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瞳微弱的聲音在死寂的石窟中回蕩,帶着一種不祥的預兆。
“更可怕的…”玄夜下意識地重復着,血紅的眼眸猛地轉向那條新出現的、幽深死寂的甬道。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懼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無聲息地從那黑暗的深處彌漫開來,讓他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搏殺的身體再次繃緊。
那是一種不同於石像守衛的冰冷死寂,也不同於紫色雷霆的狂暴毀滅,而是一種…更加古老、更加深沉、仿佛亙古以來就被遺忘在此的…絕望與怨毒的氣息。
赤瞳掙扎着,試圖用未受傷的右手支撐起身體,但劇烈的疼痛讓她再次跌坐回去,嘴角又溢出一縷鮮血。她的氣息更加微弱了,灰色眼眸中的光芒也黯淡了幾分。
玄夜看着她奄奄一息的模樣,又看了一眼那令人不安的甬道。理智告訴他應該立刻遠離,但赤瞳剛才畢竟救了他一命,盡管那可能只是爲了自保。
他咬咬牙,強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劇痛,艱難地挪到赤瞳身邊,伸出顫抖的手,攙扶住她未受傷的右臂。
“走…”他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試圖將她扶起,離開這個詭異的地方。
赤瞳借着他的力道,勉強站穩,但她的灰色眼眸卻依舊“盯”着那條甬道,眉頭緊緊蹙起,似乎在極力感知着什麼。
“不對…”她忽然低聲呢喃,聲音裏充滿了困惑與一絲難以置信,“那氣息…不像活物…也非死靈…更像是…”
她的話語戛然而止。
因爲就在此時——
嗚嗡……
一聲低沉悠長、仿佛來自大地最深處、又像是某種巨大金屬結構不堪重負發生形變的呻吟聲,緩緩地從那條幽深甬道的盡頭傳了出來。
這聲音並不響亮,卻帶着一種奇特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作用於人的靈魂,讓人從心底感到一陣沉悶壓抑的不適。
緊接着,一股微弱的氣流開始從甬道深處向外涌出。那氣流冰冷、幹燥,帶着一股難以形容的陳腐氣味,像是封閉了億萬年的墓穴被突然打開。
玄夜和赤瞳的動作同時僵住。
兩人的目光(或者說感知)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投向那片深邃的黑暗。
那低沉悠長的嗡鳴聲過後,並未立刻出現其他動靜。死寂重新籠罩,只有那持續涌出的、帶着陳腐氣息的微弱氣流,證明着那深處確實存在着某種變化。
“裏面…有東西…”赤瞳的聲音極其微弱,帶着一絲不確定,“被驚醒了…或者…一直被囚禁着…”
玄夜的血瞳中閃過一絲掙扎。危險幾乎是可以預見的,但一種莫名強烈的、仿佛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與好奇,卻如同鬼魅的低語,不斷撩撥着他的神經。那深處的東西,似乎與他有着某種難以言喻的聯系。
就在他猶豫着是立刻遠離,還是冒險一探究竟時——
啪嗒…啪嗒…
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腳步聲,突兀地從那甬道的黑暗中傳了出來!
那腳步聲緩慢、拖沓,仿佛有什麼東西正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艱難地向外走來。
每一聲腳步,都像踩在兩人的心髒上。
玄夜瞬間將赤瞳護在身後——更多是出於戰鬥本能而非保護——周身殘存的血煞之氣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動起來,雙眼死死盯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赤瞳也強提精神,灰色眼眸中微光流轉,全力感知着那逐漸接近的存在。
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一個模糊的、佝僂的、人形的輪廓,逐漸在甬道深處的黑暗中顯現出來。
那似乎是一個極其高大的人影,但因爲佝僂着背,顯得矮了不少。他走得極其緩慢,每一步都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伴隨着細微的、金屬摩擦的“咔嚓”聲。
隨着他逐漸走近,光線(盡管微弱)終於照亮了他的模樣。
玄夜倒吸一口涼氣,連赤瞳那沒有表情的臉上,似乎也浮現出一絲驚容。
那確實是一個人,或者說,曾經是。
他身無寸縷,身體幹癟得如同骷髏,皮膚呈現出一種死寂的灰敗色,緊緊包裹着骨頭。他的頭發稀疏枯白,如同深秋的野草,雜亂地垂落着,遮住了大半面容。
而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是——他的四肢和軀幹上,竟然纏繞捆綁着無數條粗大無比、漆黑如墨、表面刻滿了無數細密詛咒符文的鎖鏈!
那些鎖鏈深深嵌入他的皮肉甚至骨骼之中,將他如同粽子般層層束縛。鎖鏈的另一端,則拖曳在他身後的黑暗中,仿佛無窮無盡,看不到盡頭。正是這些鎖鏈,在他移動時發出了沉重的摩擦聲。
他就像一個被永恒囚禁於此、承受着無盡折磨的罪囚。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看似下一刻就要散架的囚徒,卻帶給玄夜和赤瞳一種難以形容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那是一種沉澱了無數歲月的死寂與絕望,混合着一種即便被折磨至此也未曾徹底磨滅的、令人心悸的古老威嚴。
那囚徒終於艱難地走到了甬道的出口處,停下了腳步。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
枯白雜亂的發絲滑落,露出了他的臉。
那是一張幾乎只剩下皮包骨頭的面孔,眼眶深陷,看不到眼睛,只有兩點極其微弱、仿佛隨時會熄滅的暗紅色光芒在深處閃爍。他的嘴巴幹癟地張開着,露出寥寥幾顆殘破發黑的牙齒。
他的“目光”似乎穿過了玄夜,落在了他身後重傷的赤瞳身上。
然後,一個幹澀、沙啞、仿佛兩片砂紙在摩擦的、極其古老晦澀的音節,從他喉嚨裏艱難地擠了出來:
“…‘觀命師’…的後裔?…真是…稀客…”
他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卻帶着一種洞穿萬古的滄桑與…一絲難以捕捉的譏誚。
赤瞳的身體猛地一顫,混沌的灰色眼眸驟然收縮,失聲道:“你…認識我的先祖?!你…你是誰?!”
那囚徒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那兩點微弱的暗紅光芒,緩緩地從赤瞳身上移開,最終,落在了擋在前方的玄夜身上。
當他的“目光”觸及玄夜,尤其是感受到玄夜身上那雖然微弱卻依舊存在的玄武血煞之氣時——
他那幹癟如同骷髏般的身體,猛地劇烈顫抖起來!
纏繞在他身上的無數漆黑鎖鏈隨之發出密集而刺耳的摩擦撞擊聲!
“呃…啊啊啊…”
一聲壓抑了不知多少歲月的、混合着極端痛苦、無盡憤怒與一絲難以置信的狂喜的嘶啞低吼,從他胸腔中迸發出來!
他猛地向前踉蹌一步,伸出那雙被鎖鏈纏繞、幹枯如同雞爪般的手,似乎想要抓住玄夜!
“血…脈…”
他用那沙啞破碎的聲音,無比艱難地、卻又無比清晰地嘶吼道:
“…終於…來了…”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