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目光如實質刀鋒,掃過下方張張繃緊失血的臉:“記到骨頭裏!刻進魂魄!”
“遵令!”吼聲更嘶啞,注入狂熱與恐懼。
“好!”王倫猛揮手,如揮斬首鍘刀,“宋萬!”
宋萬踏前一步,聲震谷壁:“鐵衛聽令!第一項,負石泅渡!背五十斤石鎖,遊到對面斷崖再回!掉隊淹死,命短!下水!”
冰湖如萬針齊刺,透衣扎骨。沉重石鎖拖身下沉,水壓擠胸。有人入水即嗆咳掙扎,岸上宋萬冷眼一掃,督陣鐵衛手中浸水皮鞭呼嘯抽下!慘叫被湖水吞沒,掙扎者唯拼死劃水。湖面只剩粗重喘息、壓抑嗆咳與劃水聲。
泅渡畢,百人如死狗癱倒岸邊,咳嘔不止。未及喘息,杜遷悶雷般吼聲又起:“列隊!蒙眼拆裝弩機!三十息內,裝不起,今夜沒飯!開始!”
黑布蒙眼,世界陷入黑暗恐慌。冰冷弩機零件散落腳邊,須憑肌肉記憶摸索,三十息內裝畢!時間如催命鼓點,心中狂擂。摸索顫抖,零件碰撞亂響一片。有人裝錯卡住,被杜遷無情踹倒泥水;有人超時一瞬,手中弩機被粗暴奪走,換來絕望低吼。
日頭西斜,寒風如割。宋萬指谷地深處陰暗潮溼蛇蟲滋生角落,聲冷無人氣:“最後一項!生食!抓活蛇或活鼠,就地剝皮,生啖其肉!不敢吃者,滾!鐵衛,不養廢物!”
死寂。絕對死寂。隨即驚呼幹嘔。看陰暗角落蠕動蛇影窸窣鼠影,不少人面白腿軟。一疤臉漢子眼中凶光一閃,低吼撲入草叢!片刻攥一瘋狂扭動草蛇而回,面如鐵青。衆目睽睽下,匕首麻利剝皮,露粉紅蠕動蛇肉,閉眼如啃死仇,狠咬!腥膻汁液順嘴角流下,混壓抑嘔意。
有人帶頭,恐懼尊嚴逼至絕境。漢子們紅眼低吼,撲向陰暗角落。谷地響起毛骨悚然撕咬咀嚼聲,混吞咽嗚咽與生理嘔吐。王倫站岩上如冰冷石雕,看扭曲痛苦的臉,看他們爲活命留此殘酷“榮耀”地吞噬生腥。袖中手緊攥冰冷玄鐵令,指節發白。他知道,這一百人正被摧毀,再以絕對服從冷酷之姿重鑄。成他亂世梁山最鋒利隱秘獠牙,維系整個山寨秩序最冰冷堅硬的核心鐵鏈。
當“鐵衛”在修羅谷淬煉獠牙時,梁山明面營伍在杜遷宋萬操持下脫胎換骨。金沙灘水寨,號令帶邊軍殺伐氣。
“升主帆!左舷槳手聽鼓!一、二!一、二!”宋萬雷聲壓波濤。十幾條船隨急促戰鼓般鼓點,整齊劃槳,湖面靈巧轉向穿插列鋒矢陣。嘍囉赤身汗流,筋肉賁張,眼神散漫匪氣褪去,代之以麻木紀律性絕對服從。接舷演練,刀盾手前,長槍手後,弩手壓陣,進退有序,呼喝整齊,儼然水軍精銳雛形。
步軍校場,肅殺凝重。杜遷如鐵鑄魔神矗立高處,手中令旗便是閻王帖。
聚義廳後山深處,嶙峋的怪石如同巨獸的獠牙,將一片隱秘谷地死死咬合。這裏終年彌漫着一種驅不散的陰冷溼氣,混雜着苔蘚的腥味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鐵鏽般的沉悶氣息。谷地中央,一片被踩踏得寸草不生的泥地上,稀稀拉拉地站着十八個人。
沒有名字,只有冰冷的編號,從鐵一到鐵十八。他們如同十八塊從極北寒淵深處挖出的玄鐵,沉默地釘在潮溼的泥土裏。身上是統一的深青近黑的勁裝,料子厚實堅韌,絕非普通嘍囉的粗麻可比。腰間佩的刀,刀鞘烏沉,刃口在谷地晦暗的光線下偶爾閃過一線幽冷的寒芒,那是反復淬火鍛打、百煉而成的精鋼。背後交叉負着特制的短弩,機括精巧,弩身線條流暢而致命。
王倫站在一塊微微凸起的黑色岩石上,深青色的衣袍被谷底穿堂風吹得緊貼在身上,更顯其身形單薄。他看着眼前這十八塊沉默的“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深潭般的平靜。他緩緩舉起那枚從不離身的玄鐵令牌,令牌上那個猙獰的“王”字,在稀薄的光線下,仿佛活物般流動着幽暗的光澤。
“一百。”王倫的聲音不高,卻像冰冷的鐵針,精準地刺入每個人的耳膜,“入此谷時,一百人。負石泅渡,冰水噬骨,力竭沉底者,十一。”他目光掃過泥地邊緣,那裏似乎還殘留着掙扎的痕跡和無聲的絕望。
“蒙眼拆弩,機簧錯亂,超時未成者,三十三。”他頓了頓,仿佛在回憶那些在絕對黑暗中崩潰的嘶吼和求饒,“生啖蛇鼠,髒腑翻騰,嘔膽怯懦者,三十八。”最後一句,帶着一種近乎殘酷的平淡,谷地深處仿佛還回蕩着令人作嘔的撕咬聲和壓抑不住的嘔吐嗚咽。
“唯你十八人。”王倫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那目光裏沒有贊賞,只有一種確認器物是否堪用的審視,“踏血骨,碎心魂,過了修羅道。從今日起,你們便是‘鐵衛’。是我王倫手中最後一把刀,袖中最後一枚毒牙。”
他放下令牌,聲音陡然轉寒,帶着凍結靈魂的威壓:
“鐵衛規矩,刻骨銘心,再誦一遍!”
“令出如山!退者死!”十八道嘶啞的聲音如同鐵片摩擦,整齊劃一,帶着一種被徹底馴化的冰冷殺意。
“守口如瓶!泄者誅!”
“絕情斷義!擋者殺!”
“好!”王倫眼中終於掠過一絲極淡的滿意,“鐵衛之責,唯二:護我周全,行我密令!凡近我身周十步之內,無令牌者,皆可視爲敵,格殺勿論!凡持此牌傳令者,無論所言何事,無論所殺何人,便是爾等天命!不問緣由,不論是非,只需完成!”
他頓了頓,語氣稍緩,卻更顯森然:“鐵衛之待,亦唯二:活,爾等活於諸人之上;死,亦必重於泰山!從今爾後,爾等食必精肉,飲必醇釀,衣必厚帛,居必獨院!薪餉十倍於常卒!傷者,延名醫,用良藥;死者,撫恤其家,贍養終老,我王倫一力擔之!然——”他話鋒陡然銳利如刀鋒,“若有負此待,背此誓者,天涯海角,挫骨揚灰!”
十八雙眼睛,在深青頭巾的陰影下抬起,裏面沒有感激涕零,只有一種被絕對力量懾服後的、近乎空洞的堅定。他們齊聲低吼,如同十八頭被套上枷鎖的凶獸:“誓死效忠!令牌所指,刀山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