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老兵服務器”機櫃被拆開的腹腔,如同一個被暴力開膛破肚的金屬巨獸,暴露着糾纏的線纜、積滿灰塵的風扇葉片,以及幾塊焦黑龜裂、散發着刺鼻焦糊味的電路板。昏黃的應急燈在彌漫的煙霧中投下搖曳的光影,將老周(周天野)佝僂着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如同扭曲的幽靈。他布滿油污的手指捏着一顆表面鼓起、滲出深褐色粘稠物的圓柱形電容,對着燈光眯縫着眼,渾濁的瞳孔裏映着那點失敗的焦黑。

“嘖,又是這狗日的‘黑寡婦’電容!”老周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帶着濃重的煙草味,“當年‘龍炎’打世界賽,基地裏一半的備用板子就栽在這破玩意兒手上!這幫搞采購的孫子,心都他媽是黑的!”他罵罵咧咧,隨手將那報廢的電容彈飛,零件撞在機櫃內壁,發出清脆又沉悶的響聲。

刀疤強(強子)抱着他那條肌肉虯結的胳膊,靠在旁邊一個堆滿廢棄鍵盤的破桌子上,滿臉晦氣:“媽的,晦氣!差點就能把那小子踩成渣!老周,你這破玩意兒還能喘氣不?”他那只獨眼凶光閃爍,瞥向站在角落陰影裏、沉默不語的林深,帶着毫不掩飾的審視和未消的怒火。

鐵手(ID:IronFist)用他那條冰冷的合金手指,不耐煩地撥弄着機櫃裏一堆糾纏的數據線,發出金屬摩擦的刺耳噪音:“喘氣?我看它這口氣是咽不下去了!趁早賣廢鐵換幾瓶酒是正經!”他語氣刻薄,目光掃過林深蒼白汗溼的臉,又落在老周身上,“周扒皮,你這撿破爛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什麼阿貓阿狗都往裏塞,服務器都他媽讓你塞爆了!”

網吧裏彌漫着嗆人的焦糊味和壓抑的沉默。僅存的幾盞應急燈在煙霧中苟延殘喘,將一張張被生活磋磨、又被這場意外攪得煩躁不安的臉孔映照得明暗不定。角落裏,一個穿着褪色外賣服的小年輕煩躁地拍打着同樣黑屏的顯示器,嘴裏低聲咒罵着“操蛋的排位分”。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劣質機油。

林深站在那片晃動的陰影裏,後背緊貼着冰冷的、布滿塗鴉的牆壁。左手腕深處,那場驚心動魄的閃避所引發的撕裂感已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種被掏空般的麻木和隱隱的鈍痛。指尖似乎還殘留着油膩鍵盤的顆粒感和劣質青軸那沉悶的“咔嚓”聲。刀疤強的狂暴殺意,鐵手的冰冷嘲諷,還有屏幕上那扭曲跳動的雪花…一切都透着一種荒誕的不真實感。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試圖用這微不足道的刺痛來錨定自己混亂的思緒。

“吵吵個屁!”老周猛地直起身,動作帶着一種老邁的僵硬,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刀疤強和鐵手,最後定格在林深身上。那眼神渾濁、疲憊,卻又像蒙塵的刀鋒,帶着一種穿透性的力量。“服務器死不了!老子當年在零下二十度的西伯利亞網線都被凍成冰棍了,還不是一樣把毛子幹趴下?”他聲音不高,卻像砂紙刮過鐵鏽,帶着不容置疑的粗糲,“強子,你他媽火氣收收,跟個毛頭小子較勁,出息呢?還有你,鐵手,”他轉向那條合金手臂,“少他媽在這放馬後炮!有這功夫,去把後面堆的破爛風扇拆幾個能用的下來!”

