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舅他們走後,珍娘坐在椅子上想事兒半天沒有動身。
還是秋穗過來叫她,珍娘才意識到自己坐着好一會兒了。
“娘子,這可如何是好?這陳大舅那邊也起了想讓您過繼的心思,這兩頭都不是好人,若是沒個解決辦法,只怕他們不會善罷甘休啊!”秋穗問道。
珍娘又如何不知這黃平和陳大舅的心思,沒有兒女的寡婦,又手握不小的家業,自然就如同肥羊肉一般,誰都想來吃上一口。
“那小院裏的母子最近可還安生?”珍娘問道。
“來興又去了一次,帶了些東西過去,倒也沒說什麼,只是跟來興說爺死前答應給她買釵環的,想討首飾呢!您看?”秋穗回道。
“黃慶這麼久沒去看她,她也不大在意,只想着要首飾,看來那女子對他也沒甚情分。算了,讓來興支些銀子去買兩件首飾給她送去,就說是爺過年送她的禮物。”珍娘冷冷說道。
秋穗領了吩咐就去讓來興辦事了,這邊珍娘剛才就已經想好了,現在跟陳大舅他們那邊拖着不是長久之計,哪怕再不情願,自己還是得把那母子接回來了。
聽來興說,那是個鄉下女子,年歲也不大,想來也好對付。自己是那孩子的嫡母,將他帶回府養着名正言順,那鄉下女人若是聽話,就留她在府裏給她口飯吃,若是她有別的想法,大不了給一筆銀子放她出去。
有了那孩子,黃平和陳大舅想要過繼孩子給自己的心思就動不起來了,自己有了這孩子,還有這家產,這以後的日子還是很好過的。
雖再不情願,珍娘終究還是要走出這一步,替死去的黃慶養他的孩子,好保住自己和黃慶辛苦掙下的家業。
既是已經定下了後面的章程,珍娘也鬆了一口氣。連日來心中堵着的那口氣好像突然消散開來了,身上都覺得痛快了許多。
珍娘不由的苦笑了起來,果然,人都是會變的,哪怕她再恨那孩子,但是想到那孩子可以幫自己度過困難,保住家產,好像那孩子也可以接受了。
人啊!終究還是自私的啊!可有句老話不是說了嘛,人不爲己天誅地滅。自己能給那孩子更好的生活,能讓他讀書寫字,她和那孩子不過各取所需而已。
珍娘此刻心裏覺得很是舒服,她走出正廳,漫步在院中,此刻外面北風蕭蕭,一片蕭條,可她卻覺得這冬日反而有幾分寂靜之美。
果然啊!這人想通了之後,就會覺得這世間的萬事萬物都可親可愛了起來。
晚上,珍娘讓秋穗去廚房說了一聲,晚上想吃暖鍋,這些天感覺都沒有好好吃飯呢!
天色黑了以後,秋穗就帶着小丫頭來擺飯了。難得今兒珍娘主動點名要吃暖鍋,這廚房裏的人自然卯足了勁兒做了好吃食上來。
端上來的是熱騰騰的鍋子,用野雞子湯做的湯底,鍋裏正咕咚咕咚冒着泡兒呢!
片的薄薄的羊肉片、魚片都用小盤裝着,切的方方正正的褐色鴨血,還有手打的蝦丸子,用蛋皮包了加了馬蹄的肉糜做的小福袋,一個個碼的整整齊齊的,看着好不喜人。
除了葷菜,還有碧綠的菠菜、嫩嫩的韭菜段、白菘葉片,也裝了三盤子。
接着就是兩道下酒菜,一道清爽開胃的鵝掌糟鴨信,一道蒸的酥爛的紅豔豔的糟鰣魚,還有一碟子金桔兒和兩個香梨。
滿滿登登一大桌子,讓人看了就心生歡喜。
珍娘只覺得鼻尖都充斥着這雞湯濃鬱的香氣,頓時覺得胃口大開。
“秋穗,跟我一塊吃吧。一個人吃怪沒勁兒的。”珍娘吩咐道。
“這……娘子,不大合規矩吧!”秋穗說道。
“什麼規矩不規矩的。我讓你坐下吃就坐下吃。這段時間你也辛苦了。正好我們也喝兩杯,鬆快鬆快。”珍娘高興說道。
“既是娘子吩咐,奴婢也不推辭了。今日就逾矩一晚,陪娘子喝兩杯!”秋穗笑道。
“好。就該如此,我就不愛扭扭捏捏性子的人。”珍娘就和秋穗兩個人倒了酒,邊說話邊吃菜,黃慶死後,珍娘難得如此高興。
有好酒、有好菜,還有可以說話的人,此刻,珍娘覺得,黃慶死了就死了吧,死了好啊!自己現在很快活啊!
