渺小的“果”造成恐怖的沖擊!

若非系統這詭異的“助學AI”屏障強行切斷感知,剛才那一下,足以讓他這具殘破的軀殼當場心脈崩裂而亡!

貨郎?那不過是山腳下的毒蛇。 冷月……才是盤踞九天、掌握生殺予奪的巨龍! 而她目光的餘波,已然掃過這片山坳!

秦夜殘魂在冰棺般的識海深處,發出無聲的、冰冷的咆哮。

力量! 信息! 必須更快!必須搶在冷月的目光真正聚焦之前!

與此同時,萬裏之外。 神州腹地,某處深入地下、被重重禁制與合金壁壘包裹的絕對空間。

冰冷的金屬光芒照亮了龐大到超越凡人想象的主控大廳。無數流淌着幽藍色數據流的巨大弧形屏幕懸浮在半空,無聲地刷新着海量信息。身穿銀灰色制式作戰服的身影如同精密的零件,在無數操作平台間無聲穿梭。

大廳深處,一間全封閉的、布滿復雜能量紋路的獨立靜室。

冷月端坐在一張由某種純白色能量晶體構成的座椅上。她雙眸緊閉,周身縈繞着淡淡的、如同月華般清冷的光暈。在她面前,懸浮着一張巨大的、由純粹精神力構築的半透明光幕。光幕上,無數細密的、代表着不同緯度信息的符文和數據流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其核心,正是長白山事件的全息復盤模型。

“……邪修‘夜梟’元神核心湮滅率99.99%……殘餘邪能逸散已由‘淨世蓮台’完成區域性淨化……空間結構穩定度恢復至97.8%,局部法則擾動殘留低於0.01閾值……”

冰冷的女聲如同智腦播報,在靜室內回蕩,是冷月意念的直接投射。

光幕畫面流轉,定格在一幀極其微弱、幾乎被海量背景噪音淹沒的異常波動圖譜上。那波動極其微弱,頻率詭譎,帶着一絲難以言喻的、令人靈魂深處本能排斥的陰冷邪氣。

冷月緊閉的眼睫,極其細微地顫動了一下。

“……核心湮滅後第73小時,於逸散邪能溯源通道末端(西南方向,坐標:北緯30.75°,東經104.06°附近空域),檢測到一次極其微弱(強度:1.37E-9標準邪能單位)、高度定向的異常能量遷躍信號。信號模式……疑似殘留邪魂意志驅動(可能性:0.0007%)……伴隨一次低強度(Lv.1)未登記能量場波動(屬性:混雜,微弱生命滋養/秩序引導)……”

女聲的語速沒有絲毫變化,但光幕上,代表那個微弱信號的紅點,被瞬間放大、高亮標記!坐標迅速鎖定、關聯地圖——蜀地,群山深處,標記點附近標注着一個微小的聚居點標識:林家村。

【關聯事件檢索匹配:】 【事件ID:SC-20240115-SC-117(“鏽爪山狸”誘導失控)。】 【事件ID:CIV-20240128-LinJiAV(林家坳群體恐慌事件及異常能量爆發)。】 【監控記錄:外部勤務(僞裝:流動貨郎)風險評估報告(加密等級:D)……關鍵詞:異常刻痕、潛在精神幹涉、高僞裝性……】

光幕上,秦夜在牆角刻下的蝕文“生死”拓印、村口“神跡”石陣的簡陋照片、貨郎報告中關於他“高僞裝性”的冰冷評語……如同拼圖碎片般自動關聯浮現。

冷月端坐的身姿依舊如同冰雪雕琢,紋絲不動。只有那縈繞周身的清冷月華,光芒似乎凝滯了萬分之一刹那。

意念凝成的女聲繼續流淌,冰冷如初: “……綜合評估:未消散邪魂殘餘意志存在定向移動跡象(概率上調至0.0089%),目標區域(林家村及周邊十公裏)存在持續性低能量異常波動場(性質混雜,威脅等級暫定:E-,需進一步觀察)……”