刀疤強哼了一聲,抱着胳膊扭過頭去。鐵手則翻了個白眼,合金手指捏着一顆螺絲釘,在機櫃上無聊地劃拉着,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

老周不再理會他們,他彎下腰,從腳邊一個沾滿油污的帆布工具包裏摸索着,掏出一個同樣油膩膩的、巴掌大小的金屬盒子。盒子打開,裏面是各種型號的舊電容、電阻,還有幾塊顏色暗淡、不知從什麼古董設備上拆下來的備用電路板。他動作麻利,布滿老人斑的手指在那些細小的元件中翻找、比對,專注得仿佛在拆卸一枚炸彈的引信。

“小子,”老周頭也不抬,聲音悶悶地從機櫃深處傳來,“別杵着當門神。過來,搭把手,把這堆線理一理,別他媽纏得像團爛毛線!”他用沾滿焊錫和焦灰的手指,胡亂地指向機櫃內一團糾纏得如同蛇窩般的紅黃藍數據線。

林深愣了一下。搭把手?在這種地方?在彌漫的焦糊味和冰冷的敵意中?他遲疑地挪動腳步,踩過地上散落的螺絲和絕緣皮碎片,靠近那個散發着熱浪和焦臭的機櫃開口。濃烈的電子元件燒毀的氣味混合着老周身上濃重的煙草味,讓他胃裏一陣翻涌。他深吸一口氣,壓下那股不適,蹲下身,學着老周的樣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試圖去梳理那團冰冷的、布滿灰塵的數據線纜。

指尖觸碰到線纜冰冷粗糙的外皮,一股微弱的靜電感瞬間竄過。就在他手指捏住一根紅色數據線,試圖將它從纏繞中抽離的刹那——

嗡!!!

左腕深處!那股熟悉的、撕裂般的劇痛毫無征兆地再次爆發!如同沉寂的火山被瞬間引爆!劇痛來得如此猛烈、如此尖銳,遠超之前的任何一次!仿佛有一根燒紅的鋼針,沿着神經束一路向上,狠狠捅進了他的大腦!

“呃——!”林深悶哼一聲,身體猛地一顫,眼前瞬間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吞噬!冷汗如同開閘的洪水,瞬間浸透了他單薄的訓練服!

劇痛的核心,並非來自手腕本身!而是…來自他指尖捏着的那根紅色數據線!更準確地說,是來自那根數據線所連接的方向——機櫃深處,一塊被煙熏得焦黑、但勉強還能看出銀色底色的主板!在那塊主板的某個角落,一個不起眼的、焊接着幾根跳線的插槽附近!

仿佛那裏…有什麼東西…正在散發着一種無形的、冰冷的、充滿惡意的波動!正與他左腕深處的某種東西…產生了致命的共鳴!

劇痛如同高壓電流,瞬間擊穿了林深的意識!時間仿佛在那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混亂的噪音——老周焊槍的滋滋聲、鐵手劃拉金屬的吱嘎聲、刀疤強粗重的呼吸、網吧深處某台機器硬盤的咯咯聲——瞬間被剝離、扭曲,變成了一種遙遠而模糊的背景雜音!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聲音”!

冰冷!尖銳!充滿了赤裸裸的、毫不掩飾的敵意和破壞欲!如同無數根冰冷的針,瘋狂地刺向他左腕的劇痛核心!

這“聲音”…這冰冷的惡意…正源源不斷地從那個主板角落散發出來!目標…似乎就是老周正在費力焊接替換的那塊新電容的位置!

“小心…!”林深幾乎是憑着本能,從劇痛和窒息的喉嚨深處,擠出兩個嘶啞破碎的音節!身體在劇痛的驅使下,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後猛地一仰,試圖遠離那散發着冰冷惡意的源頭!

就在他身體後仰、指尖脫離那根紅色數據線的同一瞬間——

嗤啦!!!

一道刺眼的藍白色電弧,如同毒蛇的信子,猛地從老周手中的電烙鐵尖端跳躍而出!沒有觸碰任何東西!它就那樣憑空出現,帶着毀滅性的能量,精準無比地擊中了老周剛剛小心翼翼焊接到一半的那顆嶄新的、亮閃閃的電容!

