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趙淵的瞳孔,在那一瞬間收縮到了極致。
他看到了什麼?
他看到了他最欣賞的將門虎女,渾身浴血,拄刀而立,宛如一尊即將破碎的戰神雕像。
他看到了那個他以爲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面如金紙,人事不省地躺在血泊之中,胸口的衣衫被染得觸目驚心。
而在他們身旁,是那頭已經伏誅的斑斕猛虎,龐大的身軀依舊散發着令人心悸的威壓。
空氣,凝固了。
所有趕到現場的王公大臣和禁軍侍衛,都被眼前這副慘烈、悲壯、又帶着幾分荒誕的畫面給震懾住了,一時間竟無人敢出聲。
“御醫!御醫何在!!”
最終,還是皇帝身邊的大太監李公公,用他那尖銳的嗓音劃破了這片死寂。
“快!快救人!”
人群如夢初醒,亂作一團。幾名隨行的御醫背着藥箱,連滾帶爬地沖了過來,禁軍們則迅速上前,將那頭死虎團團圍住,檢查是否還有威脅。
蘇文緊閉着雙眼,將“昏迷”進行到底。
他能感覺到幾雙帶着老繭的手在他身上摸索,解開他的衣領,探查他的鼻息。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自己那點皮外傷和滿身的豬血,被這些經驗豐富的老家夥們一眼看穿。
“老天保佑,千萬別給我做什麼‘人工呼吸’……”蘇文的內心在瘋狂祈禱。
離他不遠處,秦如虎的待遇也好不到哪裏去。她被兩名侍女小心翼翼地扶着坐下,一名老御醫正嚴肅地剪開她手臂上被血浸透的衣袖。
“秦將軍,您忍着點。”
秦如虎眉頭緊鎖,冷着臉,一言不發。她手臂上確實有一道不淺的劃傷,是在搬運那頭“昏迷”老虎時刻意弄出來的,此刻正火辣辣地疼。但這點小傷對她而言,連家常便飯都算不上。可在此情此景下,她必須表現出“強撐着”的虛弱感。
“陛下,蘇公子脈象微弱,氣息紊亂,似是受了極大的驚嚇和內傷,急需送回營帳,施以針灸!”一位御醫檢查完蘇文,立刻起身向皇帝匯報。
蘇文心中暗暗給這位御醫點了個贊:“專業!太專業了!不用檢查身體,直接從心理層面給我定性爲‘重傷’,這才是真正的妙手回春啊!”
“秦將軍外傷頗重,失血不少,萬幸沒有傷及筋骨。但她強行催動內力與猛虎搏鬥,已是油盡燈枯,同樣需要靜養!”另一位御醫也給出了診斷。
趙淵的臉色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他快步走到蘇文身邊,看着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又看了看遠處已經被包扎好傷口,卻依舊嘴唇發白的秦如虎。
他的心中,五味雜陳。
震驚,佩服,但更多的是……一種作爲“導演”的挫敗感。
他原想導一出“強強聯手,珠聯璧合”的盛世大戲。
第一天,他看到了“霸道將軍與她屢屢惹禍的小嬌夫”。
第二天,他看到了“悍勇戰神與她拖後腿的廢物累贅”。
今天,他看到了什麼?他看到了兩個愣頭青,用一種“自殺式”的打法,勉強換掉了一個BOSS,結果自己雙雙瀕臨團滅。
一加一,非但沒大於二,反而差點變成了兩個零。
“把他們都帶回營帳,好生照料!用最好的藥,派最得力的人守着!”趙淵沉聲下令,語氣中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隨即,他又轉頭看向那頭死去的猛虎,眼神復雜地問身旁的禁軍統領:“查清楚了嗎?他們……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那統領一臉的匪夷所思,抱拳道:“回陛下,匪夷所思!這頭猛虎身上,並無致命的箭傷或刀傷,只有頭部一處重擊的痕跡。看現場的打鬥痕跡,似乎……似乎是蘇公子和秦將軍,通過不斷的騷擾和……和一種匪夷所思的配合,硬生生將這頭猛虎給耗死了。”
“耗死了?”趙淵咀嚼着這三個字,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一幅畫面:
秦如虎正面硬剛,蘇文在一旁上躥下跳,大喊大叫,分散老虎的注意力。老虎去追蘇文,秦如虎就趁機偷襲;老虎回頭打秦如虎,蘇文就拿個樹枝去戳老虎的屁股……
這哪裏是狩獵?這分明是街頭無賴打架的流氓戰術!
