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刺破青陽鎮上空的薄霧，將長風鏢局承運廳前那片青石板鋪就的演武場照得一片亮堂。然而，場中的氣氛卻凝重得如同鉛塊。
數十名或穿着勁裝、或粗布短打的漢子聚集在演武場邊緣，個個神情復雜，目光交織着期待、緊張，還有難以掩飾的……恐懼。他們的視線焦點，都落在那塊立在演武場中央、足有半人高的青黑色試功石上，以及站在試功石旁那道纖薄的身影上。
林挽月換上了一身嶄新的靛藍色勁裝。布料厚實挺括，裁剪利落，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纖細卻隱含力量的腰身輪廓。臉上刻意塗抹的泥灰洗去了大半，露出了光潔飽滿的額頭和線條優美的下頜。雖仍有幾處灰痕遮掩，但那雙完全顯露出來的眼眸——清澈如同寒潭，深邃似蘊星海，眼尾那抹天然微翹的弧度，此刻帶着一種俯視衆生的漠然——已足以讓所有第一次看清她容貌的人呼吸一滯，心頭狂跳！
美！驚心動魄的美！但這美，卻帶着一股讓人骨髓發寒的冰冷和……非人感！
周鐵山站在承運廳前的石階上，臉色肅穆，目光掃過場下衆人，洪亮的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今日選拔，規矩有變！誰能接下林……林鏢頭三招不敗，即可晉升鏢師！若能僥幸在林鏢頭手下走過十招……”他頓了頓，目光灼灼，“我周鐵山，親自保舉，總號大鏢頭之位虛席以待！”
譁——！
場下瞬間一片譁然！
三招？十招？大鏢頭？！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再次聚焦在林挽月身上，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極度的荒謬感！這少女看起來不過雙十年華，纖細得一陣風都能吹倒，憑什麼讓總鏢頭立下如此驚世駭俗的規矩？大鏢頭？那可是長風鏢局僅次於總鏢頭的實權高位！這簡直……兒戲！或者說，是這少女給總鏢頭灌了什麼迷魂湯？
質疑、不屑、憤怒、貪婪……種種情緒在人群中翻涌。看向林挽月的目光，也從最初的驚豔震撼，迅速摻雜了濃烈的質疑和敵意。
“哼！裝神弄鬼！老子倒要看看你有幾斤幾兩！”一個身高八尺、如同鐵塔般的壯漢排衆而出，聲若洪鍾。他叫趙猛，是分號裏有名的橫練高手，一身十三太保橫練功夫爐火純青，尋常刀劍難傷。他大步走到場中，距離林挽月三丈外站定，雙臂抱胸，古銅色的肌肉虯結賁張，如同岩石雕琢，帶着一股強大的壓迫感。
“小娘皮！別說三招！能破開老子這身橫練功夫，老子叫你奶奶！”趙猛獰笑着，眼神輕蔑地在林挽月纖細的身板上掃過。
林挽月甚至沒有看他。她的目光，在踏入演武場的瞬間，就被一股奇異的“氣息”所吸引。
空氣中，彌漫着一種無形的“場”。
並非靈氣。而是一種混雜着汗水、塵土、血腥、鐵鏽、以及無數種激烈情緒沉澱發酵後的……渾濁氣息。是日積月累的搏殺、對抗、受傷、憤怒、不甘……是無數武者在此地揮灑血汗、甚至付出生命後，殘留的精神烙印與生命能量雜糅而成的——煞氣！
這股煞氣極其淡薄、渾濁，對常人甚至普通武者都難以察覺，只會覺得此地氛圍壓抑。但此刻，在林挽月剛剛經過初陽玉髓淬煉、感知力被極大強化的靈覺中，卻如同渾濁的河流般清晰可見！絲絲縷縷，彌漫在演武場的每一寸地面、每一塊青石板、甚至那矗立的青黑色試功石上！
更讓她心頭劇震的是！
就在她感知到這股濃鬱煞氣的瞬間！
胸口處，那緊貼肌膚的枯黃葫蘆，毫無征兆地傳來一股前所未有的、滾燙的悸動！那悸動如此強烈，如此渴望！目標，直指這片演武場中彌漫的無形煞氣！
與此同時，她腦海深處，那片灰霧繚繞的葫蘆空間內，那三顆靜靜躺在息壤之上的紅玉髓般的血玉息壤藤種，也猛地傳遞來一股極其清晰、極其貪婪的“渴求”意念！
它們……竟能吸收這渾濁的煞氣？！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林挽月的腦海！讓她心神劇震！靈種需要能量，這她知道。但煞氣這種混雜、暴戾、充滿負面情緒的能量，也能吸收？不會被污染嗎？
就在她驚疑不定之時，那趙猛見林挽月對自己視若無睹，反而眼神飄忽，心中怒火更盛！感覺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找死！”趙猛怒喝一聲，不再廢話！體內氣血轟鳴，古銅色的皮膚瞬間泛起一層鐵灰色光澤，如同真正的岩石！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地面青石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砂鉢大的拳頭帶着撕裂空氣的惡風，如同攻城巨錘，毫無花哨地朝着林挽月那張精致絕倫卻又漠然的臉龐狠狠轟來！