砰!!!

一聲沉悶的爆響!那顆嶄新的電容瞬間炸裂!碎片混合着融化的焊錫和焦黑的電路板材料四散飛濺!一股更加濃烈的焦糊白煙猛地騰起!

“操!”老周一聲痛呼,觸電般縮回手!他那只布滿老繭和油污的右手食指指尖,赫然多了一個焦黑的小點,正迅速鼓起一個水泡!焊槍也脫手掉在地上,發出哐當一聲脆響!

“媽的!見鬼了?!”刀疤強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炸驚得跳了起來,獨眼瞪得溜圓!

鐵手也停止了無聊的劃拉,合金手臂下意識地擋在身前,冰冷的電子眼死死盯着那冒煙的主板,充滿了驚疑不定。

“周…周叔!”林深顧不得自己左腕依舊殘留的劇痛和天旋地轉的眩暈感,掙扎着想要上前。剛才那冰冷惡意的來源…那電弧…是巧合?還是…某種他無法理解的攻擊?

“別動!”老周厲聲喝道,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顧不上指尖的灼痛,布滿血絲的雙眼如同鷹隼,死死盯着那還在冒煙的爆炸點,又猛地掃向機櫃內部的其他角落,眼神銳利得可怕。他的目光,最終極其短暫地、幾乎難以察覺地,在林深那微微顫抖的左手手腕上停留了零點一秒,瞳孔深處掠過一絲極度的震驚和難以置信,隨即又被更深的陰霾所覆蓋。

“見鬼…真是活見鬼…”老周低聲咒罵着,彎腰撿起掉落的焊槍,動作卻明顯帶着一絲僵硬和遲疑。他不再去看林深,只是粗暴地用袖子抹了一把額頭上滲出的冷汗,混雜着油污和焦灰,在臉上留下一道滑稽又狼狽的污痕。“鐵手!強子!都他媽別愣着!給老子把這塊板子拆下來!徹底檢查!老子倒要看看,是哪個王八蛋在老子眼皮子底下搞鬼!”他的聲音帶着一種強行壓抑的暴躁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煙霧彌漫的角落裏,氣氛變得詭異而凝重。服務器修復的工作在一種壓抑的沉默中繼續進行。老周的動作依舊麻利,但每一次焊接都顯得格外謹慎,眼神不時警惕地掃視着周圍。刀疤強和鐵手也收斂了之前的散漫,悶頭幹活,偶爾交換一個充滿疑慮的眼神。

林深被老周那聲“別動”釘在原地,後背緊貼着冰冷的牆壁。左腕的劇痛已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疲憊,以及…一種毛骨悚然的清晰感。剛才那冰冷的惡意波動…那憑空出現的電弧…老周那震驚的一瞥…還有儲藏室裏那片銀白色的、帶着神經網絡圖案的金屬薄片…

碎片在混亂的思緒中碰撞。趙叔那只焦黑的無名指…老周獎杯底座夾層的銀白冷光…“勝負在鍵盤之外”…還有自己這條被詛咒的左臂,在特定環境下產生的詭異感知…

一個冰冷而恐怖的猜測,如同毒蛇,緩緩纏繞上他的心髒。

昏暗的燈光下,油膩的桌面中央,攤開着一張巨大的、用防水油布手繪的《零度紀元》古舊地圖——“幽魂回廊”。地圖線條粗糙,比例失真,許多關鍵區域只用潦草的符號和模糊的箭頭標注,邊緣處甚至有大片被煙頭燙穿的焦黑孔洞。墨跡早已褪色發黃,透着一股被遺忘的歲月氣息。

一只骨節粗大、布滿老繭和機油污漬的大手,“啪”地一聲拍在地圖中央一片標記着混亂交叉線的區域,力道之大,震得桌面上的空煙盒和螺絲釘都跳了一下。

“這兒!”鐵手(ID: IronFist)的聲音帶着金屬摩擦般的沙啞,他那只冰冷的合金食指,精準地點在交叉線最密集的一個點上,指甲在油布上刮出細微的噪音。“‘蛇窩’!當年‘暗影之刺’戰隊那個狗日的韓國王牌‘蝮蛇’,最喜歡卡這個點!知道爲什麼嗎?”