趙淵的嘴角,忍不住抽動了一下。
他看着被小心翼翼抬上擔架,依舊“昏迷不醒”的蘇文,心中的評價再次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迂腐?懦弱?不,這小子身體是弱,但骨子裏,卻藏着一股子誰也想不到的狠勁和……刁鑽。
他的所有行爲,看似不合常理,但組合起來,卻總能達成一種詭異的平衡。
“或許……”趙淵的眼中,閃過一絲明悟,“朕錯了。”
他身旁的李太監察言觀色,低聲道:“陛下,是老奴的錯,不該……”
“不,不是你的錯。”趙淵擺了擺手,打斷了他,“是朕的錯。朕不該讓一條善於在江河中翻騰的魚,去學雄鷹搏擊長空。朕不該讓一個滿肚子奇思妙想的文人,去跨馬彎弓。”
他終於想通了。
把蘇文和秦如虎湊在一起搞“武力輸出”,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災難。這兩個人的“兼容性”,在軍事領域,是負數。
但是……
蘇文這個人的“價值”,卻也在這場災難中,凸顯得淋漓盡致。他有那種“不按常理出牌”的勇氣和智慧。
此等人才,若是放錯了地方,是災難。但若是用對了地方……或許,能成爲一把能斬斷一切亂麻的快刀!
“擺駕,回營。”趙淵深吸一口氣,心中已有了決斷。
……
半個時辰後,蘇文的營帳裏。
他悠悠“轉醒”,秦如虎也正好被送來看他。兩人屏退左右,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成功的喜悅。
“怎麼樣,我演得不錯吧?”蘇文得意地問道。
“差點火候,不如我真實。”秦如虎晃了晃自己被繃帶吊起來的胳膊,一臉平靜。
“行了,別貧了。”蘇文坐起身,“依我看,這次皇帝的臉都綠了,退婚的事,八九不離十了。”
他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領到一大筆“精神損失費”,然後被客客氣氣地“請”出京城,從此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美好未來。
就在這時,帳外傳來了李太監那熟悉的聲音。
“聖旨到——!”
蘇文和秦如虎精神一振,來了!最後的結果終於來了!
兩人強撐着“虛弱”的身體,前去接旨。
蘇文跪在地上,內心激動萬分,已經開始盤算拿到“遣散費”後,是去江南買個園子,還是去蜀中吃香喝辣。
李太監展開聖旨,臉上帶着一種奇異的、混合着贊賞和同情的復雜表情,朗聲宣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書生蘇文、將軍秦氏,於圍場之中,臨危不懼,智鬥猛虎,其勇可嘉!然,二人配合無方,致使身陷險境,此乃朕之過也,非戰之罪。”
聽到這裏,蘇文的心都快跳出來了。皇帝都承認自己錯了,這婚事,必退無疑!
只聽李太監清了清嗓子,繼續念道:
“今朕決意,人盡其才,物盡其用。蘇文雖體弱,然心思敏捷,臨危有謀,不堪鞍馬之勞,卻可堪文牘之任。特此,賜蘇文進士出身,擢爲翰林院修撰,正七品,於傷愈後即刻上任,望其盡心竭力,爲國分憂!另,賜黃金百兩,上等人參十株,以資嘉獎!欽此——”
聖旨念完,整個營帳,鴉雀無聲。
蘇文臉上的笑容,徹底凝固了。
他緩緩地抬起頭,看着李太監,又看了看旁邊一臉“果然如此”的秦如虎,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回響。
翰林院修撰?
退婚……退了個寂寞?
我這不僅沒能成功解約,還從一個“準駙馬”的臨時工,直接轉正成了……大徽王朝的公務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