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晨風裹挾着河水的腥氣灌入肺腑，林浩沿着泥濘的河岸，向着那片巨大的、死寂的廢棄貨運站狂奔。
老乞丐的話語如同魔咒，在他腦中瘋狂回蕩。
“……一袋一袋的……紐扣……”
“……各種顏色的……像人的牙齒……”
還有那逐漸逼近、如同跗骨之蛆的警笛聲！它們不是漫無目的的巡邏，搜索的軌跡明顯帶着針對性，正朝着這片區域合圍！是那個冒牌貨！他一定和警察在一起！用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編織着謊言，將追捕的網精準地撒向了他！
必須更快！必須在被合圍之前，找到那個垃圾場！找到那些被丟棄的紐扣！那是撕開所有謊言的唯一希望！
廢棄的貨運站如同一個巨大的工業墳場，在灰白色的天光下露出猙獰的輪廓。生鏽斷裂的鐵軌沒入荒草，廢棄的倉庫廠房窗戶破碎，像一只只空洞的黑眼，冷漠地注視着這個不速之客。高高的鐵絲網圍欄多處破損，林浩輕易地鑽了進去。
腳下是坑窪的水泥地和瘋長的雜草，隨處可見廢棄的機器零件和破碎的玻璃。空氣裏彌漫着鐵鏽、機油和某種東西腐敗後的沉悶氣味。
老乞丐說的垃圾場在哪裏？
他像一頭被困的野獸，在巨大的廢墟間焦急地穿梭，目光瘋狂掃視着每一個可能的角落。警笛聲在外圍的街道上忽遠忽近，如同催命的號角，不斷壓縮着他的時間。
終於，在貨運站最深處，一個背靠着巨大廢棄冷卻塔的窪地裏，他找到了。
那根本不是一個正式的垃圾場，而是一個巨大的、肆意蔓延的垃圾傾瀉點。各種工業廢料、建築垃圾、腐爛的廢棄物堆積成山，幾乎填滿了整個窪地。五顏六色的塑料袋在風中獵獵作響，如同招魂的幡旗。
而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是混雜在那些工業廢料和腐爛物之中的——
大量的、屬於兒童的物品！
破損褪色的塑料玩具小汽車，斷了胳膊的娃娃，顏色暗淡的兒童圖畫書，小號的、磨破了邊的鞋子……它們像是不該出現在這裏的詭異陪葬品，被隨意丟棄、掩埋，半露在污穢之中。
林浩的心髒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他踉蹌着沖下窪地，腳下踩到軟爛污穢的東西也毫不在意，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過那些刺目的兒童遺物。
在哪裏？紐扣在哪裏？
他瘋狂地用手撥開表面的垃圾袋和廢紙板，灰塵和惡臭撲面而來。
突然——
他的動作猛地頓住。
在一堆潮溼發黑的紡織物廢料旁邊，一個破裂的、沾滿油污的透明塑料袋暴露了出來。
袋子裏，密密麻麻，塞滿了各種各樣的紐扣！
塑料的，木質的，金屬的……紅的，藍的，綠的，白的……圓的，方的，異形的……它們擠在一起，像是一袋被收割的色彩斑斕的眼球，無聲地凝視着天空，也凝視着突然闖入的林浩。
林浩的呼吸驟然停止。
不止這一袋！
他的目光向旁移動，更多的袋子映入眼簾！它們半埋在垃圾裏，有的已經破裂，各色紐扣潑灑出來，散落在污穢的泥土和廢料上，白花花一片，真的如同老乞丐所說——像無數散落的人牙！
爲什麼？
爲什麼會有這麼多紐扣？不同樣式，不同顏色，來自不同的衣服……
它們的主人……是誰？
一個冰冷恐怖的猜想，如同毒蛇般纏上他的脊椎，讓他渾身發冷。
他顫抖着，蹲下身，伸手抓向那袋最近的紐扣。
指尖觸及冰冷塑料的瞬間——
嗡——！！！
一種絕非物理意義上的、尖銳狂暴的嗡鳴聲，猛地在他腦海深處炸開！
那嗡鳴聲並非聲音，而是一種極致的、混亂的、充滿了無盡痛苦和恐懼的精神沖擊！無數破碎扭曲的畫面如同崩裂的玻璃碎片，瘋狂地涌入他的意識！
刺眼的無影燈！冰冷的金屬台！扭曲逼近的人影！束縛帶勒入皮膚的劇痛！還有……還有針頭刺入的冰冷，和某種難以形容的、被硬生生“剝離”的感覺！
“啊——！”林浩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猛地抱住頭，踉蹌後退，仿佛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
那袋紐扣從他手中脫落，散落一地。
嗡鳴聲和碎片化的恐怖畫面戛然而止。
他大口喘息，冷汗瞬間浸透後背，心髒狂跳得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剛才那是什麼？！
幻覺？還是……這些紐扣承載的……某種殘留的、集體的……痛苦記憶？！
就在他驚魂未定之際——
咻——砰！
一聲尖銳的爆鳴聲突然從垃圾場邊緣響起！
林浩猛地抬頭。
只見一道紅色的信號彈（或是某種警示彈）拖着耀眼的尾跡，沖上灰白色的天空，猛地炸開！
信號彈的來源，是垃圾場對面一座廢棄倉庫的二層窗口！