林深站在桌子對面,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緊緊鎖定在鐵手指尖的位置。網吧渾濁的空氣吸進肺裏,帶着劣質煙草和汗液混合的沉渣感。左腕深處的幻痛似乎蟄伏着,但精神卻因之前的詭異事件而高度緊繃。他強迫自己不去想那電弧和冰冷的惡意,將所有注意力集中在眼前這張充滿歷史硝煙氣息的殘破地圖上。

“視野壓制?”林深根據現代地圖的戰術點分析習慣,謹慎地給出答案。他試圖在腦海中構建這個點的視野範圍,但古舊地圖的失真和模糊讓他難以精確把握。

“視野?”鐵手嗤笑一聲,合金手指猛地在地圖上劃拉了一下,指向“蛇窩”旁邊一片幾乎被塗黑的、標記着幾個歪斜骷髏頭符號的區域,“屁的視野!看看這旁邊是什麼?‘毒沼’!踩上去掉血減速,視野扭曲!現代版本早他媽把這坑爹玩意兒刪了!‘蝮蛇’那孫子,就是算準了你們這些玻璃房裏的乖寶寶,打死也不敢往毒沼裏踩!他卡的那個點,正好在毒沼邊緣一個視覺死角!你從常規路線過去,他看得見你,你看不全他!等你發現他,他淬了毒的飛刀已經釘你腦門上了!”

鐵手的手指又猛地戳向地圖另一側一條極其曲折、幾乎被忽略的狹窄虛線:“再看這條道!‘老鼠洞’!又窄又繞,裏面全是觸發式地刺陷阱!踩錯一步,半管血沒了!還他媽暴露位置!但當年‘蝮蛇’的隊友,那個ID‘穿山甲’的猥瑣流,就他媽能扛着盾,硬生生從這‘老鼠洞’鑽過來!時間掐得正好!等你被‘蝮蛇’的飛刀逼得手忙腳亂,‘穿山甲’的盾牌沖鋒已經頂你屁股上了!直接撞進毒沼裏!神仙來了也得脫層皮!”

他語速極快,帶着一種對現代戰術體系的不屑和對自己時代的狂熱追憶。每一個點位,每一個戰術組合,都建立在早已被版本刪除的、如今看來匪夷所思甚至愚蠢的機制之上。陷阱、毒沼、視野扭曲…這些在現代追求“公平競技”環境下被剔除的元素,在那個混亂的拓荒年代,卻是致命的殺招和賴以生存的依仗。

“所以,”鐵手那只冰冷的合金眼掃過林深,帶着一種近乎殘忍的審視,“現在告訴我,如果把你扔回這張圖,對面卡‘蛇窩’,你怎麼辦?”

林深的目光在地圖上急速遊走。他嚐試代入鐵手描述的戰術環境。不敢踩毒沼?視野被壓制?側翼有“老鼠洞”威脅?現代戰術庫裏的標準解法在這裏完全失效!他眉頭緊鎖,大腦高速運轉,試圖在那些褪色的墨跡和粗糙的符號中尋找生路。利用地圖BUG?強行突破陷阱?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網吧的嘈雜似乎都遠去了,只有鐵手那只合金手指敲擊桌面的單調聲響,如同催命的鼓點。

“繞後?從…‘嘆息之壁’那邊強行攀爬過去?”林深指着一個標記着陡峭懸崖符號的區域,語氣並不確定。這需要極高的操作容錯,而且耗時極長。

“攀爬?”鐵手嘴角咧開一個嘲諷的弧度,“‘嘆息之壁’頂上常年刮‘蝕骨罡風’,上去每秒掉藍!爬到一半你藍就空了,摔下來直接變肉泥!而且等你爬上去,‘穿山甲’早從‘老鼠洞’鑽出來把你家水晶都拆了!”他毫不留情地粉碎了林深的設想。“再想!”