“趙猛！不可！”周鐵山臉色一變，厲聲喝止！但已來不及！
拳風凜冽，吹動了林挽月額前幾縷散落的發絲。
就在那鐵拳即將觸及她鼻尖的刹那——
林挽月動了！
沒有閃避！沒有格擋！
她只是極其隨意地、如同拂去肩頭塵埃般，抬起了那只纖細白皙、看起來毫無威脅的右手。五指張開，掌心向外，迎向了那呼嘯而至、足以開碑裂石的鐵拳！
這動作，在趙猛眼中，無異於螳臂當車！他眼中獰色更盛，拳勢再添三分狠辣！
砰——！！！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髒驟停的巨響，猛然在演武場中央炸開！
沒有骨骼碎裂的脆響，也沒有淒厲的慘叫。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所有人只看到，趙猛那勢若奔雷、帶着鐵灰色光澤的恐怖鐵拳，在距離林挽月掌心不足一寸的地方，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堅韌到極致的銅牆鐵壁！
一圈肉眼可見的、淡金色的漣漪，以兩人拳掌交接點爲中心，猛地蕩漾開來！
趙猛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扭曲！他只覺得一股無法形容的、沛然莫御的反震巨力，如同決堤的洪流，順着他的拳頭、手臂、肩膀，狠狠撞入他的五髒六腑！
“呃……噗！”
他魁梧如鐵塔般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起來！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臉色由古銅瞬間漲成豬肝色，又猛地轉爲慘白！一口滾燙的鮮血如同噴泉般，不受控制地從他口中狂噴而出！
他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雙腳離地，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轟然砸落在數丈外的青石板上！沉重的身體落地，震得地面都微微顫抖！他癱軟在地，如同被抽掉了骨頭，雙臂軟塌塌地垂在身側，胸口劇烈起伏，口中鮮血汩汩涌出，眼神渙散，只剩下無意識的痛苦呻吟！那身引以爲傲的橫練功夫，如同紙糊般，寸寸崩潰！
死寂！
絕對的死寂！
演武場上，落針可聞！只有趙猛粗重痛苦的喘息聲，如同破舊的風箱。
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石化術，保持着前一秒的表情，僵在原地。臉上的質疑、不屑、憤怒、貪婪……統統消失不見，只剩下一種深入骨髓的、源自本能的恐懼！如同看到了神祇降下的天罰！
一招！僅僅一招！甚至都算不上是招數！只是隨意地抬手一擋！
分號橫練第一人，趙猛！雙臂盡廢！重傷瀕死！
這……這根本不是武功！是妖法！是神魔之力！
周鐵山站在石階上，虎目圓睜，瞳孔深處也充滿了難以掩飾的震撼！雖然他早有心理準備，但親眼目睹這超越凡俗的偉力，依舊讓他心神劇顫！這少女……比他想象的還要恐怖！
而此刻，處於風暴中心的林挽月，卻對場外的死寂和恐懼毫無所覺。
她的心神，完全沉浸在一種奇異的、難以言喻的狀態中！
就在她抬手格擋、靈力外放形成護體氣勁震飛趙猛的刹那！
她清晰地“看到”，也“感覺”到！
演武場中彌漫的那股無形煞氣，仿佛受到了某種強大的牽引力，如同百川歸海般，瘋狂地朝着她涌來！更準確地說，是朝着她胸口的葫蘆涌去！
絲絲縷縷渾濁、帶着血腥和暴戾氣息的暗紅色氣流，無視空間的距離，無視她身體的阻隔，如同虛幻的煙霧，穿透她的衣衫，源源不斷地沒入緊貼肌膚的枯黃葫蘆之中！
嗡——！
葫蘆空間內，那三顆紅玉髓般的血玉息壤藤種，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幼苗，瞬間“活”了過來！種子表面那些玄奧的赤金色紋路驟然亮起！散發出妖異而貪婪的紅芒！
它們如同三個微型的黑洞，瘋狂地吞噬着涌入空間的渾濁煞氣！那暗紅色的氣流一接觸到種子，便被種子表面的赤金紋路強行分解、轉化、提純！其中蘊含的暴戾、瘋狂、怨毒等負面精神烙印被紋路碾碎、淨化，只留下最精純、最原始的生命本源能量——那是無數武者搏殺時燃燒氣血、爆發潛能所釋放的生命精華！
這股被提純後的能量，呈現出一種純淨的、如同紅寶石般剔透的赤金色澤！蘊含着磅礴的生命力和一種堅韌不屈的戰鬥意志！它被種子貪婪地吸收，融入自身！
肉眼可見的，那三顆血玉息壤藤種，如同注入了生命的活物，在息壤上微微震顫着！種子表面更加溫潤光澤，內部仿佛有心髒在搏動！一股微弱卻清晰無比的“滿足”和“渴望更多”的意念，清晰地傳遞到林挽月的心神！
