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天邊剛泛起一絲魚肚白。上長塘村還沉浸在溼冷的晨霧和沉睡的鼾聲中。趙振蓬家的灶房裏卻已亮起了昏黃的燈光,飄散出米粥的香氣。
趙建國局促地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身上穿着他那件洗得發白、只有走親戚才舍得穿的灰色滌卡外套,腳上是一雙刷得發白、露出線頭的舊解放鞋。他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放在膝蓋上的一個小布包,裏面裝着他這幾天用普通鬆木邊角料練手雕的幾個小玩意兒——一條歪歪扭扭的木魚,一個形似海螺的疙瘩,還有一個勉強能看出是只螃蟹的粗糙木雕。他臉上帶着緊張和不安,時不時抬頭望向兒子緊閉的房門。
吱呀——
房門開了。趙振蓬走了出來。他換上了一件幹淨的舊襯衫,雖然洗得發白,但熨燙得平整(王秀芬昨晚連夜用燒熱的搪瓷缸子熨的),整個人顯得精神利落。他手裏拎着一個用溼布小心包裹的竹籃,籃子裏是幾把翠綠欲滴、葉片肥厚飽滿得不像話的空心菜,還有幾株同樣生機勃勃、散發着奇異清香的不知名野草。另一只手,則拿着一個用舊報紙裹着的長條狀包裹。
“爸,走吧。”趙振蓬的聲音平靜,帶着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趙建國連忙站起身,像個第一次出門的小學生一樣,緊緊攥着自己的小布包:“哎,好...好...”
父子倆踏着晨露,穿過寂靜的村子,走向曹家洞村碼頭方向。清晨的涼風吹拂,趙建國只覺得手心全是汗。去市裏?看鋪子?還要賣自己那些拿不出手的“玩意兒”?他感覺像是在做夢,一個緊張得手心冒汗的夢。
趙振蓬的意念卻如同無形的雷達,早已捕捉到籬笆牆後和村口芭蕉林裏那兩個鬼祟的身影——瘦猴和另一個混混。他們正探頭探腦,看到趙振蓬父子出門,立刻鬼鬼祟祟地跟了上來。
“奎哥,目標出門了!還帶着他爹!拎着個籃子,不知道裝的啥!”
“跟緊了!看他們去哪!找機會把籃子掀了!給他點顏色看看!”
趙振蓬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找麻煩?來得正好。
兩人走到曹家洞村碼頭。清晨的碼頭已經忙碌起來,柴油機的突突聲、漁民吆喝聲、魚販討價還價聲混雜在一起,空氣中彌漫着濃烈的魚腥味。開往樂昌市區的班船是一艘刷着藍白漆、船體鏽跡斑斑的鐵殼渡輪,正靠在簡陋的木頭棧橋旁,等待乘客。
買票,上船。船艙裏擠滿了挑着魚簍、背着麻袋的漁民和趕早市的村民,空氣渾濁。趙建國縮在角落的座位上,把小布包緊緊抱在懷裏,生怕被人看見裏面的“寶貝”。
趙振蓬則把裝着菜的籃子小心地放在腳邊,意念卻如同無形的觸手,悄然延伸出船艙,鎖定着碼頭上那兩個探頭探腦的身影。瘦猴和混混在碼頭邊焦急地張望,顯然不敢跟船去市裏。
渡輪發出沉悶的汽笛聲,緩緩駛離碼頭,破開灰藍色的海水,向着樂昌市區方向駛去。
“爸,吃點東西。”趙振蓬從懷裏掏出兩個溫熱的煮雞蛋,遞給父親一個。這是王秀芬天沒亮就起來煮的。
趙建國接過雞蛋,剝開殼,機械地吃着,眼睛卻望着舷窗外飛速倒退的海岸線和島嶼,眼神迷茫。他這輩子去市裏的次數,一只手都數得過來,每一次都是爲了借錢或者賣點不值錢的海貨,從未像今天這樣,帶着一種近乎虛幻的、開鋪子的“希望”。
船行一個多小時後,樂昌市區的輪廓出現在視野裏。鱗次櫛比的樓房,冒着黑煙的工廠煙囪,繁忙的港口吊機...這一切對趙建國來說,都顯得陌生而龐大,讓他更加局促不安。
下船,踏上略顯嘈雜的水泥碼頭。人流如織,車聲喧囂(主要是自行車和少量摩托車)。趙建國下意識地往兒子身邊靠了靠,像個怕走丟的孩子。
“爸,我們先去古玩街那邊看看鋪面。”趙振蓬目標明確。他前世對樂昌市區有模糊記憶,知道老城區有條聚集着幾家古玩字畫店、舊書店和文房四寶鋪子的老街。
父子倆穿過熙攘的街道。趙振蓬意念掃過,避開人流密集處,專挑相對僻靜的小巷走。趙建國則低着頭,緊緊跟着兒子,目光不敢亂瞟,只覺得周圍的一切都讓他頭暈目眩。
走到一條相對安靜、兩旁種着梧桐樹的街道時,趙振蓬的腳步突然慢了下來。他的意念清晰地捕捉到身後幾十米外,兩個流裏流氣的身影正快步跟了上來——正是王大奎在市區碼頭的“朋友”,海蛇幫的外圍嘍囉!他們顯然是接到了瘦猴的通知,提前在這裏堵人!
