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一，林建國破天荒地沒有去廠裏，而是請了一天假。
他一整晚都沒睡好，翻來覆去地看女兒做的那份“驚世駭俗”的報告，越看越心驚，後背的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站在懸崖邊上的人，要不是女兒在最後一刻拉了他一把，他已經粉身碎骨了。
早餐桌上，林建國看着正在喝粥的林未，眼神復雜得像一團亂麻。他實在想不通，自己那個除了叛逆和追星就沒啥愛好的女兒，怎麼一夜之間就跟開了竅似的，懂的東西比他這個搞了一輩子技術的人還多？
“未未啊，”林建國猶豫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問道，“你……你那些東西，真是從報紙上看的？”
林未心裏咯噔一下，知道老爸的“懷疑期”還沒過。她淡定地喝完最後一口粥，擦了擦嘴說：“嗯，報紙上看的，圖書館的書上看的，還有……我那個同學，他家有親戚在國外，跟他聊過一些。我就是把聽來的東西拼起來了而已。”
她再次把“神通廣大”的鍋甩給了那位不存在的“同學的親戚”，這是一個萬能且無法查證的理由。
林建國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沒再追問。他現在沒心思去探究女兒的秘密，當務之急，是要把那兩萬塊錢的定金從沈濤那個“笑面虎”手裏給要回來。
在那個年代，兩萬塊錢對於一個普通的工薪家庭來說，幾乎是全部的家當。
“爸，您打算怎麼跟沈濤說？”林未一邊收拾書包，一邊看似不經意地問道。
“我……我直接跟他說，這生意我不幹了，讓他把錢退給我！”林建國硬着頭皮說，但話說出口自己都覺得沒底氣。合同白紙黑字籤了，他單方面違約，對方完全有理由不退定金。
“不行。”林未立刻否定，“您這麼去，等於是明着告訴他‘我發現你的騙局了’。他那種人，惱羞成怒之下，別說退錢，不找幾個混混來堵我們家門就不錯了。”
林建國被女兒說得一愣，後背又冒出些冷汗。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那……那你說怎麼辦？”他下意識地向女兒求助，語氣中已經帶上了一絲依賴。
林未心中暗笑，老爸已經成功被她“pua”了第一步。她沉吟了一下，給出了一個“高情商”的方案：“您不能說不幹，您得說……想幹得更大！”
“哈？”林建國徹底懵了。
“您就跟他說，您回去跟家裏人商量了一下，覺得這個項目前景無限，只做一個小廠太屈才了。您想拉上您廠裏那幾個技術過硬的老哥們一起入股，再去找銀行貸點款，把規模擴大十倍！但是呢，您說您一個人能力有限，很多大場面上的事不懂，希望他這個大老板能出面，幫您牽頭跟銀行和您那些老同事們開個‘項目說明會’，把這個宏偉的藍圖給大家講清楚，堅定一下大家的投資信心。”
林未的語速不快，但每一個字都像一顆精心計算過的子彈，精準地射向沈濤的要害。
林建國聽得目瞪口呆，他花了好幾分鍾才消化完女兒這番“騷操作”的內在邏輯。
這招，簡直是又損又絕！
沈濤的騙局，是建立在“信息不對等”和“一對一忽悠”的基礎上的。他最怕的就是把事情擺到明面上，讓更多的人參與進來。什麼“項目說明會”，什麼“見銀行領導”，這些他根本拿不出手的東西，一旦曝光，他的騙局不攻自破。
到時候，他爲了避免夜長夢多，息事寧人，唯一的選擇就是趕緊把定金退了，讓林建國這個“麻煩精”趕緊滾蛋。
“這……這能行嗎？”林建國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這麼復雜的計策，居然是出自自己那個連跟陌生人說話都會臉紅的女兒之口。
“爸，您就信我一次。”林未拍了拍父親的肩膀，眼神堅定，“對付流氓，就要用比他更‘流氓’的辦法。您就按我說的去做，記住，態度一定要誠懇，姿態一定要低，把他捧得高高的，讓他想拒絕都找不到理由！”
林建國看着女兒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當天下午，林建國按照林未的“劇本”，撥通了沈濤的BP機。
沈濤很快回了電話，語氣熱情洋溢：“哎呀，林老哥！是不是廠房那邊有信了？我可就等你的好消息啦！”
“沈老板！沈老板您好！”林建國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既興奮又謙卑，“我是有個天大的好事想跟您匯報啊……”
他磕磕巴巴，但總算把林未教他的那套說辭給復述了一遍。
電話那頭的沈濤，在聽完林建國的“宏偉藍圖”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林建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林老哥哥，”沈濤的聲音再次響起時，雖然依舊帶着笑，但明顯有些發僵，“您這個想法……是很好，很有魄力。但是，但是這個步子……是不是邁得有點太大了？”
“不大不大！”林建國趕緊說，“有沈老板您這樣的高人在背後指點，我們怕什麼！我們現在是萬事俱備，就差您這位‘總設計師’來給我們登台演講，振臂一呼了！”
林建國這輩子都沒說過這麼肉麻的奉承話，說完自己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呃……這個……林老哥啊，我最近身體有點不舒服，嗓子……嗓子不太好，可能……不方便演講。”沈濤開始找借口。
“哎呀那可太不巧了！要不我帶點水果去探望探望您？順便跟您敲定一下說明會的時間？”林建國步步緊逼。
“別別別！不用不用！”沈濤的聲音更慌了，“林老哥，你聽我說，這個事……咱們得從長計議。這樣吧，我這兩天先把我一個遠房親戚的急事處理一下，你那個項目的事，咱們……咱們過兩天再聊，好吧？”
林建國還想說什麼，對方已經匆匆掛斷了電話。
聽着電話裏的忙音，林建國愣了半天，然後一拍大腿，臉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成了！
沈濤這明顯是心虛了！怕了！
他簡直不敢相信，女兒那個看似異想天開的計策，居然真的起效了！
他看着客廳牆上自己和妻子的結婚照，心裏百感交集。
老林家這個閨女，怕不是文曲星下凡，來報恩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