冷汗從林深鬢角滑落。他死死盯着“蛇窩”和旁邊的“毒沼”,一個瘋狂而違背常理的念頭,如同毒藤般悄然滋生。

“踩進去。”林深的聲音幹澀,帶着一種豁出去的決絕,“強行沖毒沼!用最快的速度,最短的直線路徑,近身!”

“哦?”鐵手那只冰冷的合金眼似乎亮了一下,但語氣依舊刻薄,“勇氣可嘉!然後呢?掉血,減速,視野扭曲,還沒沖到‘蝮蛇’面前,就被他風箏成篩子?或者被‘穿山甲’一個沖鋒頂回毒沼深處?”

“不!”林深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近乎偏執的光,“賭他不敢!賭他算準我不敢進毒沼!賭他所有的預瞄點和後撤路線,都是針對常規路徑設計的!在毒沼裏,視野扭曲是雙向的!他同樣看不清我的準確動作!我只需要比他更快適應扭曲的視野,在他反應過來之前,把刀插進他喉嚨!”他語速越來越快,仿佛在說服自己,“代價是血量和狀態,但換來的,是打亂他所有預設節奏的唯一機會!”

網吧昏黃的燈光下,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鐵手那只冰冷的合金眼死死盯着林深,臉上橫亙的傷疤在陰影中如同蠕動的蜈蚣。幾秒死寂般的沉默後。

“哈…哈哈哈!”鐵手突然爆發出沙啞而粗糲的大笑,笑得肩膀都在聳動,合金手指用力敲打着油膩的桌面,“好!好小子!有股子瘋勁!像那麼點意思了!”笑聲戛然而止,他那只完好的眼睛猛地一瞪,裏面閃爍着一種近乎殘酷的興奮光芒,“不過!光有想法頂個屁用!毒沼裏視野扭曲成他媽萬花筒!一步踏錯就是死!你拿什麼比他更快適應?靠你那套玻璃房子裏的標準訓練法?做夢!”

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投下巨大的壓迫感,合金手臂指向網吧深處:“想學?行!老子今天就讓你開開眼,什麼叫‘用骨頭去聽’!用你的血去‘看’!”他大步流星地走向角落一台同樣油膩、屏幕邊緣發黃的老式CRT顯示器,“滾過來!上號!進‘幽魂回廊’訓練房!老子讓你親身體驗一把,什麼叫真正的‘蛇窩’地獄!”

老兵服務器粗重的嗡鳴聲在角落裏持續低吼,如同沉睡巨獸的心跳,勉強驅散着網吧深處的陰冷。刀疤強和鐵手早已離開,只剩下彌漫不散的淡淡焦糊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感。林深坐在一台同樣老舊的機器前,屏幕上運行着《零度紀元》一個極其簡陋的、非官方的單機訓練程序。他操控着一個基礎模型,反復練習着鐵手灌輸的那些早已作古的、建立在毒沼和陷阱之上的“邪道”身法,動作僵硬而笨拙,時不時因爲對古舊機制的生疏而觸發虛擬地刺,屏幕泛起一片象征掉血的紅光。

“手腕發力不對。”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如同貼着耳廓吹來的冷風,毫無征兆地在林深身後響起。

林深悚然一驚,猛地回頭!