這一晚,珍娘說了很多心裏的話,哭哭笑笑的,不知是高興還是難過,不過,秋穗覺得這樣的娘子很真實。
爺走了的這段時間,娘子過得太壓抑了。她看着好像無所謂,但秋穗覺得娘子內心還是痛苦難過的。
今天晚上的娘子喝了酒,發泄了出來,相信以後她會越來越好的。
這世上,悲喜並不相通,今晚的珍娘自在舒心,而有些人則很是無奈。
卻說,這豐虞縣有一做官的人家,姓裴。因老爺子在豐虞縣一處百戶所裏任百戶一職,所以熟悉他家的,都叫他家裴百戶家。
這裴老爺早年喪妻,後來就將愛妾扶了正。家中發妻生了一子一女。這後來扶正的主母也生了二子一女。先夫人生的女兒早已出嫁,後頭婆娘生的兒子女兒也都成家了,只有這長子裴濟遠,已經三十有三,還未成家。
這可把這裴老爺愁的慌啊!他這長子在縣衙任典吏,雖是個不入流無品階的,可是豐虞縣只有知縣,並未設主簿一職,所以,除了知縣、縣丞,就屬他最大了。
可這長子裴濟遠年輕的時候,外出公幹時受了傷,傷到了那裏,這些年來,他的親事就這麼被耽擱了。
本來這是家裏的秘事兒,可不知怎麼就被傳了出去。所以,誰家好人家的女兒願意嫁到他家來呢!
裴老爺每每看到長子獨自一人的身影,總覺得心裏不得勁兒。
所以,今晚又給家裏婆娘發牢騷了:“偌大的豐虞縣,就沒個合適的人跟咱們做親嗎?你看濟遠都多大了!”
只見婦人在心裏冷哼一聲想到:“他什麼情況你不知道?你又諸多要求,又要模樣好,又要會讀書寫字的,人有這條件到你家來守活寡?”
可這話也只能是在心裏想想了,萬不能說出來的。
婦人揚起笑臉,挽着裴老爺的手臂親熱說道:“老爺也別急,這些年都等得了,就不怕再多等等了。正所謂好飯不怕晚,放心,我這幾日再找媒婆去說說。”
裴老爺見婦人這麼說,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只叮囑她上上心也就罷了。
卻說,秋穗將有些醉的珍娘安頓睡下後,自己輕手輕腳出了屋,在外面守着她,她被賣到黃家後,早就和爹娘斷了聯系,這輩子她只想跟着娘子,哪裏也不去。就這樣,秋穗想着想着也睡着了。
第二日,珍娘醒來後覺得有些頭暈,秋穗就想着她怕是起來會難受,早就準備好了熱水熱茶。
先投了熱熱的毛巾給珍娘擦了臉,又服侍她洗漱。將讓廚房早就熬好的白米粥端了來。
“想着娘子今兒起來怕是沒胃口。就讓人熬了這清淡的白米粥來。再配上這鹹津津的鴨蛋,保證您吃了下肚舒服的很。”秋穗笑道。
珍娘看到桌上小碗裏裝着熬的稠稠的白米粥,小碟子裏裝着一切兩半的紅彤彤的鹹鴨蛋,真覺得有些餓了。
“還是你想着我。”珍娘說完後就吃起了早飯。
吃完了早飯,珍娘想起,這黃平前腳剛來過家裏說過繼業哥兒的事兒,後腳這陳大舅他們也過來說過繼孫兒的事兒。
這一前一後的,就像是陳大舅知道黃平來了之後,不甘落後,也過來說過繼的事兒。
可是,黃平來家裏說過繼的事兒只有家裏知道,黃平也不至於傻的去告訴陳大舅他要過繼兒子給自己吧。
這樣看來,自己家裏應該是出了吃裏扒外的人了。定是有人給陳大舅通風報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