成功了！這渾濁的煞氣，真的能被靈種吸收轉化！成爲它們生長的養料！
巨大的驚喜瞬間淹沒了林挽月！這發現，不啻於爲她打開了一座全新的寶庫！凡俗江湖，靈氣稀薄，但武者搏殺之地、古戰場、甚至監獄刑場……這些地方積累的煞氣，對於她的靈種來說，就是取之不盡的能量源泉！
她緩緩收回那只擋飛趙猛的手。指尖，一縷淡金色的靈力悄然纏繞。她甚至能感覺到，剛才那瞬間吸收轉化的精純生命能量，似乎也有一絲微不可察的反饋，融入了她的血肉，讓她的力量更加凝練了一絲。
她的目光，終於從虛無的感悟中收回，重新落在了死寂一片的演武場上。那雙清澈漠然的眸子，掃過癱在地上生死不知的趙猛，掃過那些面無人色、抖如篩糠的應選者。
“下一個。”
清越的聲音不大，卻如同冰珠落玉盤，清晰地敲在每一個人的心頭，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
撲通！撲通！
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剩下的應選者中，至少有一半人雙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地！臉色慘白如紙，看向林挽月的眼神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別說三招十招，連靠近她的勇氣都在剛才那一幕下徹底粉碎！
剩下的幾個勉強還能站着的，也都是臉色煞白，額頭冷汗涔涔，握着兵器的手抖得如同風中的枯葉。看向林挽月的目光，如同在看擇人而噬的洪荒凶獸！
無人敢應！
整個演武場，只剩下趙猛痛苦的呻吟和衆人粗重的喘息聲。
周鐵山看着這一幕，心中亦是翻江倒海。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震撼，正準備開口宣布選拔結果。
就在這時——
“慢着！”
一個陰冷、帶着濃濃戾氣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從鏢局大門方向傳來！
衆人循聲望去。
只見鏢局那扇沉重的黑漆大門被人粗暴地推開！一群穿着黑色勁裝、胸口繡着猙獰虎頭圖案的漢子，簇擁着一個身材矮壯、留着絡腮胡、眼神陰鷙如同禿鷲的中年男人，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
爲首那矮壯男人，正是黑虎幫幫主，“坐山虎”黑彪！他身後跟着的，赫然是昨夜被林挽月廢掉雙臂、此刻被兩個壯漢架着、臉色慘白如紙、眼神怨毒如同厲鬼的“開山虎”雷豹！更後面，是數十名手持鋼刀、殺氣騰騰的黑虎幫精銳！
“周鐵山！”黑彪目光如毒鉤，死死盯住石階上的周鐵山，聲音陰冷刺骨，“你長風鏢局好大的威風！縱容妖女行凶，廢我兄弟雙臂，殺我幫中精銳！今日，若不交出那妖女林挽月，給我黑虎幫一個交代！老子就踏平你這長風鏢局！雞犬不留！”
森冷的殺意如同寒潮，瞬間席卷了整個演武場！黑虎幫衆人刀劍出鞘，寒光閃爍，將矛頭直指場中那道靛藍色的纖細身影！
周鐵山臉色驟變！黑虎幫竟敢如此明目張膽打上門來？！他下意識地看向場中的林挽月。
林挽月緩緩轉過身，面向氣勢洶洶的黑虎幫衆人。臉上那殘留的泥灰也掩不住她眼中驟然升騰的……冰冷殺意！
她的目光，沒有落在叫囂的黑彪身上，而是落在了那些黑虎幫精銳手中的鋼刀上——那些刀鋒上，沾染着暗紅的、早已幹涸的血跡！濃烈到化不開的怨氣、殺意、暴戾……形成一股遠比演武場濃鬱十倍、狂暴十倍的凶煞之氣，如同實質的暗紅血霧，縈繞在這些刀兵之上，也籠罩在整個黑虎幫隊伍的上空！
這股凶煞之氣是如此磅礴、如此狂暴！
而她胸口的枯黃葫蘆，在此刻，傳來的悸動感也前所未有的……滾燙！貪婪！如同饕餮遇到了無上盛宴！
葫蘆空間內，那三顆血玉息壤藤種更是劇烈地震顫起來！赤金色的紋路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傳遞來的“渴求”意念，強烈得幾乎要沖破空間的束縛！
林挽月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到極致、卻又帶着一絲奇異興奮的弧度。
“交代？”她清越的聲音在死寂的演武場上響起，如同寒冰碰撞，“好啊。”
她緩緩抬起那只纖細白皙的手，指尖一縷淡金色的靈力悄然凝聚，跳躍着令人心悸的光芒。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鎖定了黑彪和他身後那片洶涌的凶煞血霧。
“我給你們……一個交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