昏暗中,一個瘦高的身影不知何時幽靈般出現在他身後。那人穿着一件洗得發白、熨燙得一絲不苟的灰色立領中山裝,與網吧油膩的環境格格不入。他面容清癯,顴骨微凸,鼻梁上架着一副金絲邊眼鏡,鏡片後的眼睛細長,瞳孔顏色極淡,近乎一種無機質的灰白,此刻正毫無溫度地、如同手術刀般精準地聚焦在林深搭在鍵盤上的左手手腕上。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異常修長、骨節分明、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左手拇指和食指的指腹,有着一層厚厚的、與身份極不相符的老繭。右手則悠閒地把玩着一串油光水亮的深褐色檀木算盤珠,珠子碰撞發出清脆而規律的“嗒…嗒…嗒…”聲,節奏穩定得如同鍾表,卻又帶着一種詭異的、令人心神不寧的韻律。

“鬼…鬼算盤?”旁邊一個正在打遊戲的小年輕似乎認出了來人,聲音帶着一絲敬畏和不易察覺的懼意,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被稱作“鬼算盤”的男人沒有理會旁人。他那雙灰白的眼睛依舊鎖定着林深的手腕,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個毫無笑意的弧度:“‘淵默’?名字不錯,可惜手法糙得像剛摸鍵盤的雛兒。鐵手那套‘用骨頭聽’的野路子,對付強子那種腦子裏長肌肉的還行,碰到真正的‘算盤’,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他的聲音不高,語速平緩,卻帶着一種洞穿人心的冰冷質感。

林深感到一股無形的寒意順着脊椎爬升。這個“鬼算盤”給他的感覺,比狂暴的刀疤強和刻薄的鐵手更加危險。那灰白的瞳孔裏,仿佛沒有任何人類的情感,只有冰冷的計算和審視。

“心理博弈,不是靠嗓門大,也不是靠骨頭硬。”鬼算盤慢條斯理地說着,右手拇指輕輕撥動一顆檀木算珠,發出“嗒”的一聲脆響。“是靠這裏。”他伸出左手那根帶着厚繭的食指,虛虛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算心跳,算呼吸,算瞳孔收縮的幅度,算指尖顫抖的頻率…算他下一秒,有百分之幾的概率,會往左躲,又有百分之幾的概率,是在詐你。”

他說話間,目光如同無形的探針,在林深的臉上緩緩掃過。林深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感覺自己的每一個細微表情、每一次眼睫的顫動,似乎都被對方那灰白的瞳孔精準捕捉、分析、拆解。

“來一局?”鬼算盤的語氣平淡得像在邀請喝茶,右手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副撲克牌。牌背是深邃的星空圖案,在他蒼白修長的手指間如同有了生命般翻飛、切洗,動作快得只留下一片模糊的殘影,發出令人眼花繚亂的“沙沙”聲。“不玩錢,玩點有意思的。”他手腕一抖,一張牌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精準地滑到林深面前的油膩桌面上。

牌面朝上。

紅心A。

“猜猜,我接下來要出的牌,是大於A,還是小於A?”鬼算盤的聲音帶着一種催眠般的韻律,灰白的眼睛如同深淵,牢牢鎖住林深的視線。“你有十秒鍾。”

“嗒…嗒…嗒…” 檀木算珠的碰撞聲,如同催命的秒針,在死寂的角落裏清晰地回蕩。

林深的心髒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他強迫自己冷靜,試圖分析鬼算盤的表情、動作。但對方那張清癯的臉上沒有任何波瀾,鏡片後的灰白瞳孔深不見底。翻飛切牌的手快得只剩下殘影,根本無從判斷。呼吸…對方的氣息平穩得可怕,如同冰冷的機器。指尖…穩穩地捏着牌,紋絲不動。

時間一秒一秒流逝。算珠碰撞的“嗒嗒”聲越來越急促,仿佛敲打在林深的神經上。

大於A?小於A?完全隨機的概率?不!這個“鬼算盤”絕不可能玩純運氣遊戲!他在誘導!他在觀察!他在計算我的反應!

林深猛地意識到,這根本不是猜牌!這是對他心理防線的直接拷問!對方在逼他暴露思考模式,暴露潛意識裏的傾向!