窗口處，一個身影一閃而過！
雖然距離很遠，光線昏暗，但林浩的瞳孔卻在瞬間收縮到了極致！
那個身影……矮小，纖細……穿着一身略顯寬大的、顏色熟悉的睡衣……
是那個冒牌貨？！他怎麼會在這裏？！他不是應該和警察在一起嗎？！
他是在向誰發信號？！
幾乎在信號彈炸開的下一秒——
嗚嗷——嗚嗷——嗚嗷——！！
四面八方，所有原本還在外圍巡弋的警笛聲，音調驟然拔高，變得尖銳而急促，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從各個方向，以驚人的速度，朝着這片廢棄貨運站，朝着這個巨大的垃圾窪地，合圍而來！
引擎的轟鳴聲，輪胎碾過碎石路的刺耳聲，清晰可聞！
他被發現了！
這是一個陷阱！那個冒牌貨，早就料到了他會來這裏？！甚至可能……是故意引導他來的？！
林浩腦中一片混亂，巨大的驚悸和憤怒幾乎要沖垮理智。
他猛地轉身，想要逃離這片窪地。
但已經晚了。
最近的一輛警車已經咆哮着沖破了貨運站入口處殘破的鐵絲網，車頂燈瘋狂旋轉，刺目的光芒如同利劍，瞬間穿透晨霧和灰塵，牢牢地鎖定在了他的身上！
緊接着是第二輛，第三輛……
數輛警車從不同的方向沖入廢墟，呈包圍之勢，將他困在了這片堆滿兒童遺物和詭異紐扣的垃圾窪地之中！
刺耳的刹車聲接連響起。
車門猛地打開。
穿着制服的警察們迅速下車，以車門爲掩體，數道強光手電的光柱和黑洞洞的槍口，齊齊指向了孤立在垃圾堆中的林浩。
“不許動！”
“舉起手來！”
“趴在地上！”
冰冷的、經過擴音器放大的命令聲，如同雷霆，在廢墟上空炸響，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和壓迫感。
林浩被刺目的光線晃得睜不開眼，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撞擊。他下意識地舉起雙手，目光卻死死盯向對面那座倉庫的二層窗口。
那個冒牌貨……就在那裏看着！
他看着警察包圍自己！他看着自己陷入絕境！
他到底想幹什麼？！
“林浩！”一個看似領隊的警官手持擴音器，聲音嚴厲，“放棄抵抗！配合調查！你涉及多起失蹤案，立刻投降！”
多起失蹤案？投降？
林浩的血液瞬間冰冷。他們果然信了那個冒牌貨的謊言！他們把他當成了罪犯！
“不是我！”林浩試圖解釋，聲音在巨大的恐慌和憤怒下變得嘶啞扭曲，“房子裏！地下室！還有另一個我！他是假的！他們要殺我！取我的心！”
他的話語在空曠的廢墟和刺耳的警笛聲中顯得如此蒼白無力，甚至……瘋狂。
警察們的表情在強光背後面無表情，唯有槍口穩穩地指着他，顯然完全不相信他的說辭。
“最後一次警告！趴下！”領隊警官的聲音更加冷硬。
就在這時——
對面倉庫的二層窗口，那個穿着睡衣的、纖細的身影再次出現。
他似乎在看着下方這緊張的對峙。
然後，他緩緩地……抬起了手。
他手裏拿着一個東西。一個在昏暗光線下隱約反光的、長方形的物體。
那是什麼？
下一秒，那物體被舉到了他的臉旁。
他在打電話？
打給誰？
幾乎在同一瞬間，林浩口袋裏的手機——那部他幾乎遺忘的、屬於“好學生林浩”的普通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
嗡嗡嗡——嗡嗡嗡——
突兀的震動聲貼着他的大腿皮膚響起，在這劍拔弩張的死寂中，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所有警察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他的口袋！
林浩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誰？在這個時候打給他？
父母？王醫生？還是……
他猛地抬頭，看向倉庫窗口那個舉着手機的身影。
冒牌貨緩緩地……對着他這邊的方向……
咧開嘴，露出了一個冰冷、詭異、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惡意的——
微笑。
然後，他對着手機，輕輕地……仿佛說了句什麼。
與此同時，林浩口袋裏的手機停止了震動。
一條新信息的提示燈，亮起了幽綠色的、不祥的光。
林浩如同被冰水澆頭，僵在原地。
警察的呵斥聲，槍械保險打開的輕微咔噠聲，仿佛都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口袋裏那剛剛停止震動、屏幕亮起幽光的手機，和遠處窗口那個詭異的微笑所攫取。
鬼使神差地，在無數槍口的瞄準下，他極其緩慢地、僵硬地……放下了舉着的雙手，伸向了自己的口袋。
他要看看。
那條來自地獄的信息……
到底寫了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