“趙家小子!站住!”一個穿着花襯衫、敞着懷的混混加快腳步沖上來,伸手就想去抓趙振蓬腳邊的菜籃子!另一個則獰笑着,伸手推向趙建國!
趙建國嚇得臉色煞白,下意識地抱緊了懷裏的布包!
趙振蓬眼神一冷!就在花襯衫的手即將碰到籃子的瞬間,他看似隨意地向左前方跨了一步,身體巧妙地一旋,手裏那個用舊報紙裹着的長條包裹“恰好”隨着他轉身的動作,以一個刁鑽的角度,重重地掃在了花襯衫的迎面骨上!
“嗷——!”花襯衫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嚎,感覺迎面骨像是被鐵棍狠狠砸了一下!劇痛讓他瞬間失去平衡,一個趔趄向前撲去!而他那只抓向籃子的手,則因爲身體失衡,狠狠地推在了旁邊另一個混混的腰眼上!
“哎喲我操!”另一個混混猝不及防,被同伴推得重心不穩,腳下又被路沿石一絆,整個人以一個極其狼狽的姿勢,臉朝下重重地摔在了人行道上!鼻子瞬間就見了紅!
趙振蓬則“哎呀”一聲,手裏的報紙包裹也“失手”掉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他一臉“驚慌”和“歉意”,趕緊彎腰去撿:“對不起對不起!人太多了,沒站穩!你們沒事吧?”他扶起那個摔得七葷八素、鼻血長流的混混,關切地問道。
兩個混混疼得齜牙咧嘴,看着趙振蓬那張“無辜”又帶着點“後怕”的臉,再看看周圍幾個被動靜吸引、投來好奇和鄙夷目光的行人,一股邪火憋在胸口,卻發作不得!剛才那一下,怎麼看都是意外!這小子運氣也太好了吧?!
“你...你給老子等着!”花襯衫捂着劇痛的迎面骨,色厲內荏地撂下一句狠話,扶着還在流鼻血的同伴,一瘸一拐、罵罵咧咧地迅速消失在巷口。
趙振蓬撿起地上的報紙包裹,拍了拍灰,重新拎好菜籃子,看向驚魂未定的父親:“爸,沒事了,走吧。”
趙建國看着兒子平靜的臉,再看看那兩個混混狼狽逃竄的背影,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問出來。他只覺得兒子身上那股沉穩的力量,讓他慌亂的心也跟着安定了不少。
穿過幾條街,終於來到了那條相對安靜、透着古意的老街——文廟街。街道不寬,青石板鋪地,兩旁是些老式的二層木樓或磚瓦房,店鋪門臉都不大,掛着“博古齋”、“翰墨軒”、“集雅堂”之類的牌匾。空氣中飄散着淡淡的墨香、舊書味和檀木氣息。
趙振蓬帶着父親,走進一家門面稍大、牌匾上寫着“藏珍閣”的店鋪。店內光線柔和,博古架上陳列着一些瓷器、銅器、玉器,牆上掛着字畫。一個穿着灰色對襟褂子、頭發花白、戴着老花鏡的老者正坐在櫃台後,用絨布擦拭着一個青花小碗,氣質儒雅沉靜。
看到有客人進來,老者放下碗,推了推眼鏡,目光平和地掃過衣着寒酸的趙建國和氣質沉穩的趙振蓬:“二位,想看點什麼?”
