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裏死寂無聲。火堆依舊噼啪作響,卻再也驅不散那彌漫在空氣中的、深入骨髓的陰冷和血腥氣。趙鐵柱手中那片染血的布,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指尖都在顫抖。那只沒有瞳孔的、用血畫成的白眼,空洞地注視着廟裏的每一個人,無聲地宣告着一個恐怖的事實——他們被一條毒蛇盯上了,一條來自特高課、名叫佐藤的毒蛇。
“佐藤…鬼…” 趙鐵柱的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砂礫,冰冷、幹澀,帶着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音。這個名字,在敵後鬥爭的殘酷世界裏,代表着最陰險、最殘忍、最無孔不入的死亡陰影。儀式性的殺戮,詭異的符號,精準地找到並拔掉他們最隱蔽的暗哨…這不是普通的掃蕩,這是針對性的獵殺!目標…很可能就是炸橋的策劃者,或者…那個帶來詭異手段的“林工”!
林默的心髒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鐵手攥緊,幾乎停止跳動。視野右下角,那層磨損的淡藍色光暈被刺目的血紅色覆蓋,冰冷的警告如同喪鍾般回響:
【偵測到高優先級敵對目標標記:特高課 - 佐藤一郎。威脅等級:致命!】
【宿主身份及技術能力暴露風險:極高!】
【建議:立即轉移!最高級別警戒!】
“隊長…” 老煙袋掙扎着坐直身體,蠟黃的臉上毫無血色,渾濁的眼睛裏卻燃燒着憤怒和決絕,“不能…不能待了!小順子…是給咱報信…也是…也是警告!那幫畜生…鼻子比狗還靈!手段…太毒!”
“走!馬上走!” 趙鐵柱猛地將那片染血的布狠狠攥在手心,仿佛要將那冰冷的恐懼捏碎!他眼中最後一絲遲疑被無邊的怒火和決斷取代,聲音如同淬火的鋼鐵,“收拾東西!能帶走的帶上!帶不走的…燒掉!痕跡…抹幹淨!二牛!還能動不?能動就帶兩個人,把…把小順子…埋了!動作要快!要幹淨!” 他的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沉痛。
“是!” 二牛咬着牙,忍着肩膀的劇痛,紅着眼睛招呼了兩個戰士,抓起鐵鍬就沖了出去。蘇梅立刻撲向她的紅十字包,將珍貴的草藥、繃帶和那點可憐的手術器械飛快地打包。其他戰士也如同被鞭子抽打般行動起來,熄滅篝火,掩埋灰燼,抹掉一切可能暴露行蹤的痕跡。
破廟裏瞬間陷入一種壓抑到極致的忙碌。沒有人說話,只有急促的喘息、物品碰撞的輕響和外面寒風的呼嘯。氣氛凝重得如同鉛塊,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林默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掙扎着站起身。他必須做點什麼!視野中的警告絕非兒戲!他忍着肋下和後背的劇痛,走到趙鐵柱身邊,聲音嘶啞卻帶着前所未有的急迫:“隊長,轉移路線…不能按原計劃!佐藤…他既然能找到暗哨,很可能…已經摸清了咱們的習慣路線!得…得走最難走的路!過冰河!翻老鷹崖!” 他指着地圖上一個幾乎被忽略的、極其險峻的區域。這是系統戰術分析在極端危險情況下給出的備選方案之一,成功率高,但代價是巨大的體能消耗和嚴寒風險。
趙鐵柱猛地轉頭,銳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刺向林默:“老鷹崖?現在?零下十幾度!冰河還沒凍實!你想讓大夥都凍死摔死?!” 他的語氣帶着質疑和怒火。
“留在這裏…是等死!” 林默毫不退縮地迎上他的目光,聲音因爲急切而拔高,“佐藤不是普通的鬼子!他殺人…是爲了找人!找炸橋的人!找能對付坦克的人!他一定有後手!等他的網收緊了…咱們一個都跑不了!老鷹崖是險,但鬼子絕對想不到咱們敢走!冰河…我知道一處背陰的河灣,冰層應該最厚!這是…這是唯一的機會!” 他無法解釋系統的分析,只能用最直白的利害關系去說服。
趙鐵柱死死盯着林默的眼睛,胸膛劇烈起伏。他明白林默說得對。佐藤的手段,太狠,太快!常規路線,九死一生!老鷹崖…是絕路,但也可能是唯一的生路!他猛地一咬牙,如同受傷的孤狼發出低吼:“聽林工的!目標——老鷹崖!過冰河!動作快!”
