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路徑選擇，守株待兔
晨光熹微，穿透薄霧，再次眷顧了清冷的芳菲殿。素錦早已起身，換上了一身漿洗得有些發硬、但異常潔淨的淺青色細布襦裙，依舊是毫無紋飾的款式，頭發也用那根雲頭白玉簪鬆鬆挽了個最簡單的髻，幾縷碎發垂在頸側，更添幾分弱質風流。
她坐在鏡前，動作比昨日更加嫺熟流暢，指尖掠過眉梢眼角，將那抹精心調制的“脆弱”與“純然”勾勒得淋漓盡致。眼底深處的冰封萬裏被妥帖地藏好，只餘下一汪看似清澈見底、實則深不可測的幽泉。
芷汐端着清水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仙子對鏡理妝圖”，美則美矣，卻總讓人覺得像是精雕細琢的玉像，缺少了鮮活氣。她不敢多言，默默伺候素錦洗漱。
用過早膳——依舊是清粥小菜，素錦用帕子沾了沾嘴角，聲音輕柔地開口，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向往和怯懦：“芷汐，我昨日睡得不好，總覺得殿裏悶得慌……聽說……瑤池那邊的仙苑，清晨時景致極好，靈氣也足，我想去那邊……稍微走走，透透氣，可好？”
瑤池仙苑，位於天宮西側，占地廣闊，景致秀麗，是許多仙子神女日常散步、汲取晨間清靈之氣的地方。但它並非核心要地，相較於凌霄殿、練兵場等地，規矩沒那麼森嚴，往來人員也相對復雜些，從低階仙娥到有品階的仙子都可能出現。
選擇這裏，既不會顯得她意圖接近什麼重要人物，符合她“散心”的借口，又因爲人流相對較多，增加了“偶遇”的合理性和可能性。
芷汐果然沒有懷疑，只是有些擔憂：“瑤池仙苑？那邊是好，可是離咱們這兒不近呢……小姐您身子剛好，走那麼遠能行嗎？要不奴婢陪您去吧？”
“不必，”素錦立刻搖頭，聲音微微提高，帶着一絲被驚嚇到的急促，隨即又軟了下來，垂下眼簾，“我……我想一個人靜靜……走慢些，沒關系的……累了我就回來。”她將一個想要獨處、又有些體弱怕給人添麻煩的孤女形象演繹得入木三分。
芷汐見狀，只好道：“那……那小姐您千萬小心，要是覺得不適就立刻回來。”
素錦輕輕“嗯”了一聲，站起身，攏了攏那件半舊的白色紗衣外衫，緩步走出了芳菲殿。
這一次，她的步伐比昨日試探性地在附近徘徊時，多了幾分明確的目的性。雖然依舊看起來慢悠悠、弱不禁風，但每一步都踩得極穩。
她沒有選擇直達瑤池仙苑最寬闊平坦的主路，而是挑了一條需要繞過幾處偏殿、穿過一小片紫竹林、相對幽靜些的蜿蜒小徑。這條路風景更佳，但路程稍遠，平日裏除了些附庸風雅、或是真心喜歡清靜的神仙，少有人走。
更重要的是，根據她前世模糊的記憶和昨日聽來的零星信息綜合判斷，被罰閉門思過、心情鬱結的桑籍，如果出門散心，爲了避開人群和父親的耳目，選擇這條相對偏僻小徑的可能性……很大。
陽光透過竹葉的縫隙灑下，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清晨的露珠尚未完全蒸發，空氣中彌漫着竹葉的清新和泥土的溼潤氣息，沁人心脾。
素錦走得很慢，仿佛真的在欣賞沿途景致。但她全身的感知卻如同最精密的雷達般全面開啓，眼角的餘光敏銳地掃視着四周的一切。
她注意到前方不遠處，一座小小的白玉石拱橋下，溪水潺潺，幾尾靈動的錦鯉在清澈見底的水中遊弋。橋邊生着一叢罕見的幽藍色鳳尾鳶尾花，開得正好。
這裏，景致清幽，視野卻相對開闊，既能讓人駐足欣賞，又不易被完全遮擋。是一個“偶遇”的絕佳地點。
她心中瞬間有了決斷。
她沒有立刻走上橋，而是在距離石橋十幾步遠的一株繁茂的垂絲海棠樹下停了下來。樹下設有一張打磨光滑的圓形石凳。
她用手帕仔細拂去石凳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然後姿態優雅地側身坐下，微微喘息着，用手帕輕輕扇着風，一副走了遠路、需要歇歇腳的嬌弱模樣。這個位置，既能觀察到石橋和小溪方向的來人，自身又半掩在海棠樹如雲似霞的花枝後，顯得不那麼刻意。
時間一點點流逝。
晨風吹拂，花枝搖曳，偶爾有花瓣飄落，沾在她的發梢和裙擺上。
遠處，隱約傳來其他仙子清脆的說笑聲和環佩叮咚聲，似乎是結伴往瑤池主苑方向去了，並未拐入這條小徑。
素錦的心，如同被細線輕輕吊着，懸在半空。但她臉上依舊維持着那種恬靜又帶着點淡淡愁緒的表情，目光放空地望着溪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周遭一切漠不關心。
她在賭。賭她的判斷，賭桑籍的行蹤規律，賭那冥冥中的一絲……“緣分”。
若是今日等不到，她便明日再來。明日等不到，便後日。她有足夠的耐心，像最老練的獵人，等待獵物自己踏入陷阱。
就在她以爲今日或許要無功而返時，一陣略顯沉滯、不同於仙子們輕盈步伐的腳步聲，從小徑的另一端傳來。
腳步聲不疾不徐，卻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沉悶和壓抑，仿佛主人的心情一般沉重。
素錦的心髒猛地一跳！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涌向四肢百骸，又迅速冷卻下來。
來了！
她立刻垂下頭，將表情調整到最完美的狀態——七分沉浸哀思，兩分柔弱無助，還有一分被突然驚擾的慌亂。她甚至刻意讓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腳步聲嚇到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伴隨着極輕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聲。
透過垂落的花枝縫隙，她看到一抹質料精良、繡着暗銀色流雲紋的玄色衣角……
就是現在！
素錦像是受驚般猛地從石凳上站起身，倉促間，寬大的袖口“恰好”勾住了身旁低矮的海棠花枝！
“哎呀！”她發出一聲短促而驚慌的低呼，身體被帶得一個趔趄，向前踉蹌了半步。那根花枝被扯動，簌簌搖動，更多花瓣如同花雨般紛揚落下，沾了她滿頭滿身。
與此同時，她手中那方素白的、沒有任何刺繡的絲帕，也因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從她“無力”的指尖滑落，被微風一卷，飄飄蕩蕩地，朝着腳步聲來源的方向，朝着那剛剛走上石橋的、身影主人的腳下……飛去。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姿態狼狽，我見猶憐。
時機精準，妙到毫巔。
素錦微微喘息着，抬起那雙已然醞釀好水汽、驚慌失措如小鹿般的眼眸，無助地望向石橋上那因爲聽到動靜而停下腳步、正下意識低頭看向腳下帕子的……玄衣男子。
四目，即將相對。
獵物的身影，終於清晰地映入了獵人精心布置的視野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