冷汗從額角滲出。算珠聲如同密集的鼓點,敲打着最後幾秒!

“小於A!”林深幾乎是吼了出來,選擇了更冒險、更不符合常理的那個答案!他要打破對方的計算節奏!

“嗒。”

最後一顆算珠落下,聲音清脆。

鬼算盤翻牌的動作快如閃電。

牌面:

黑桃K。

大於A。

林深的心猛地一沉。

“百分之八十七點三。”鬼算盤的聲音毫無波瀾,如同冰冷的機械播報,“你選擇‘小於A’的概率。基於你前額葉皮層的微弱活躍度,瞳孔在決策瞬間的輕微放大,以及聲帶肌肉在回答前的異常緊繃。典型的反邏輯應激選擇,試圖破壞預設節奏,但…”他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太刻意。破綻更大。”

他手指輕彈,那張黑桃K如同飛鏢般射回牌堆。“再來。”

第二張牌滑到林深面前。

梅花3。

“這次,大於3,還是小於3?”鬼算盤的聲音依舊平穩,灰白的瞳孔如同探照燈。算珠聲再次不急不緩地響起。“嗒…嗒…嗒…”

壓力如山!剛才的分析如同冰冷的解剖刀,將林深瞬間的心理活動剖解得淋漓盡致!他感到自己在那雙灰白的眼睛面前無所遁形!對方根本不是在猜牌,他是在閱讀一本攤開的書!

呼吸變得粗重。左腕深處,那蟄伏的幻痛似乎被這極致的心理壓力隱隱引動,傳來一絲細微的、如同針扎般的悸動。他死死盯着那張梅花3,大腦一片混亂。大於?小於?對方會怎麼計算我的計算?無限循環的猜疑鏈…

“嗒…嗒…” 算珠聲如同附骨之蛆。

“小於3!”林深再次低吼,聲音帶着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他試圖再次反邏輯,但底氣明顯不足。

鬼算盤翻牌。

方塊5。

大於3。

“百分之九十二點一。”冰冷的報數再次響起,“決策時間比上次縮短0.4秒,喉結滾動頻率增加,左手小指出現一次非自主抽搐。恐懼主導了你的反邏輯,而非策略。破綻更明顯。”

第三張牌。

紅心Q。

“嗒…嗒…嗒…” 算珠聲如同喪鍾。

林深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絕望。在這個“鬼算盤”面前,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透明人,所有的思維軌跡都被對方精準測繪!心理防線正在被一層層無情地剝開、瓦解!左腕的幻痛似乎加劇了,那細微的悸動變成了一種持續的、冰冷的酸麻感,順着神經向上蔓延。

“放棄吧,小子。”旁邊一個圍觀的老玩家忍不住低聲嘟囔,“跟‘鬼算盤’玩這個,純屬找虐…”

放棄?

林深盯着那張刺眼的紅心Q,指尖因爲用力而微微發白。網吧渾濁的空氣吸進肺裏,帶着劣質煙草的辛辣和一種冰冷的絕望。鬼算盤那灰白瞳孔裏的絕對掌控,如同無形的鐵壁,將他牢牢困死。算珠的“嗒嗒”聲,每一下都像是敲打在他瀕臨崩潰的神經上。

就在他精神緊繃到極致、幾乎要被那冰冷的計算徹底壓垮的瞬間——

嗡!

左腕深處!那股熟悉的撕裂感猛地爆發!但這一次,並非劇痛!而是一種極其尖銳、極其冰冷的震顫!如同高頻的音叉被狠狠敲響!震顫的核心,並非指向手腕本身,而是…直刺向他對面!

目標——鬼算盤!

一股無形的、冰冷而黏膩的“信息流”,如同實質的毒液,順着那高頻震顫的指引,瞬間涌入林深混亂的腦海!那不是聲音,不是圖像,而是一種純粹的、赤裸裸的“意圖”!