命令一下,破廟裏最後的遲疑也被碾碎。戰士們用最快的速度打好了簡陋的包袱。重傷的石頭被用破門板和繩索做了個簡易擔架,由兩個最強壯的戰士輪流抬着。老煙袋拄着一根木棍,被蘇梅攙扶着。二牛等人也紅着眼睛回來了,低聲匯報小順子已經草草掩埋。
“走!” 趙鐵柱一聲令下,隊伍如同離弦之箭,悄無聲息地沖出破廟,一頭扎進外面肆虐的寒風和鉛灰色的暮色之中。
寒風如同無數把冰冷的剃刀,瘋狂地切割着暴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膚。天色迅速暗沉下來,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着,仿佛隨時要塌下來。腳下的凍土堅硬如鐵,每一步都硌得腳心生疼。隊伍沉默地行進着,只聽到粗重的喘息和擔架繩索摩擦的吱呀聲。
林默跟在隊伍中段,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肋骨的悶痛在寒冷和劇烈運動中加劇,每一次呼吸都帶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濃重的血腥味。後背的傷口被汗水(冷汗)和寒風交替侵襲,傳來一陣陣鑽心的刺痛和冰涼的麻木。右手燙傷處的水泡早已磨破,混合着泥土和凍傷,火辣辣地疼,又帶着刺骨的冰冷。
更糟糕的是小丫。她小小的身體裹在一件不知哪個戰士脫下來的、過於寬大的破棉襖裏,小臉凍得青紫,嘴唇發烏。長時間的驚嚇、奔逃和嚴寒,讓這個本就脆弱的孩子發起了高燒。她無力地趴在蘇梅背上,小小的身體滾燙,呼吸急促而微弱,偶爾發出幾聲夢囈般的、帶着哭腔的呻吟:“娘…冷…”
蘇梅咬着牙,努力挺直被壓彎的腰背,將小丫往上托了托,用自己的體溫溫暖着孩子,但她的腳步也已經踉蹌。寒冷和疲憊,如同無形的枷鎖,拖慢了整個隊伍的速度。
“快!再快點!” 趙鐵柱嘶啞的催促聲在寒風中時斷時續。他走在隊伍最前面,如同一尊移動的鐵塔,爲隊伍破開寒風,警惕地掃視着四周。他知道,速度就是生命!佐藤的追兵,隨時可能從任何方向撲上來!
終於,在夜幕徹底降臨前,他們抵達了地圖上那條名爲“黑水河”的冰河。河面寬闊,在暮色中泛着死寂的灰白色。寒風卷起河面上的雪沫,如同白色的幽靈在飛舞。大部分河面看起來凍得結實,但趙鐵柱知道,有些地方的冰層可能薄如紙。
“林工!你說的河灣!” 趙鐵柱的聲音帶着急迫。
“那邊!上遊!背陰的山坳裏!” 林默指着上遊一處被山崖陰影籠罩的河段,視野中,系統用極其微弱的淡藍色光暈標記了那個區域。
隊伍立刻轉向,朝着上遊艱難跋涉。腳下的積雪越來越深,每一步都陷到小腿肚,消耗着所剩無幾的體力。抬擔架的戰士喘着粗氣,腳步沉重。老煙袋拄着木棍,每一步都搖搖晃晃,仿佛隨時會倒下。
終於,到達了林默指的那處河灣。這裏背靠陡峭的山崖,寒風被阻擋了大半,河面異常平靜,冰層在暮色中呈現出一種深沉的、近乎墨藍的顏色,看起來確實比其他地方更厚實。
“快!過河!一個跟一個!拉開距離!輕點走!” 趙鐵柱低聲下令,第一個踏上了冰面。他試探性地踩了踩,冰面發出沉悶但穩固的聲響。
戰士們一個接一個,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冰河。冰面冰冷刺骨,寒氣瞬間穿透薄薄的鞋底和破爛的綁腿,直透骨髓。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屏住呼吸,生怕腳下傳來那令人絕望的碎裂聲。
林默走在隊伍中間,踩上冰面的瞬間,刺骨的寒意讓他打了個哆嗦。他強忍着身體的劇痛和眩暈,集中精神,盡量放輕腳步。視野右下角的光暈閃爍着:【冰層厚度掃描:預估>30厘米。安全。】 這給了他一絲微弱的安慰。
擔架上的石頭發出微弱的呻吟,抬擔架的戰士更加小心翼翼。蘇梅背着小丫,深一腳淺一腳,每一步都異常艱難。小丫滾燙的額頭貼在蘇梅冰冷的脖頸上,滾燙與冰冷交織。
就在隊伍行進到河心,最脆弱的位置時——
“砰!砰!砰!”
