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濋勤今晚喝得比哪次都凶,酒瓶空了好幾個,最後趴在吧台上,醉得連抬頭的力氣都快沒了。他酒量本就不算好,這兩年在隊裏練得能多撐幾杯,可那老毛病——胃疼,卻像個甩不掉的影子,這會兒正隱隱作痛,攪得他渾身發沉。
另一邊,孫盈沙下樓扔垃圾,晚風帶着點涼意吹在臉上。她下意識抬頭往16樓看了一眼,心猛地頓了一下。
黑的。
那扇窗漆黑一片,沒有像往常那樣透出暖黃的光。這些天,她早就習慣了深夜出門時,抬頭總能看見那盞亮着的燈,像個沉默的坐標,讓她知道那個人還醒着。可今晚,那片黑暗像個黑洞,莫名讓她心裏發空。
“關我什麼事。”她低聲對自己說,指尖攥緊了手,“說不定……正跟誰在一起呢。”話是這麼說,腳步卻慢了半拍,直到樓道裏的聲控燈滅了,她才咬咬牙,轉身進了電梯。
而此時,坤哥在河北老家急得團團轉。他給王濋勤裝的那個定時鎖,12點準時發來了提醒——門沒開。他第一時間打給林原,可林原和曼魚正在外地參加活動,趕回來至少得三四個小時。
“這小子……”坤哥對着電話嘆氣,猶豫了半天,還是把電話打給了曼魚,語氣帶着試探,“曼魚,你看……能不能跟莎莎說一聲?她住得近,那酒館的地址她也知道……”
曼魚很快把消息轉給了孫盈沙。手機震動時,孫盈沙剛洗漱完,看到消息裏“王濋勤、酒館、胃病”幾個字,手指停在屏幕上。
她太清楚他的胃病是怎麼回事了。以前訓練累了他總硬撐,她走的那幾年,聽隊友隱晦提過,他更是把喝酒當解愁的法子,胃也就那麼熬壞了。每次他疼得臉色發白,她都在旁邊念叨他,可現在……
愧疚像潮水漫上來。她不想管,不想再和他有牽扯,可一想到他可能正蜷在哪個角落胃疼難忍,心就像被針扎似的。
最終,她還是抓起外套出了門,憑着記憶找到那條熟悉的老巷。
酒館的燈昏黃,透過玻璃窗,她一眼就看見了坐在吧台前的王濋勤。他趴在桌上,側臉對着她,頭發亂糟糟的,肩膀微微聳動。
然後,她看見他抬起頭,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劃着,動作笨拙得像個孩子。屏幕亮起來的瞬間,她看清了——那是張她的照片,好像是去年世乒賽時拍的,她舉着獎牌笑,他在鏡頭外喊了句“看這邊”,她轉頭時的抓拍。
他就那麼盯着照片,指尖輕輕碰了碰屏幕上她的臉,嘴裏嘟囔着什麼,聲音太輕,被酒氣蓋過了。
孫盈沙站在巷口,風灌進領口,涼得她鼻尖發酸。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也是這樣,贏了球會偷偷把她的照片設成手機壁紙,被她發現了就紅着臉說是誤觸;她走的前一晚,他在訓練館門口攔住她,手裏攥着張新洗的合照,卻最終沒敢遞給她。
原來,有些習慣,他從來沒改。
眼淚毫無預兆地涌上來,在眼眶裏打轉,她趕緊別過臉,用手背狠狠抹了一下。不能哭,有什麼好哭的?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酒館的門。
王濋勤聽到動靜,迷迷糊糊抬起頭,看到是她,眼睛猛地睜大了些,像被抓包的小孩,手忙腳亂地按滅手機屏幕,往口袋裏塞。他想坐直身子,卻晃了晃,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只能扶住吧台,強裝鎮定:“你……你怎麼來了?”
