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逸塵正盯着葉脈紋路沉思,突然,一陣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彌漫開來,他神色一凜,迅速將枯葉藏進藥箱,還未等他抬起頭,一滴血珠竟懸在半空,未落。
那三個古字如烙鐵燙進眼底——“她已知。”
雲逸塵指尖一顫,立時壓住掌心,指縫間血痕被狠狠掐斷。他不動聲色地合上藥箱,順手將半片枯葉塞進夾層,仿佛只是整理藥材時的尋常動作。
油燈還亮着。
他起身吹熄,屋內頓時陷入昏暗,唯有窗外月光斜灑進來,在地磚上劃出一道冷白的線。
他沒坐,也沒躺,只靠着牆根緩緩蹲下,耳力全開。夜風拂過檐角,瓦片輕響,像是貓踏過,又像落葉滾落。但就在三更鼓響的刹那,那聲音停了。
不是錯覺。
一道黑影從屋脊滑下,落地無聲,卻在踩上院中青石時微微一頓——像是避開了某處機關。
雲逸塵瞳孔微縮。這人不是林家的路數。林家死士走的是殺陣步伐,步步帶煞,而這人……竟似刻意收斂了氣息,連腳步都壓得極輕,仿佛怕驚了誰。
黑袍人直奔窗下,從懷中取出一物,輕輕放在窗台。
一封信。
封口處,一枚暗紅印記泛着微光,形如雲紋,與他掌心烙印同源。
雲逸塵沒動。
那人也不言語,只將信放下,轉身欲走。
“等等。”他終於開口,聲音低啞如砂石摩擦。
黑袍人頓步,未回頭。
“你是誰?”
“活人不該問死人名字。”那人嗓音沙啞,像是被火燎過,“信看了,便燒。若留,禍及九族。”
說完,身形一閃,躍上牆頭,眨眼消失在夜色中。
雲逸塵盯着那封信,良久未動。
他知道,這一步踏出去,便是萬丈深淵。
可他已無退路。
他起身,取信入屋,鎖門,點燈。
燈焰微晃,映得信封上那枚雲紋血印愈發詭異。他取出銀針,輕輕挑開封緘——血印竟在他觸碰瞬間微微發燙,似有回應。
信紙展開,字跡潦草,墨中混着暗紅,像是以血調就:
“癸亥年冬,風雪夜,雲家三百七十二口盡數伏誅。你父率衆突圍至焚屍谷口,卻被三道火牆截斷去路。火起於東,非天雷,乃蘇家‘玄霜令’引動地脈炎陣。三長老親率十二死士,斷後路,焚屍,滅跡。血染三更,無人生還。唯你,因被逐出師門,流落外鄉,僥幸得存。”雲逸塵呼吸一滯。
他死死盯着那行字,仿佛要將其燒穿。
蘇家……參與了?
他腦中轟然炸開,無數畫面翻涌——蘇瑤月爲他煎藥時的溫柔側臉,她遞來《血引術》殘卷時的關切眼神,她當衆力挺他時的堅定背影……
可這封信說,她的家族,曾親手點燃那場焚盡他血脈的烈火。
他猛地攥緊信紙,指節發白。
不,未必是真的。
他強迫自己冷靜。信可以僞造,血可以作假,連那枚雲紋印,也可能是仿制。
他取來銀針,刺破指尖,滴血於信紙。
血珠滾落,觸及那枚“玄霜令”殘印時,竟被緩緩吸入,如同活物吞噬。
隨即,紙上浮現出一行金紋小字:
“血親之證,非妄言。若疑,可驗殘印拓痕,藏於蘇家祠堂地匣,唯嫡系可啓。”雲逸塵閉眼。
他知道那地匣。蘇家祠堂每逢大祭才開,由家主與三長老共執雙鑰。若真有此物,必是鐵證。
可若信中所言屬實……蘇瑤月呢?
她是否知情?
還是說,她也是被蒙蔽的棋子?
他忽然想起那夜她遞來殘卷時說的話:“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那時,她眼中並無惡意,只有擔憂。
可“她已知”三字,又作何解?
是他掌心血紋在警示他——蘇瑤月已知曉他的身份?還是另有其人?
他無法分辨。
唯一能確定的是,這封信來得太過蹊蹺。一個神秘人,能潛入守衛森嚴的蘇府,送來一枚與雲家同源的血印信,卻不說一句多餘的話,轉身就走……
太幹淨了。
幹淨得不像真相,倒像一場精心設計的離間。
他盯着信紙,忽然注意到一個細節——信角沾着一點極淡的青色粉末,細看之下,竟與“鬼面蘭”花粉極爲相似。這“鬼面蘭”只生長在後山禁地,難道這神秘人竟與那幾名采藥侍女誤觸毒花之事有關?亦或是有人故意留下此線索,試圖攪亂我的判斷?
而後山禁地,正是三日前那幾名采藥侍女誤觸毒花之處。
送信人,去過哪裏?
他心頭一動。
若此人途經禁地,又避開了守衛,說明他對蘇府路徑極爲熟悉。不是內鬼,便是常在附近活動之人。
他將信紙投入銅爐,點燃。
火焰騰起,信紙迅速卷曲、焦黑,化爲灰燼。他正欲潑水熄滅餘燼,卻見一縷青煙竟凝而不散,緩緩盤旋,在空中勾勒出半個字形——
“昭”。
他瞳孔一縮。
這字形,他曾在某本古籍上見過。不是尋常筆法,而是以毒蟲遊走軌跡模擬而成,乃慕容家秘傳“蠱紋術”中的標記手法。
可慕容家與他並無交集,更無理由相助。
除非……有人在暗中追蹤這封信?
他迅速將灰燼混入藥渣,倒入院角的廢桶。又取冷水潑面,壓下心頭翻涌的殺意與混亂。
窗外月光依舊清冷。
他站在銅爐前,久久未動。
若蘇家真參與了那場血案,他該如何面對蘇瑤月?
若她不知情,他是否該讓她背負家族罪孽?
若她知情……他又能否親手斬斷這段情?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現在不是沖動的時候。
他取出藥箱,翻開夾層,將那片枯葉與藥渣混合,置於月光下。
葉脈與灰燼在光下交織,竟隱隱勾勒出一道微弱符紋,指向東南。
那是林家傳令常用的“火焚符咒”殘留軌跡。
他記住了方向。
又取來一張舊方箋,提筆寫下三字:
“查三老。”
筆鋒剛落,他便將紙撕碎,塞入口中,緩緩嚼碎吞下。
喉間泛起一絲苦腥。
他皺了眉。
那味道……不只是墨汁的澀,還帶着一絲熟悉的毒性——
鬼面蘭花粉。
送信人不僅途經禁地,還故意留下這味毒粉,作爲線索?
還是說,這是某種警告?
他正欲思索,忽覺袖中玉佩微震。
極輕,極短,如同心跳漏了一拍。
他低頭,指尖撫過玉佩表面。
那裂痕,似乎比往日更深了些。
而就在他觸碰的瞬間,玉佩內側,竟浮現出一絲極淡的金紋,一閃即逝。
他猛地抬頭。
窗外,月光依舊。
院中無人。
但他知道,有什麼正在靠近。
他緩緩將玉佩收回袖中,指尖還殘留着那絲溫熱。
他站起身,走向門邊。
手搭上門閂的刹那,他聽見遠處傳來一聲極輕的響動——
像是有人踩斷了一根枯枝。
他停住。
沒有回頭。
門,依舊緊閉。
他的手,卻已悄然握住了藥箱底層那柄藏鋒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