三聲清脆的槍響,如同死神的獰笑,猛地撕裂了河面的死寂!子彈呼嘯着從下遊方向射來,打在冰面上,濺起一片片冰屑!
“臥倒!” 趙鐵柱的嘶吼聲幾乎同時響起!
所有人瞬間撲倒在冰冷的河面上!子彈“嗖嗖”地從頭頂飛過!打在冰面上發出“噗噗”的悶響!
“鬼子!追來了!” 二牛趴在冰面上,嘶聲喊道,聲音因爲恐懼和寒冷而變調!
林默的心沉到了谷底!佐藤!果然來了!而且時機掐得如此之準!就在他們最脆弱、最無法還手的時候!
視野中的警告瞬間飆紅:
【遭遇伏擊!位置:冰河中心!】
【威脅來源:下遊(距離約300米),至少一個分隊(輕機槍x1,步槍x6)。】
【戰術推演啓動…推演中…】
【方案A:原地固守反擊。成功率:<5%。風險:極高(冰面脆弱,目標明顯,無掩體,易被全殲)。】
【方案B:強行沖過河岸。成功率:25%。風險:高(暴露沖鋒,傷亡巨大)。】
【方案C:分散匍匐前進,吸引火力,掩護主力過河。成功率:50%。風險:中(吸引火力小組傷亡率高)。推薦方案。】
沒有時間猶豫了!林默猛地抬起頭,看向趙鐵柱的方向,用盡全身力氣嘶喊:“隊長!分散!爬過去!吸引火力!掩護擔架和傷員過河!”
趙鐵柱瞬間明白了林默的意思!他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痛楚,但立刻被鋼鐵般的意志取代!他猛地一指下遊方向幾個戰士:“柱子!大壯!跟我來!其他人!保護傷員!爬!快爬!過河!”
說完,趙鐵柱、二牛(不顧肩膀傷口)和另外兩個戰士,猛地從冰面上爬起來,一邊朝着下遊追兵的方向猛烈開火(盡管距離遠,準頭差,但目的是吸引注意力),一邊朝着側翼方向快速移動、臥倒、再開火!他們如同在冰面上跳躍的靶子,將追兵的火力瞬間吸引了過去!
“噠噠噠——!”
“砰!砰!砰!”
子彈如同冰雹般追着他們的身影掃射!冰屑紛飛!險象環生!
趁着這寶貴的間隙,林默、蘇梅和其他戰士,死死地貼着冰冷的河面,用胳膊肘和膝蓋,拼命地向前匍匐挪動!冰冷的河水透過衣服滲進來,凍得人幾乎失去知覺。抬擔架的戰士更是艱難,幾乎是拖着擔架在冰面上滑行!
小丫在蘇梅背上發出微弱的哭泣。石頭在擔架上痛苦地呻吟。老煙袋咬着牙,用盡最後的力氣向前爬行。
林默感覺自己快要凍僵了,四肢麻木,肋下的劇痛變得模糊,只剩下一種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窒息感。視野開始發黑,右下角的光暈也變得模糊不清。但他咬着牙,用意志力驅動着麻木的身體,一點一點,朝着對岸那象征着生的、模糊的黑色河岸線挪動。
身後的槍聲、怒吼聲、子彈打在冰面上的噗噗聲,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生的希望,與死的寒冷,在這條冰封的河面上,進行着最殘酷的角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