聲音啞得厲害,眼神卻亮得驚人,帶着醉後的茫然,還有一絲藏不住的慌亂。
孫盈沙沒說話,徑直走到他面前,伸手去拿他手邊沒喝完的酒瓶。
“別碰。”他下意識往回奪,動作卻軟綿無力。等她的手碰到瓶身,他像被燙到似的鬆了手,整個人癱回椅子裏,目光黏在她臉上,一眨不眨。
有太多話想說,想問她爲什麼來,想問她是不是還在意,想問她白天拒絕的那個人到底是誰……可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最後只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氣音,混着酒氣散在空氣裏。
孫盈沙握着冰冷的酒瓶,看着他泛紅的眼眶,還有那毫不掩飾、帶着依賴的眼神,心裏那道“冷靜”的牆,好像悄悄裂開了一道縫。
孫盈沙把酒瓶往吧台裏面推了推,指尖碰到冰涼的台面,才穩住心神。“起來,我送你回去。”她的聲音盡量平穩,聽不出情緒。
王濋勤卻像沒聽見,腦袋搖得像撥浪鼓,賴在椅子上不動,嘴角還撇着,帶着股醉後的執拗:“不回,就不回。”
孫盈沙沒轍了。她總不能真把一個醉漢硬架出去,只能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下,雙手交握放在膝蓋上,就那麼安安靜靜地陪着。酒館裏只剩下牆上掛鍾的滴答聲,還有他偶爾發出的輕哼。
他的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那眼神太直白,帶着醉意的朦朧,還有一絲她看不懂的灼熱,看得她渾身不自在,耳根悄悄發燙。她幾次想開口打破沉默,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好了沒?”最後還是她先忍不住,聲音裏帶了點無奈,“能走了嗎?都後半夜了,明天還要出早操,你想讓全隊看你頂着黑眼圈訓練?”
王濋勤像是被這句話敲醒了,眼神動了動,卻沒起身,反而往前傾了傾身子,手肘撐在吧台上,離她更近了些。酒精讓他卸下了所有僞裝,眼底翻涌着壓抑了太久的情緒:“爲什麼?”
孫盈沙一愣:“什麼爲什麼?”
“你當年,”他的聲音發啞,每個字都像從喉嚨裏擠出來的,“爲什麼說走就走?連句再見都沒有,就把我丟下了。”
這句話像塊石頭砸進孫盈沙心裏,激起千層浪。她猛地攥緊了手指,指甲掐進掌心。
怎麼說?說當年教練找她談話,說他們倆走得太近影響訓練,讓她去國外特訓冷靜一下?說她答應的時候,心裏想的是“等我變得更強,就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邊”?
這些話,現在說出來,連她自己都覺得矯情又虛僞。
說是爲了他?可她走得那麼決絕,沒給他留任何解釋的機會。說是爲了自己?可那些在異國他鄉的夜晚,她對着訓練計劃表發呆時,想的全是他在球館裏喊她名字的聲音。
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別開臉,避開他追問的目光。那躲閃的樣子,像根刺扎進王濋勤心裏。
“曾經的我們……”孫盈沙深吸一口氣,聲音輕得像嘆息,“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現在不一樣了,你是男隊隊長,我是女隊隊長,身上扛着全隊的期望,哪能再像以前那樣任性。”她頓了頓,抬眼看向他,語氣軟了些,“我知道你心裏有氣,借酒消愁我能理解,但日子總得過下去,訓練也不能耽誤。別喝了,跟我回去吧。”
王濋勤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容裏帶着濃濃的自嘲,還有一絲了然的疲憊。他懂了,她還是在躲。
他沒再追問,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伸手去夠搭在椅背上的褂子,動作笨拙得像只企鵝。“走就走。”
孫盈沙趕緊站起來想去扶他,他卻下意識往旁邊躲了躲,含糊不清地說:“別碰……我身上味兒大。”
她的手僵在半空,愣了一下,還是上前一步,穩穩托住他的胳膊:“廢話少說,站穩了。”
他沒再掙扎,任由她扶着往外走。酒精讓他渾身發軟,大半重量都壓在她身上,帶着一身酒氣,卻奇異地沒有讓她覺得反感。
出了酒館,晚風一吹,王濋勤打了個寒顫,腳步更虛了。孫盈沙把他的褂子往他肩上拉了拉,半扶半架地把他塞進副駕駛,替他系好安全帶時,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下巴,他瑟縮了一下,卻沒躲開。
車開上大路時,王濋勤靠在椅背上,頭歪向她這邊,眼睛半睜半閉,嘴裏還在嘟囔着什麼,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孫盈沙看了他一眼,心裏像被什麼東西堵着,悶悶的。
路燈的光透過車窗,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她忽然發現,他眼下的烏青比上次見時更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