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偉被陸汀蘭說得一時語塞,整張臉都憋得發青。
他何曾在陸汀蘭這兒受過這種氣?
賀家給他的委屈已經夠他受的了,她陸汀蘭又算個什麼東西?
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進山清修沒幾天,嘴皮子倒變得厲害起來。
賀偉勃然大怒,喝道:“反了你了!就憑你也配……”
“噓。”
陸汀蘭輕輕抬手,指尖抵在唇前,示意他收聲。
她微微蹙眉,語氣裏帶着幾分真切似的擔憂:“二叔,神佛可都在上頭看着呢。您才剛拜過佛祖、許過願,轉眼就在這兒大吼大叫,如此不敬。”
她稍作停頓,聲音壓得更輕了些:“我實在是替二叔擔心……若是惹怒了神明,您許的願望,會不會全都白費了?”
賀偉一聽這晦氣話,火氣更是直沖頭頂。
他正要開口駁斥,卻被王氏一記冷眼瞪了回去。
王氏面色嚴厲地看向他,語氣帶了一絲責備:“二弟,佛門清淨地,豈容喧譁?連汀蘭都明白的道理,你做長輩的,還不懂嗎?”
她轉而向陸汀蘭露出溫和的笑容,說道:“汀蘭,我們好些日子沒見了,去房裏說說話吧?”
陸汀蘭點點頭,挽起王氏的手臂,兩人一同朝客房走去。
……
客房內,王氏親切地取出一包茶葉,塞到陸汀蘭手中:
“汀蘭,你從小就愛喝茶。這佛庵裏清苦,想必沒什麼好茶可飲,母親特地給你帶了些來。”
陸汀蘭低頭看了一眼那茶包,隨手將它擱在桌上,聲音平靜:“入了佛門,受佛祖庇佑,修心養性。如今才發覺,清水自有清味的道理。”
王氏的手頓了頓,有些尷尬地收了回去。
她悄悄瞥了賀偉一眼,對方立即會意。
賀偉上前一步,拿出幾張紙說道:“家中近來接診了幾位疑難雜症的病人,實在棘手。請來的大夫都開不出方子,你還是幫忙看一看,擬幾個方子吧。”
陸汀蘭接過那疊紙,目光淡淡掃了過去。
賀家什麼能人也沒有,唯獨草包輩出。
明明是蒼溪鎮有名的醫藥世家,卻只有大房的老太爺和賀承詡略通醫理。
二房、三房,連同這位王氏,根本一竅不通。
而賀承詡那點醫術天賦更是平庸至極。
老太爺走後,基本是靠她在幕後支撐,多少疑難雜症,都是她悄悄擬方化解。
可結果呢?她養出了一窩白眼狼,反咬她、撕扯她、恨不得把她吞盡。
陸汀蘭輕輕放下紙張,臉上露出爲難的神色:“如今我已皈依佛門,實在不宜再理會這些俗務了。”
賀偉頓時火冒三丈:“你這叫什麼話?就算皈依佛門,你不還是賀家的人?現在家裏要你幫點忙,就不行了?”
陸汀蘭緩緩抬起眼,目光清淡地望向他。
不知怎的,賀偉被這一眼看過來,竟一時噎住,話卡在喉嚨裏。
王氏見氣氛僵冷,忙上前打圓場:“汀蘭,娘知道你在怨我……可我也是實在沒辦法啊。”
“若可以,我真恨不得拿我這條老命去換你!”說着說着,她又哽咽起來,拿起帕子拭淚。
“我不怨母親,我能體諒您,也更想幫賀家。”陸汀蘭輕輕握住王氏的手,語氣顯得格外真誠。
賀偉站在一旁,看着這兩人,一時間覺得自己像個多餘的局外人。
王氏抬起頭,臉上剛要露出欣慰的神色,陸汀蘭卻話鋒一轉:
“可是,這方子,我確實寫不了。”
她說着,伸出手掌,露出手心上縱橫交錯、尚未痊愈的傷疤。
聲音帶着哭腔:“您看,我這雙手……怕是再也提不起筆了。母親,我活得太苦了。”
王氏與賀偉看見她手心上那些猙獰的傷口,同時一怔。
兩人互看了一眼。
賀偉從最初的震驚逐漸變成不屑,嗤笑一聲:“不就是劃傷了嗎?有什麼大不了的?我還以爲是手廢了,或是斷了。”
“就這麼點傷,也值得叫苦?這麼嬌氣幹脆別活了,往後苦日子還長着呢!”
他語氣越發陰沉,帶着威脅:“陸汀蘭,不想幫就直說,別在這爲難你母親,她也是個苦命人。”
陸汀蘭卻忽然輕笑一下,應道:“好,那我便不幫了。”
賀偉與王氏雙雙愣在原地,一時沒反應過來。
二人都沒料到陸汀蘭竟敢當面這樣說。
她以前根本不是這樣的啊……從前那個溫順體貼的陸汀蘭去哪了?
怎麼如今變得這麼計較,甚至敢跟自家人算賬!
王氏回過神來,再次軟語勸道:“娘明白,汀蘭現在不方便過問俗事。可那終究是你的家啊……”
“最近賀家醫館生意越來越差,你難道就眼睜睜看着賀家基業倒掉?那可是你父親和承詡一點一滴攢下來的啊!”
陸汀蘭低着頭,依舊不語。
王氏見她無動於衷,心裏躥起一股火。
可礙於身在佛門淨地,香客往來,不敢壞了自己形象。
賀越看越氣,猛地抓起桌上的茶盞,狠狠摔在地上。
瓷片四濺,陸汀蘭似乎被嚇得顫了一下。
賀偉滿意地繼續罵道:“陸汀蘭,你算個什麼東西?賀家沒逼你殉葬,已經是對你天大的恩情!你還敢在這擺譜?”
“也不看自己什麼出身,爹娘早死、無依無靠的孤女,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陸汀蘭默默聽着,並未出聲。
“小姐,下午的活計快開始了。”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小九的聲音。
陸汀蘭起身,語氣平靜:“母親,二叔,我得去幹活了。”
“不準走!”賀偉還想攔她,卻被王氏一把拉住。
他只能眼睜睜看着陸汀蘭走出房門,氣得跺腳:“大嫂,你怎麼就放她走了?藥方怎麼辦?”
王氏瞪了他一眼,壓低聲音厲聲道:“難道你要在白雲庵裏打她?藥方的事,由得她願不願意?”
她心思急轉,嘴角浮現出陰險的笑。
陸汀蘭不是口口聲聲說已是佛門中人、不理俗務嗎?
那她就叫陸汀蘭知道,這佛門,也不是她想留就能留的。
王氏眼底掠過一抹狠厲:“當初就不該心軟……直接了結才好。”
賀偉愣愣地問:“大嫂,當初不是因爲承詡在京裏還沒站穩,才不敢動手的嗎?”
王氏狠狠瞪了他一眼。
賀偉立刻低下頭,再不敢多說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