“老板,打擾了。”趙振蓬將菜籃子小心地放在櫃台旁的地上,然後打開了手裏那個舊報紙包裹。
包裹裏,赫然是幾段顏色深沉古樸、紋理清晰獨特、散發着幽幽涼意和淡雅木香的木料!正是空間裏那幾塊金絲楠和黃花梨陰沉木的邊角料!雖然只是邊角,但那種歷經歲月沉澱、水火淬煉後形成的獨特質感和內斂光華,瞬間吸引了老者的目光!
老者眼中閃過一絲驚異,放下絨布,拿起放大鏡,湊近仔細端詳起來。他的手指輕輕拂過木料表面深沉內斂的紋理,感受着那冰涼溫潤的觸感,湊近鼻端深深嗅了一下。
“嘶...這...這是陰沉木?還是金絲楠和海南黃花梨的老料?!”老者的聲音帶着難以掩飾的激動和難以置信,“這油性!這紋理!這味道!絕非凡品啊!小兄弟,這東西...哪來的?”他看向趙振蓬的眼神完全變了。
“家裏老人早年存下的老料,一直在庫房角落裏,最近才翻出來。”趙振蓬語氣平淡,“老板您看,這料子...還能用嗎?”
“能用?!這簡直是大材小用!暴殄天物!”老者激動地連連擺手,小心翼翼地摩挲着木料,“這可是頂級的陰沉木料!做鎮紙、筆筒、小擺件,或者幹脆切片做掛件,都是上上之選!價值不菲啊!”他隨即又嘆了口氣,惋惜道:“可惜只是些邊角料,做不了大件器物。要是能有整料...唉...”他搖了搖頭,眼中充滿了遺憾。
趙振蓬心中了然。空間裏那些巨大的陰沉木料,才是真正的重器。他不動聲色,又拿起父親那個小布包,打開,露出裏面那幾個粗糙簡陋的小木雕——歪扭的木魚、疙瘩海螺、笨拙的螃蟹。
“老板,您再看看這幾個...是我爹平時閒着沒事,用普通木頭練手瞎刻的玩意兒。您給掌掌眼,看看...能值個塊兒八毛的辛苦錢不?”趙振蓬的語氣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不好意思”。
趙建國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臉漲得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拿這種東西給人家看,簡直是丟人現眼!
老者接過那幾個小玩意兒,起初只是隨意掃了一眼,眉頭微皺。但當他拿起那個最粗糙的木魚,看到那歪歪扭扭、卻帶着一種原始笨拙的力道感的刀工時,眼中閃過一絲異色。他又拿起那個疙瘩海螺,仔細看了看那模仿天然紋理、雖然生澀卻透着一股執着的刻痕。
“嗯...”老者沉吟片刻,放下放大鏡,看向局促不安、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的趙建國,“這位老哥,手藝...是初學吧?刀工是粗糙了些,下刀也猶豫...但是,”他話鋒一轉,指着木魚上幾處用力過猛留下的深痕,“這地方,力道用錯了,但能看出是想把魚鱗刻出來。還有這個海螺的紋路,模仿得雖然不像,但方向是對的。最重要的是...這木頭雖然普通,但刻的時候,心是靜的,手是穩的。這份心性,難得。”
老者的評價,沒有奉承,卻字字說在點子上,帶着一種行家的理解和寬容。趙建國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裏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激動和一絲微弱的亮光!幾十年了,他刻的東西,第一次被人認真看待,第一次得到了一句...“心是靜的,手是穩的”!
“老哥,要是有好料子,靜下心來琢磨,未必不能出點東西。”老者將那幾個小木雕輕輕放回布包,語氣誠懇。
“謝...謝謝老板!”趙建國聲音哽咽,粗糙的手緊緊攥着布包,仿佛攥住了某種失而復得的尊嚴。
“至於這些陰沉木邊角料,”老者看向趙振蓬,正色道,“小兄弟,東西是好東西。但邊角料價值有限,而且需要加工。這樣,你若是信得過我,東西先放我這裏。我找相熟的師傅看看能做什麼,或者直接找喜歡收藏陰沉木料的朋友問問。有了準信兒,再談價錢,如何?”