“……建議:‘諦聽’網絡西南片區基層監控節點(蜀地D-7至D-12網格),能量掃描頻率提升至標準值300%,增加精神力被動廣譜篩查密度(民用級僞裝協議)。備案等級:丙字柒等(觀察)……”

建議提出後,女聲停頓了極其短暫的一瞬。光幕上,代表“建議”的符文閃爍着幽藍的光芒。

隨即,冷月那毫無波瀾的女聲再次響起: “……批示:準。增派‘暗蜂’(仿生構裝體,序列:Hive-9)一組,執行網格化隱性巡檢,重點標記異常個體(林家村:林鐵柱,體質異常;林石,高僞裝性風險評估目標)。長白山殘餘波動納入‘天羅’次級追蹤序列(優先級:低)。此報告歸檔:九處甲寅庫,‘夜梟’事件卷宗(加密等級:乙)。”

冰冷的指令化作無形的數據流,瞬間匯入大廳中央那浩瀚的數據海洋。

靜室內,光幕熄滅。冷月周身清冷的月華緩緩收斂。她緩緩睜開雙眼,那雙如同冰封湖泊般的眸子裏,倒映着金屬艙壁冰冷的反光,沒有絲毫情緒波動。仿佛剛才那涉及千裏之外一個小村落命運軌跡的指令,不過是拂去了一絲塵埃。

她站起身,純白的長袍下擺拂過冰冷的能量晶面,身影如同融入虛空的月光,消失在靜室深處。

林家坳,土屋冰冷的角落。

蜷縮在黑暗中的秦夜,猛地睜開了雙眼!

冰藍色的精神屏障不知何時已悄然散去,外界冰冷渾濁的空氣重新涌入感知。心口的劇痛已經消失,只剩下一種被掏空般的虛弱和冰冷的麻木。

但那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恐怖悸動感和被無形巨眼鎖定的冰冷寒意,卻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骨髓裏!

冷月……來過!

雖然只是信息層面的一瞥,雖然被系統強行隔絕。

但她的意志,她的目光,已然穿透了時空的阻隔,如同一柄懸於九天之上的無形裁決之劍,劍鋒所向,正是這蜀地深山之中,一個名叫林家坳的螻蟻之地!

系統的屏障暫時擋住了這一瞥。 但屏障之外,九處的天羅地網,正以林家村爲中心,無聲而冷酷地收緊!

秦夜緩緩抬起頭,望向土屋那扇破敗的木窗。窗外,夜色濃稠如墨,寒風卷着雪沫,猛烈地拍打着糊着厚厚草紙的窗櫺,發出沉悶而壓抑的嗚咽。

村東頭,矮籬笆牆後。

林老三如同石雕般站在窗前,布滿老繭的手死死攥着硬木拐杖。他那雙銳利的獨眼穿透黑暗,死死盯着林家土屋的方向,瞳孔深處燃燒着一種混雜着驚懼、決絕和某種孤狼般狠戾的光。

就在剛才那陣心悸襲來的瞬間——並非秦夜那種源自系統的劇痛,而是一種凡人武者瀕死前對致命危險的模糊直覺——他清晰地“看”到,一股非人的、冰冷到超越想象的“注視”,如同實質的冰錐,穿透了土屋的牆壁,落在了那個蜷縮在角落裏的小崽子身上!

那目光……絕非山野精怪!更非人力所能企及!

寒風吹動他花白的須發。林老三布滿皺紋的臉頰狠狠抽搐了一下。他猛地轉身,走到屋內那張簡陋的木桌旁,粗暴地拉開一個抽屜,從最底層摸出一個油紙包。

打開油紙包,裏面赫然是一把保養得極好、通體黝黑發亮、散發着濃烈硝石與死亡氣息的……手槍!以及兩排黃澄澄的子彈!

粗糙的手指撫過冰冷的金屬槍身,林老三那只銳利的獨眼中,最後一絲猶豫徹底消散,只剩下孤注一擲的寒芒。

山風嗚咽,如同亡魂的慟哭,在寂靜的山坳裏久久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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