冰冷!精準!帶着一種俯瞰螻蟻般的絕對自信!

意圖的核心,清晰無比地指向一個動作:翻牌!出黑桃J!黑桃J大於紅心Q!這是最終判決!是摧毀他心理防線的最後一擊!

這意圖…來自於鬼算盤!來自於他那雙灰白瞳孔深處正在進行的、冰冷無情的推演!

林深瞳孔驟然收縮!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被凍結!他能“聽”到對方的算計!通過左腕這詭異的震顫!

“嗒!”

最後一顆算珠落下,聲音如同斷頭台的鍘刀!

“你的選擇?”鬼算盤那毫無溫度的聲音響起,灰白的瞳孔微微眯起,如同鎖定獵物的毒蛇。他修長的手指已經捏住了牌堆最上面的一張牌,準備翻開那決定性的黑桃J。

就在他指尖即將發力的同一毫秒!

“等等!”林深的聲音如同撕裂的破布,帶着一種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嘶啞和急促!

鬼算盤的動作極其細微地頓了一下,灰白的瞳孔裏第一次掠過一絲極其淡薄的、近乎錯覺的詫異。

“不是猜大小…”林深死死盯着鬼算盤捏着牌的那只蒼白修長的手,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左腕的高頻震顫如同瘋狂的警報器,持續不斷地向他灌輸着對方那冰冷而堅定的“出黑桃J”的意圖!“是…詐唬!”

他幾乎是吼了出來,聲音在壓抑的角落裏顯得格外刺耳:“你根本沒看牌!你只是在等我做出選擇!然後翻出那張早已準備好的、能徹底擊垮我的牌!無論我猜大猜小,結果都一樣!你在玩的是…必勝的局!”

死寂!

網吧角落這一小片區域,陷入了絕對的死寂!連老兵服務器粗重的嗡鳴似乎都瞬間消失了!

所有目光,包括旁邊幾個看熱鬧的老玩家,全都如同凝固般,死死釘在林深和鬼算盤身上!

鬼算盤捏着牌的手指,懸停在半空,那極其細微的停頓被無限放大。他臉上那萬年不變的、如同精密面具般的表情,第一次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如同冰面裂痕般的波動。鏡片後那雙灰白的瞳孔,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深處似乎有極其復雜的漩渦在無聲翻涌——震驚?疑惑?難以置信?以及一絲…被徹底洞穿的冰冷怒意?

時間仿佛被凍結了幾秒。

“嗒。”

一聲輕微的脆響。

鬼算盤捏着牌的手指鬆開。那張牌輕飄飄地翻轉,落在油膩的桌面上。

牌面:

黑桃J。

大於紅心Q。

牌落下的聲音,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鬼算盤緩緩抬起眼簾,那雙灰白的瞳孔不再毫無波瀾,而是如同淬了冰的刀鋒,第一次帶着一種近乎實質性的、穿透骨髓的寒意,牢牢鎖定了林深。那目光,不再是看一個有趣的實驗品,而是在審視一個…意外闖入禁地的、危險的未知存在。

“呵…”一聲極輕、極冷的嗤笑,從鬼算盤那薄薄的嘴唇間溢出,如同毒蛇吐信。“…有意思。”

他不再看那張決定性的黑桃J,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帶着一種前所未有的審視和凝重,落在了林深那微微顫抖、被衣袖半掩着的左手手腕上。那眼神,仿佛要穿透皮肉,直視那深處引發詭異震顫的根源。

“看來,鐵手那點壓箱底的‘骨頭’,還喂不飽你。”鬼算盤的聲音恢復了那種無機質的平穩,但其中蘊含的冰冷意味,卻比之前更甚。他修長蒼白的手指輕輕捻動着那串油亮的檀木算珠,節奏依舊穩定,但那“嗒…嗒…”的聲響,此刻聽在耳中,卻如同某種危險的倒計時。“小子,你惹上大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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