趙振蓬點點頭:“行,那就麻煩老板了。”他知道老者說的是實情,也看出對方是個懂行且愛惜東西的人。留下木料,也是留下一條人脈和渠道。
“對了,小兄弟貴姓?留個聯系地址?有了消息,我好通知你。”老者拿出紙筆。
“免貴姓趙,趙振蓬。我們是兩江鎮上長塘村的,暫時沒有電話。您有消息了,托人捎個信到村裏就行。”趙振蓬寫下名字和地址。
“好,趙小兄弟,趙老哥,慢走。”老者將寫着地址的紙條仔細收好,態度明顯多了幾分尊重。
走出“藏珍閣”,趙建國依舊沉浸在巨大的沖擊和激動中,腳步都有些飄。趙振蓬則拎起地上的菜籃子:“爸,走,找個地方吃飯,順便...試試咱們的菜。”
兩人在街邊找了一家看起來還算幹淨的小飯館。趙振蓬點了一份最普通的清炒時蔬,特意叮囑老板:“老板,青菜用我們自帶的,新鮮。加工費照算。”
老板是個中年胖子,看着趙振蓬籃子裏那幾把翠綠欲滴、葉片飽滿得不像話、還散發着清新氣息的空心菜,眼睛一亮:“喲,小夥子,你這菜種得好啊!行!給你炒!”
當那盤只用了一點鹽和蒜末清炒的空心菜端上桌時,一股難以言喻的、純淨的植物清香瞬間蓋過了小飯館裏的油煙味!翠綠的菜葉油光發亮,根根挺立,沒有一絲蔫黃!趙建國夾起一筷子送入口中。
“唔!”他眼睛瞬間瞪大了!
清脆!爽嫩!多汁!一股難以形容的清甜在舌尖炸開,帶着雨後青草般的純淨氣息,沒有絲毫普通蔬菜的土腥味!咽下去後,唇齒留香,甚至感覺整個人都清爽了幾分!
“這...這菜...”趙建國震驚地看着兒子,又看看那盤菜,說不出話來。活了半輩子,他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青菜!
趙振蓬也嚐了一口,滿意地點點頭。效果比他預想的還要好!稀釋靈泉水澆灌的蔬菜,品質已經達到了頂級水準!
鄰桌一個穿着講究、像是做生意的中年人也被這香味吸引,忍不住探頭問道:“老板,你這炒的什麼菜?這麼香?”
老板端着另一盤菜過來,哈哈一笑:“客人自帶的青菜!嘿,別說,這菜是真絕了!我炒了十幾年菜,頭一回見這麼水靈、味道這麼正的!”他指着趙振蓬的籃子,“喏,就是這種!”
那中年人好奇地看向籃子裏的菜,又看了看趙振蓬父子:“小兄弟,你這菜...賣不賣?”
趙振蓬心中一動,面上不動聲色:“自家種着吃的,就剩這麼點了,不賣。”
中年人臉上露出明顯的失望。這時,旁邊一個穿着圍裙、像是菜市場攤販模樣的黑臉漢子湊了過來,仔細看了看籃子裏的菜,又拿起一根掉在桌上的空心菜梗聞了聞,眼睛放光:“小兄弟!這菜是你家種的?在哪?還有多少?這品相,這味道,拿到市場上去,絕對搶手!價錢好說!”
趙振蓬看着這個叫老周的熱心菜販,又看看父親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心中那個計劃越發清晰。他微微一笑:“周老板是吧?菜是我家自己種的,不多,但以後可以常有。今天這點是帶給我姐嚐嚐的。您要是感興趣,留個聯系方式?過幾天,我給您送點樣品去市場?”
“行!行啊!”老周大喜過望,連忙掏出皺巴巴的紙筆寫下自己的攤位地址和傳呼號(BP機號),“小兄弟,我叫周大福!在城南農貿市場水產區旁邊賣菜!你到時候直接來找我!有多少我收多少!價錢包你滿意!”
趙振蓬收下紙條:“好,周老板,過幾天聯系。”
走出小飯館,趙建國臉上的愁雲早已被興奮和希望取代。他看着兒子,嘴唇哆嗦着,最終只重重地說了一句:“蓬仔...好!好!”
趙振蓬拎着空了大半的菜籃子,望向樂昌市區繁華的街道,眼神深邃。
王大奎的第一輪陰招,被他用“意外”和“證據不足”化解。
古玩街,陰沉木的渠道和人脈已經初步建立。
生鮮店的關鍵——頂級蔬菜的銷路,也已經打開!
父親的信心,被那位“藏珍閣”老者和一盤青菜,重新點燃!
反擊的號角,已經在這盤帶着靈泉氣息的翠綠蔬菜中,悄然吹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