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校園像剛洗過的畫布,陽光薄而清澈,連空氣裏都帶着一股新紙張的味道。阿遠推着單車經過教學樓前的林蔭道,梧桐葉在風裏翻面,發出一陣陣細碎的拍掌聲。
今天是那門新加的選修課——**《人工智能倫理與未來社會》**的第一節。雖然他心裏清楚自己選它並不是爲了學分,但昨晚查到那條被刪除的論文摘要後,這門課在他腦子裏就像一扇半開的門,門裏站着的那個人——林立教授——可能掌握着和大衛有關的某些答案。
教室在東區老樓三層,樓道的牆面保留着多年前的米色粉刷,靠近窗戶的地方已經起了細細的裂痕。阿遠推門進去,第一眼就看見講台前的人——五十多歲的模樣,頭發微卷,鬢角已有白絲,西裝外套下的襯衫扣得很整齊,卻沒有打領帶。林教授講話的語速不快,帶着北方口音,吐字清晰,卻有種不急於結論的耐心。
那節課並不講具體的技術,而是從歷史切入——從“算盤與農具改變生產關系”的故事,一直談到人工智能可能引發的倫理邊界。他在黑板上寫下幾個關鍵詞:自治權、可控性、道德綁定。
阿遠坐在靠窗的位置,一邊做筆記,一邊留意着他的表情。林教授的目光很穩,似乎能把一個學生的反應看透,但從不直接點名。直到下課鈴響,他合上粉筆盒,笑着說:“有興趣的同學,下周可以來我辦公室喝茶。”
阿遠沒有上前搭話——他不想顯得刻意。他心裏明白,和這種人打交道,不能急,得等對方先記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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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阿遠去了老城區。那裏有一條被電子愛好者稱作“龍須巷”的舊貨街,兩邊全是擺滿線路板、電容、電機的小店。空氣裏混着焊錫的金屬味和機油的氣息,舊風扇在天花板上吱呀作響。
他想找幾顆型號相近的存儲芯片,做大衛的備份測試。走到巷子深處,一家門口掛着褪色招牌的小鋪吸引了他的目光——招牌上用手寫體寫着“志誠電子”,下方畫着一個老式示波器。
推門進去,櫃台後坐着一位花白胡子的老人,穿着一件褪色的藍色工裝,袖口沾着焊渣。老人眼神不算銳利,卻有一種“看過很多東西”的沉靜。他抬頭打量阿遠,問:“找什麼?”
“存儲芯片,SLC架構,容量小一點的。”阿遠回答。
老人“嗯”了一聲,轉身去翻櫃子。動作不急不慢,卻精準地從一堆防靜電袋裏抽出一塊小板,放到櫃台上。就在阿遠掏出草圖核對型號的時候,老人忽然停下動作,目光落在草圖的另一頁——那是他隨手夾在筆記本裏的大衛核心模塊結構圖。
那一瞬間,老人的眼神明顯變了——像是看見了某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東西。他的手指在櫃台上輕輕敲了兩下,聲音不大,卻有節奏。
“這玩意兒,你哪兒弄來的?”老人壓低聲音問。
阿遠心頭一緊,下意識把草圖合上:“朋友的設備,壞了,我幫忙修。”
老人沒說話,只是盯着他,像是在衡量他說的真假。片刻後,他緩緩道:“這種板子,我十年前見過一次。那時候,我還在西南某個項目裏幹活。”
阿遠屏住呼吸。
“那是個很小的團隊,做的是多核協同控制,主打冗餘與自治能力。”老人頓了頓,“後來項目解散,資料全封,硬件被回收銷毀。能流出來的……不多見。”
“爲什麼解散?”阿遠忍不住問。
老人望了他一眼,沒直接回答,而是從櫃台下拿出一個用油紙包着的小鐵盒,推到他面前。鐵盒很舊,扣子邊緣生了點鏽。
“你要真想知道,就去這地方找找。”老人說着,在油紙上寫下一個地址——老城區南碼頭的一棟倉庫樓。
阿遠接過鐵盒,盒子很輕,像是空的,可搖晃時能聽到裏面有極細微的碰撞聲。
“盒子裏是什麼?”
老人笑了笑:“等你到地方再開,別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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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小鋪時,夕陽正把龍須巷的影子拉得很長。阿遠低頭看着手裏的鐵盒,感覺它比外觀看上去更沉——沉在心裏,而不是手上。他回頭望了望那家“志誠電子”,發現老人已經收起櫃台上的零件,坐在昏黃的燈下低頭焊着什麼,仿佛剛才的對話從未發生過。
阿遠知道,這不會是一次普通的修理之旅。鐵盒、地址、被刪除的論文摘要、林教授的課——它們像幾條看似無關的線,正慢慢向一個未知的結點收攏。